63.063
光腦紀錄下M的所有心理變化的細節, 是她在書中世界時不知道的。
第一次碰見她時。
【腹部很痛。
傷口已經開始癒合, 站起來腸子也不會再掉出去, 是以痛感雖然明確,但少年並沒放在心上,他知道只要沒更多的追兵趕來, 他在這裡呆一天, 就會徹底恢復好。
能活下去。
但活下去要幹什麼呢?
每次想到這裡,少年只能想起一片空白, 和此時萬里無雲的晴空一般, 缺乏可供想象的雲朵, 乾巴巴地藍著, 藍得刺目。他的本能告訴他, 他不該喜歡白天,於是他闔上眼帘, 任由血珠舐過自己的臉龐。
腳步聲從遠到近, 來人已有意收斂, 但少年依然感覺明晰。
是追兵嗎?
不像, 只有一個人。
只有一個人, 那他不怕。
那人蹲了下來, 靠得很近,近得他想動手了。
「你……還好嗎?」
女的。
少年睜開眼。
映進眼帘的, 是一張白嫩清秀的臉龐, 聲音軟軟的, 眼睛也軟軟的, 和他見過的人類和喪屍都不一樣,像是截然不同的另一種生物。她身上沒有異能者的味道,只是人類的話,隨時可以殺掉。他心生好奇,不急著殺她了。
少年抬手,張嘴想說話,發現自己的聲帶還沒長好,只能苦惱地擰了擰眉。
「說不了話?那你聽得懂我說的話嗎?」
點頭。
「這裡不安全,你能走路嗎?」
點頭。
……她想做什麼?
雖然缺乏常識,但對方的善意如此明顯而陌生,是他從來沒感受過的,像太陽一樣暖和,卻不刺目,使他將殺掉她的想法一再往下摁——說實話,他不嗜殺,只要別人對他沒惡意,他只想在陰涼處呆到天荒地老。就算是將他關在同一個地方,即使是被當成實驗品來研究,他也是沒所謂,不會生出反抗念頭的,只是研究所折騰他折騰得太狠,他才不想留在裡面。
她偏低的體溫,讓身體接觸變成了一種享受。
好香。
涼涼的。
她想救他嗎?
她在對他好。
為什麼?
少年陷入長久的困惑。】
M是一張白紙。
喜歡如此簡單,第一眼眼緣到位——糟了,是心動的感覺,便不再懷疑,未曾學會世故地懷疑能否成為適合的一對,沒有情侶概念,門當戶對?物種隔離?都不是問題,也沒有問題。
回歸到最原始的——
在一起,開心嗎?
開心,太開心了,他從來沒有這麼開心過。
她吻他的嘴唇,喜歡他的臉,他都知道。
而他鐘情於她的一切,即使將她皮膚剝去,剩下粉紅色的肌肉組織,也依然該是美的。
她帶他到處逛風景,開著大貨車在公路高歌
這張白紙逐漸染上歡愉的色彩。
活著原來是這麼令人感到愉快,對明天有期盼的一件事,現在誰再關著他,他就不願意了。少了光污染的夜空群星如碎鑽,倒映在海面上,她說這很漂亮,他不太明白,於是她牽著他的手,親手掬起一把海水。
海水冰涼,夜風清爽,驅走暑氣,像掬了一把星星在手裡。
漂亮一詞,與這刻手上的涼意連結起來,有了實在的意義。
M心尖湧出不可抑的愉悅,低頭舔了一口海水,咸且苦,緊閉眼睛眉頭擰起來,彷佛遭到暗算,她在旁笑著揉他腦袋。視線掃過一行又一行的文字,夕歡想起來了,她覺得他可愛極了,傾身吻過去,夜空下的吻混雜著些許海水的鹹味,並不甜,卻很有感覺。
指腹輕按唇瓣,觸感猶在。
知道結局的故事,連快樂的部份都在等待另一隻靴子落下來。
終於,到了M病發的段落。
那是一個和以前任何一天都沒有分別的晚上。
風平浪靜,即使她不斷摳細節,也想不出任何先兆,倉促得連長談的機會都不給她,他喉嚨疼得厲害,只能說一些斷斷續續的句子。
【M坐失床邊睡了一會。
他向來是不需要睡眠的,但最近卻開始感到困了。
他喜歡這個轉變,因為小魚也要睡覺,他正好與她一起睡。
只是當他睜眼時,體內卻如同藏了絞肉機一般,每個細胞都在互相碾磨生疼,挑動他的痛覺神經,在短短一瞬間,他就覺得自己要死了。如同重傷后,M能輕易判斷出自己的傷情,能不能活下去,多久能痊癒一樣,他也明白什麼是必死的情況。
因為不明原因,身體撐不下去了。
死亡對M而言,是一種確切的感覺,生機從他體內上演逃亡,隨之帶來兵荒馬亂一般的劇痛。
當寧小魚撲向他時,他如同找到綠州的旅人,急不可耐地接受她的擁抱。
這並沒有讓他的情況好轉。
在痛苦時抱住愛人,會得到神奇的力量——也許會有這樣的人,但M不是。
M在獨處時,是堅不可催的實驗體,是視生死如無物的白紙。
但當她擁抱他,將臉埋進她頸窩,呼吸她好聞的氣味時,他所有堅強的外殼瞬間瓦解崩塌,只剩下柔軟的內里,更痛,更委屈,更害怕死亡的到來。她是蒼白生活中惟一的色彩,是會笑會愛他的寶物,是所有對未來的憧憬,是他活下去的動力。
他抬手,環住她的細腰。
額頭感受到她嘴唇,眼角也得到一個吻,但還有更多,更多想要的。
「我是不是要死了?」
「我看不見你了……」
M委屈地抿了抿唇,墨黑如長夜的眼瞳溢出乾淨透明的眼淚。】
在心跳徹底靜止之前,M有很長一段時間,聲帶已經完全從裡面爛掉,發不出聲音,但意識依然明晰對夕歡形容過的和平生活感到期待,想親眼見識,想吃她說喜歡吃的,想和她一直在一起……和任何一個,不想死的普通人沒有分別。
她將他變成了從神子變成凡人。
了解到M的角色變化,待新的結局寫好,已經是半個月之後的事。
可見即使遭逢巨變,烏龜寫手的碼字速度也不會提升多少,該卡文的地方一樣卡,而且寫著寫著夕歡便忍不住情緒崩塌,把白寶嚇壞了,屢次安慰她,她亦嘗試通過交流來調整情緒:「我難過的點,其實不是戀人慘死。」
「喵嗚?」
這還不夠慘嗎?
白寶貓眼瞪得溜圓。
「你知道ABO吧?作者大多全年處於易感期,精神要保持敏感才能寫出動人的文字,我不設防地去共情了M的感受……比作為女朋友在他身邊的時候,更加能體會到他的心情,」
夕歡用紙巾擤了擤,翹挺的鼻尖被她揉得發紅,在家裡碼字時素著臉,只用做最基礎的保養,暖黃桌燈傾瀉下來,曬得她的臉像十八歲,為自己寫下的故事落淚,也似乎是小孩子才會做的事。
「對他來說,到底是像工具一樣無感地獻世,還是體會過為人的快樂,有了盼頭之後再死掉更好一點呢?我沒有答案。」
「但……」
夕歡眸光微暗:「白寶,我應該不能再提供這種小說給你了。」
「喵?」白寶愣住。
「我只是在快穿,不是在寫小說,」
想點電子煙,夕歡在桌上翻了一下,才想起來除了在《富婆》世界以外,她現實沒這個習慣,只能作罷:「我以為自己會很享受這狀態,演演戲就有小說成品,我文筆水平過硬,光腦擬出來的劇情肯定能賣錢,不紅也有穩定收入,多輕鬆。」
「然後發現不是嗎?」
白寶跳上她大腿,蹭了蹭她的小腹:「唔,如果你想停止合作,我也理解嗷,是因為這次的故事很虐嗎?」
「對,快穿限制了我,而且我發現,我原來真的挺喜歡碼字,」
對M的問題避而不談,夕歡退而求其次打開一盒巧克力,勾了勾唇:「說來神奇,你幫我找回了工作熱情。」
原來她依然很熱愛文字創作。
「除了工作熱情,還有其他的。」
夕歡單身許久,對現實異性失去興趣,宅在家全職寫作好一段時間。
她低眸掃向放在鍵盤旁邊的手機,微信來消息,手機熒幕亮起。
肖:【你朋友圈說感興趣的《迷霧》上映了】
肖:【可以的話,一起去看嗎?也許能帶來一點靈感。】
過了兩分鐘,他又發來一條信息。
肖:【我要承認,這是有約會性質的,我想約你看電影。】
因著這相隔的兩分鐘,男人鼓起勇氣的過程在老練的夕歡面前如同公開處刑。
她輕笑一聲。
教過一張白紙,世間有很多美好的風景,說得太真誠,連自己都說服了。縱然她看過見識過的已經不少,但趁著年輕走得動,應該更勇敢去踏出舒適區,哪怕現在還不心動,還想宅,還想將自己關起來……
她想試一試。
一夕之歡:【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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