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大吳一百五十八年,太子少保溫昭迎娶姻家嫡次女姻喬歌為正妻,卻在成親當晚被一發暗箭刺死在了大紅的喜床上。
年紀輕輕,被大吳皇帝親口稱為「蘭玉」的溫昭就這樣殞命。
而新娘姻喬歌卻逃之夭夭,溫家在反應過來姻喬歌就是殺人兇手后,舉全府之力追殺姻喬歌,追了整整三天三夜,將姻喬歌逼至嵇無山的懸崖上。
嵇無山是姻喬歌的姑姑姻黎死前最後的住處,也是大吳先帝與現任丞相陸無眠明文禁止閑人上山的地方。
嵇無山遍地花香,山高入雲,四周常年環繞白霧,站在山腳如臨仙境。
山頂有一屋脊,背靠漫山高竹,面臨萬丈懸崖,屋以竹而建,清幽無比,門上有一匾額,原本是題著「秦狼姻」三字,後來被改為了「烈伏將軍」四字。
姻喬歌原以為自己好不容易爬上了嵇無山的山頂,溫家的人一定不敢再上來。誰知她低估了溫家喪子后的悲痛,竟然不顧先帝的遺詔和丞相的雷霆之怒,想也沒想就跟著姻喬歌上了山,一路追至了山頂的竹屋前。
姻喬歌撐著膝蓋狠狠喘了幾口氣,身上還掛著破爛的紅嫁衣,就算不用照鏡子也能想象出自己現在是什麼鬼樣子。
腳下就是嵇無山的萬丈深淵,背後就是竹屋,姻喬歌踟躕了一會,聽著下方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只能咬牙走向了竹屋。
輕聲扣了幾下竹屋的門,姻喬歌細聲道:「凝奶,您在么?」
這位叫阿凝的老人曾在這裡伺候了烈伏將軍姻黎最後的五年,是秦狼姻家剩下的為數不多的老一輩,就算只是一個婢女也算是有威望的婢女,就是年紀大了,耳朵和身子不太好。
叫輕了怕她聽不見,叫重了吧,這深更半夜的怕嚇著她老人家。
姻喬歌喚了幾聲,屋裡沒有動靜,依舊漆黑一片,凌亂的腳步聲已經來到了山頂。
「姻喬歌,你還我少爺的命來!」
姻喬歌轉身看向圍住自己的一群人,火把將這山頂照得通亮。
「這裡是嵇無山,你們敢闖山,不怕死么?」
即使被人追殺,姻喬歌也還維持著自己姻家嫡女應有的驕傲,她微微揚起下顎,一張滿是塵土的花臉暴露在眾人面前,原本頭上沉甸甸的鳳冠早已被她摘下丟在了某個路邊,一頭青絲散漫下來,與身上大紅的霞披對比鮮明。
眾人被這睥睨的氣勢驚艷了一下,隨即回道:「殺人償命,你無故殺了我家少爺,就算此刻是在皇宮裡,你也非死不可!」
「無故?他該死。」姻喬歌眼中閃過恨意,「上一世他為了溫家將我搶過去,又毒死我。這輩子我都沒打算當皇后了,他還不放過我!」
姻喬歌恨啊!
她是大吳國最尊貴的姻家嫡女,本應為皇后,卻在上一世皇帝下旨前,被溫昭強勢將她搶了過去,皇后變成了姻喬歌的姐姐。而溫昭將她搶過去后還不放過她,在成親當晚就將她活活毒死!
這一世姻喬歌重生了,本以為自己將皇后之位拱手讓出就能夠避開這個災難,沒想到還是被迫嫁給了溫昭!
既然溫昭鐵了心不讓她活著,那她就先殺了他,讓他也嘗嘗那步入黃泉的滋味!
可姻喬歌的恨沒人能夠聽懂,什麼上一世這輩子的,都以為這姻家女兒是瘋魔了。
姻喬歌也知道自己難逃一劫,抽出匕首橫在自己脖子前。
「就算死,我也不會死在你們溫家人的手中。」
紅衣廣袖帶著山頂凌冽的風飛向懸崖,在眾人還未反應過來的時候,毅然跳了下去。
姻喬歌的眼角滑下一滴淚,透過模糊的視線望向遠處的皇都,那裡紅燈結綵,正是皇帝與皇后的大婚之日。
而自己的身子被刺骨冰寒的風包裹著極速下墜,連身上的嫁衣都淹沒在山間的黑暗裡。
好冷啊。
姻喬歌閉上眼睛,風聲夾雜著一股低沉的聲音環繞在耳邊。
有誰在輕聲縹緲的喚著她:「喬歌。」
……
「喬歌。」
「喬歌。」
姻喬歌渾身的關節處都痛得要死,偏偏還有一雙手不斷的搖她,雖睜不開眼,可此情此景卻無比熟悉。
「咳。」姻喬歌試探的咳嗽一聲。
「喬歌醒了,快換塊帕子!」姻喬歌聽出了這是母親的聲音。
額頭上溫熱的帕子被撤去,換上一塊冰冷的帕子,激得姻喬歌一個哆嗦。
然而此刻姻喬歌只想爬起來再去死一死。
老天爺要玩死她啊!這分明就是她上一世重生時一模一樣的情景!自己現在才十三歲,因為發了高熱昏迷不醒,差一點就一命嗚呼了。
又重生了,又重生了!
難道她又要因為皇后的位置再死一次嗎,難道她又要和溫昭來一次生死對決?
燒得迷迷糊糊的姻喬歌強行睜開發腫的眼睛,一隻手胡亂的在空中亂抓,終於抓住了母親的手臂。
「我……我.……」姻喬歌氣若遊絲道。
姻母不明所以,將耳朵湊近了姻喬歌的嘴邊,「喬歌,你說什麼?」
「我……我不要當皇后!」
用儘力氣說完這句話后,姻喬歌再次陷入了沉睡。
留下了滿屋子瞠目結舌的人。
現在的皇帝已經年邁,而且皇后也還健在,皇后膝下的太子也才十四歲,哪來的什麼皇后?
姻母疲憊的將帕子丟進盆里,有一種想將姻喬歌提起來暴打一頓的衝動。
「小兒年幼,燒得迷糊了,說了什麼你們出了這個門就忘了吧。」姻母沉聲吩咐道。
「是,夫人。」
姻母喬氏在姻家裡有著絕對權威的地位,無論是身份還是品性都是當年皇后的不二人選,可是當年一顆芳心給了姻喬歌的爹,這才成就了一段佳話,就連當今皇后也是喬氏的手帕交,在這個府里,沒人敢違背喬氏的任何一句話。
這份尊貴,單看姻喬歌的名字就能窺破一二了,哪個大家大戶會在自己的孩子名字里加上母族的姓氏,更何況是大吳最尊貴的世家,秦狼姻氏。
喬氏坐在床沿上,用微微冰涼的手撫摸姻喬歌滾燙的臉蛋,看著姻喬歌緊蹙的眉頭,喬氏一顆心都痛得揪起。
「你們出去,我守著喬歌。」
這個從小都沒怎麼病過的孩子,這一病就如此兇險。天花啊,真是嚇死人了。
「求天保佑我兒,只要讓她挺過這一次,我願折壽十年。」喬氏雙手合十不斷念叨著。
姻喬歌發過天花一事沒人知道,就連姻喬歌自己也只記得是發高熱,喬氏拼力堵住了知情人的嘴,因為若是讓人知道姻喬歌發了天花,那她就肯定會被送出皇都的。
這一覺睡得姻喬歌昏昏沉沉的,渾身關節不痛了,一張臉卻火辣辣的。
「別碰。」一隻手將姻喬歌摸向臉的手握住。
「母親。」姻喬歌睜開眼睛,一眼便見到坐在床邊滿臉倦容的喬氏。
喬氏一開口便紅了眼,哽咽的用帕子捂住嘴,用力捏著姻喬歌的手。
「喬歌,我的喬歌……」
昏迷了五天五夜,終於醒了。
老天保佑……
姻喬歌只覺得臉又疼又癢,可上輩子加上上上輩子已經經歷過這一次了,所以現在也還能忍耐住。
更何況,她還經歷過毒|葯撕裂心肺的痛楚……還有什麼不能忍受的呢。
「母親,別哭了。」姻喬歌伸手為喬氏擦乾眼淚。
病去如抽絲啊,她現在連抬個手都費勁。
「喬歌,可還有哪裡難受的?有什麼別忍著,告訴娘親。」
每次姻喬歌病了,喬氏都會變得無比溫柔,平日令人害怕的氣勢也不見了,這讓姻喬歌很眷念。
姻喬歌乖巧的點頭:「有。」
喬氏緊張起來:「哪裡痛?」
「肚子.……」姻喬歌摸摸自己乾癟的肚子,「餓。」
姻喬歌笑得焉壞,配合著她自己看不見的滿臉麻子,把喬氏也給逗笑了。
喬氏不忍心告訴她這個殘忍的事實,便佯裝惡狠狠道:「好了再收拾你。」
起身走出了屋子,再回來時,姻喬歌聞到一股濃香的葯膳味道。
姻喬歌難耐的舔舔嘴唇,恨不得爬起來撲向那些飯菜上。
餓了整整五天啊.……再加上死之前的三天逃亡,她可真的算是餓死鬼投胎了。
而且天殺的溫昭,成親當日連口吃的也不給,她從早上餓到了晚上,這樣算起來的話還得加上一天!
與喬氏一同走進來的還有一位白髮蒼蒼的老人,被喬氏扶著蹣跚來到姻喬歌的床邊。
「凝奶啊!」姻喬歌激動的將老人的手握住,欲哭無淚,「您怎麼……」
怎麼睡得這樣沉啊!她敲了半天門都沒聽見!
可這句話姻喬歌是不敢說的,只能哽咽著可憐巴巴道:「您怎麼才來啊!」
「呵呵呵……」凝嬤嬤笑呵呵的坐下來,將姻喬歌一雙小手包在掌心裡,「我們喬歌生病了,真是稀罕啊。」
姻喬歌的笑僵在臉上,沉默片刻后,一臉麻子看向喬氏:「娘,我餓了。」
凝嬤嬤哈哈大笑起來,喬氏哭笑不得,不痛不癢的一巴掌拍在姻喬歌的頭上,「這孩子,怎麼學的規矩!」
姻喬歌吃飯的時候凝嬤嬤就走了,姻喬歌知道,她又去找丞相要畫了。
據說是姻喬歌的姑姑姻黎曾經畫的一幅畫,本是在郝洲城的宅子里,凝嬤嬤按照囑咐去收東西的時候,卻發現那幅畫被人拿走了。
天底下拿走烈伏將軍姻黎的畫的人,只有丞相陸無眠了。
於是從那以後,每年凝嬤嬤都會下一次山,去找陸丞相要那副畫,而陸丞相堅決不肯給。
「少吃點,大夫說了你幾日未進食,不能吃太多了。」喬氏在一旁不斷囑咐,卻因為姻喬歌吃得太香,終究不忍心阻止她。
姻喬歌心滿意足的吃下了最後一口菜,順便打了個飽嗝兒。
「你再做這種怪樣子娘可是要打你了!」喬氏一巴掌拍下姻喬歌摸著肚皮的手。
姻喬歌委屈巴巴的摸著手背,一抬頭便見到站在門口不知道站了多久的人。
「姐姐。」姻喬歌喚道。
這便是姻喬歌的嫡姐姻雲,與軟糯糯的姻喬歌不同,姻雲從小就隨姑姑姻黎呆在戰場上,自己也學了些武藝,雖都說姻喬歌與姻黎的樣貌是最相近的,可其實姻雲的脾性與姻黎才是最像。
而連著兩世,姻雲都代替了姻喬歌嫁入宮裡,成為了大吳的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