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往事隨風莫再提
聽見「士兵」的聲音, 莉莉絲立刻認出他是勇者。
「你……」莉莉絲難掩吃驚地捂住嘴。
「抱歉, 我來晚了。」她身上鮮明的鞭痕, 令他喉頭一緊。
莉莉絲看出他眼底的憂心,故意裝作無所謂地調侃:「安啦, 我的耐受性早從你那裡鍛煉過。」
他以前下手比之白露狠多了。
「……」他明白她沒有其他意思, 但這話聽著好像他和鞭打她的是一類人。
而他該死的無法辯解。
他還失憶時,可以拿不記得當借口。
可如今,他記得一清二楚,自己過去對她做的事, 只怕更過分。
傷害她一次又一次,若擱從前,他絕不會愧疚。
「莉莉絲。」他將她困在牆與他之間, 握著她肩頭的手掌微顫。
他記得她曾叫他別再說「對不起」這三個字,除非他恢復記憶,想起過往的一切。
「嗯?」她仰視著他頭盔後邊的眼睛,「你和我都沒做錯, 我們的立場不同而已。」
他沒再作聲。
她不知道,令他動搖的並非立場,而是他那顆心。
另一廂, 鳳離和大雪, 帶著剩餘的聯合軍暫時停下撤退的步伐。
前來報信的橘貓,剛向大雪傳達完南明堂堂主秦天叛變的消息。
兵分兩路狙擊聯合軍的沙國大軍, 已團團圍住企圖撤走的他們。
刀光劍影中, 青色的火焰, 配合大雪的指引,席捲向埋伏的敵兵。
「敵人太多了。」鳳離退至大雪的身旁,「除了南明峽關,還有別的地方可去么?」
「有。」大雪沉吟了片刻后回道,「北光鎮溫家堡。」
「……」鳳離身形一僵。
而在他身側的大雪,幾乎第一時間感知到他內心的陰霾。
哭泣的小孩,染血的刀刃,老婦人詭異的笑靨。
宛如噩夢般的記憶,全湧入大雪的腦中。
少年的心愈發冰寒,看不見日出的絕望。
等不到的黎明,夜晚被迫承歡在那些自稱「家人」的腳下。
肆意的嬉笑打罵,傷痕纍纍的身軀,蜷縮進陰暗的牆角。
終於虛情假意的面具崩潰,落著雪的夜裡,他將這些渣滓送入了地獄。
那名姓高的南明堂前任堂主,對他說:「無論是復仇還是生存,都需要力量。」
所以在他獲取力量之後,暢快的殺戮,令他露出即愉悅又悲傷的微笑。
「我……」見大雪充滿歉意地欲言又止,鳳離知她已感應到自己的曾經。
「沒事,不用在意,我這就下命讓他們退守北光鎮。」鳳離愈是表現得平靜,他心底的黑暗愈是鮮明得一分。
然而大雪也明白,她無足輕重的安慰或者同情,於事無補。
當前的關鍵,還是逃脫沙國軍的圍追堵截,確保聯合軍能平安撤出此戰線。
大雪望向鳳離單薄的背影,年紀尚輕的他,背負的沉重遠不止這些。
「立即撤退北光,別戀戰,從左邊的山頭繞過去。」鳳離下令道,「我來斷後。」
「我和你一起。」大雪匆匆跟上鳳離,「右邊大概有三百追兵正趕過來。」
她已探知到敵軍的動向。
鳳離看了大雪一眼,點點頭:「好。」
北光鎮,溫家堡沉浸在彷彿化不開的雲霧間。
溫東來獨自站在塔樓之上,眺望遠方的崇山峻岭。
「堡主,北國和東國的聯合軍在南明山麓遭到伏擊。」探子悄無聲息地出現在溫東來的背後,「我們需要去援助他們嗎?」
「如果我是她,此刻定會把溫家堡當作第一選擇。」溫東來輕喃,他轉過身,朝等候吩咐的手下命道,「派小隊接應他們,還有通知我們的人加固防禦。」
接下去有硬戰要打。
回到南明堡壘。
受困的莉莉絲與勇者正計劃著出逃路線。
「對了,玫瑰關在另一間牢房裡,我們得救她出來。」堡壘內部曲折複雜,莉莉絲依稀記得關押玫瑰的暗牢在西側。
「我去救她,你先按我來時的路逃出去。」他拉回想要去往堡壘西側的她,「你的魅惑技有冷卻時間吧。」
果然瞞不了他。
按她的性格,不可能那麼溫馴的屈從敵人。
「你對我做過一樣的事,忘了?」他提醒她。
有一回,她帶著幾隻哥布林佯裝旅行的舞姬和雜耍藝人,來營地為冒險者表演。
「唔,是有這樣一回事。」她模模糊糊地回憶,「不過你第一眼就識破了我。」她那時還納悶,她明明遮著面紗,他都能認出她。
「因為你的舞技很爛。」他當時看見都震驚了。
每一個舞步,皆踩不上節拍。
這隻魅魔究竟哪來的自信能扮演好舞姬?
他光是忍住不笑,就憋得肝疼。
最後,他當然乾淨利落地收拾了她,和她布下的小兔崽子們。
「我討厭你。」她悶悶地撇過臉,這個男人真過分。
殺她也就罷了,還嘲笑她。
「是嗎?」他忽地揚起一抹笑,因她賭氣的可愛模樣,「可我喜歡你。」
她錯愕地轉向他,剛剛是她聽岔了?
勇者輕咳了幾聲,試圖掩飾害臊。
還好他戴著頭盔,她瞧不見他發燙泛紅的臉頰。
「總之,你先走,我這就去救那名小姑娘。」也不管莉莉絲同不同意,勇者執意一個人去救玫瑰。
他沒走幾步,便被莉莉絲喊了回去。
「等等。」莉莉絲指著長廊另一頭鬼鬼祟祟的人影,「我覺得我們不用分開行動了。」
玫瑰悄咪咪地蹲伏著身子。
好不容易從地牢里跑出來,她一個念頭就是去救莉莉絲,以及找回她的槍。
忽然,一隻冰涼的手碰到她的後頸。
嚇了一跳的玫瑰,掄起拳頭反身揮向那張熟悉的嬌顏。
距離莉莉絲臉蛋一公分處,玫瑰硬生生地收回力道。
「小姐姐!你!」玫瑰激動得差點兒尖叫。
「噓。」莉莉絲作了個噤聲的手勢,小聲地問,「你怎麼跑出來的?」
玫瑰搖搖頭:「我也不曉得,門突然就開了。看守我的人像被看不見的東西襲擊了似的。」
她愣愣地望著守衛們接二連三的倒地。
「於是我趁機逃出地牢。」玫瑰發寒地摸摸胳膊,「這地兒不會鬧鬼吧?」
鬧鬼?莉莉絲被玫瑰大開的腦洞逗樂了。
「那人肯定不是鬼。」對於是誰出手救了玫瑰,莉莉絲心下已有數。
至於他為什麼不願現身,定有他的打算。
勇者靠近莉莉絲和玫瑰。
玫瑰戒備地盯住身穿鎧甲,頭戴戰盔的勇者,莉莉絲按住她的肩膀:「別慌,是來救我們的自己人。」
「哦。」玫瑰放下警惕,接著她想起什麼的貼近莉莉絲的耳朵,悄聲問,「他是那個明公子?他來救你了?」
「嗯,是他。」莉莉絲奇怪地看向玫瑰興奮的小臉。
「他絕對愛你愛慘了。不然幹嘛又求婚,又深入敵營救你的。」玫瑰眼中熊熊燃燒著兩簇小火苗,「小姐姐你要堅持住,千萬別被他攻陷了。」
那種冷似鐵的男人,才配不上莉莉絲。
雖然孤軍救人這點很帥氣,但這門婚事她不同意。
儘管玫瑰壓低了音量,可耳力極好的勇者還是聽到了她的八卦。
玫瑰抱著怎樣的想法,他並不在乎。
問題莉莉絲並未反駁玫瑰的話。
她在想什麼?嘲笑他的愚蠢,亦或藉此報復他?
勇者發現自己總往最壞的方向思慮。
其實莉莉絲對他做盡壞事,他反而認為正常。
原來的世界里,她玩過各種各樣的陰謀詭計。
結果統統失敗。
倘若不是他失憶,她絕無可能得逞。
而他也不會動了心。
「真是那樣嗎?」一個蠱惑妖媚的嗓音自勇者的腦海深處響起。
幻化成莉莉絲樣子的心魔,從後面親密地攬住他僵硬的脖頸。
「你第一次冒險時遇見我,就對我產生了慾望,不是嗎。」宛若花開般的低吟拂過他的耳畔,「可惜,我是魅魔,你是勇者,你深知自己不能有一絲綺念。」
「……」雙拳不由自主地攥緊。
「毫不留情地痛下殺手,是因著一旦你手腳慢了,你就會憐惜我,捨不得我死。」戲謔的笑聲,伴著指尖撫上他冷絕的俊顏,「你呀,要騙自己騙到什麼時候?拋開勇者的立場,你只不過是一個被魅魔迷得丟了心智的可憐人。」
「住口。」他闔上眼,語氣竟不似以往般強勢,「別再說了。」
莉莉絲困惑地注視著自言自語的勇者:「你在那兒嘀嘀咕咕,說什麼呢?」
回過神的他,步向莉莉絲和她身邊的玫瑰:「沒什麼,趁他們沒覺察前,我們趕緊走。」
表面平靜無瀾的他,暗地裡卻震驚於自己的陰暗面。
或許,他已失去做勇者的資格。
絲毫未發覺勇者心中糾葛的玫瑰,率先繞過他往前方的迴廊邁開雙腿。
而跟著玫瑰的莉莉絲,在走近勇者身前時,有意無意的放慢了腳步。
在他未反應之際,她出乎意料地牽起他的手。
她沒有出聲,他也沒有。
只是當她碰觸他的瞬間,那個妄圖禁錮他的魔障迅速地消散。
反握住她主動貼近的小手,他一言不發地摘掉面甲,將她拉向自己——…
低頭,吻上她微啟的唇。
好似他早就渴望這麼做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