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香自何處來
莉莉絲和秦雨的房間面對面,中間隔著一間不大的內堂,擺著幾張木椅,木椅旁擱著幾籮筐草藥,葯筐後邊的牆上掛的畫聽秦天說是秦雨畫的。
因為父母早逝,只留下這處宅子。秦天又一心撲在修鍊上,盼望著有朝一日能成大器。這家裡的生計幾乎落到秦雨一人肩上。
除平常幫藥房幹些雜活,上山採藥外,繪畫天賦極高的她還會托朋友賣自己的字畫。
莉莉絲的目光沒在畫上停留多久,一陣輕咳聲便喚走她的注意力。
抬眸一瞧,秦雨披著外衣,抱臂斜倚著房間的門板,臉色陰沉。
見狀,莉莉絲無辜地舉起手:「我可什麼都沒幹。」
「你喜歡我哥嗎?」秦雨忽然開門見山地問。
莉莉絲仔細斟酌后回道:「不討厭吧。」
「什麼叫不討厭?喜歡就是喜歡,那我這麼問,你有喜歡的人嗎?」看來這小姑娘不得到答案就不肯罷休。
輕嘆一聲,莉莉絲緩緩開口:「沒有,我以前和人相處得都不是很愉快。」
在她的記憶里,人類只要知曉她是魅魔,便掏出刀槍棍棒地伺候她。人類心中的大英雄勇者,更是殺了她千百回。她和人類就沒有過友好的時光。
「你是迄今為止對我最好的人。」莉莉絲望進秦雨微微詫異的黑眸。秦雨雖然嘴巴上一直想趕她走,但不曾傷害她,還做飯給她吃。
聽完莉莉絲的話,秦雨沉默了半晌,才幽幽地說:「你以前日子得過得多慘啊。」
「還好啦,你該不是心疼我啦?」莉莉絲勾起柔媚的笑,湊近神色趨於緩和的秦雨。
「少貧嘴,誰要心疼你?別離我那麼近!」秦雨伸手去推莉莉絲,反被她捉住雙手。
「你!」秦雨正欲發作,莉莉絲投給她一記噤聲的眼神。
室內頓時安靜,屋頂細微的響動傳入秦雨的耳中,她看向莉莉絲,後者的紅眸卻閃爍著妖冶的瀲光。
「是誰?」秦雨悄聲問。
「反正不是客。」是客會走正門。熄滅屋中的燭火,莉莉絲假意就寢地打開秦雨的房門。
「你幹什麼啊?」秦雨酡紅著臉稍稍掙扎一下,「回你自個屋睡。」
「別鬧,小點聲。」莉莉絲推著秦雨進入房內,反手闔上門,「我來你這,才好知道對方的目標是你還是我。」
側耳貼在門板傾聽了一會兒,果然有人跳下屋頂,走入內堂。秦雨緊張得手心冒出冷汗,會是賊嗎?可家中也沒什麼值錢的寶貝。
透過門紗,莉莉絲隱隱約約地看見對方在兩扇房門間來回張望,接著選擇走向她的房間。
但此人並未進入房中,而是扒開門縫,邊捂住口鼻邊點燃一根細香,將香擱到門邊。然後這名身著黑色夜行衣的傢伙便躡手躡腳地踏出門,如同他來時那般小心翼翼。
「你的仇人?」秦雨扯扯莉莉絲的衣角,問得小聲。
「我剛到這哪來什麼仇人。」她的仇人都在另一個世界呢。而且按勇者的個性,會使這些下三濫的小手段?他早提劍踹門,直接幹了……
確認外面沒動靜后,莉莉絲走出秦雨的屋子,走到自己房門口。
「小心有毒。」秦雨遠遠地提醒。
「沒事。」她毒抗比普通人強得多,一腳踩滅那根細香,莉莉絲彎腰撿起它,細細地嗅了嗅,「有一股淡淡的花香。」
「花香?」聽見莉莉絲的描述,秦雨心下一驚,忙出聲阻止,「快扔掉它,這香是軟骨香!」
軟骨香,對普通人並無奇效,常被青樓女子當作香料使用。但對星修者而言,此香堪比劇毒。它會一點點蠶食星修者的靈力,且教吸食者對香味上癮。
秦雨在藥房幫忙的時候,曾接待過身中此香的星修者。
聽罷秦雨的敘述,莉莉絲抬手摸摸下巴,狀似深思熟慮地說:「星修者不是你哥嗎,若那人要使壞,也該把這香往你哥哥房裡送才對。除非……」
「除非那人以為你也是星修者,而且道行比我哥高得多,他沒自信對付你,所以就用這種歪門邪道。」秦雨接過莉莉絲的話茬,分析道。
莉莉絲頷首,注視秦雨的瑰麗紅眸流瀉出幾許讚賞:「說得不錯,那你覺得最有可能這麼乾的人是誰?」
「你心裡不是有人選嗎?」秦雨斜睨了莉莉絲一眼。
「我想聽聽你的答案嘛!」莉莉絲故作撒嬌地搖著秦雨的胳膊。
「你這女人真是的……」秦雨無奈地按住莉莉絲不安分的玉手,她怎麼有一種比起哥哥,莉莉絲更喜歡自己的錯覺?思及此,秦雨打了個寒戰,她可不喜歡女人。
瞅見秦雨陰晴不定的表情,莉莉絲惡作劇地輕吐香舌。誰讓秦雨總覺得她要勾引她哥哥,還兇巴巴趕她走,雖然沒趕成。
她只想逗逗這個小姑娘而已。不過有一點,秦雨猜對了,比起秦天,莉莉絲自認為更喜歡秦雨。
為什麼?因為秦雨燒得一桌好吃的飯菜呀!
幸虧秦雨不會讀心術,她若探得到莉莉絲的念頭,估計不用等明早,此刻就把這隻魅魔轟出家門。
咦?她都還沒轟她呢,她怎麼就自覺出去了?眼見莉莉絲抬腳便往外走,秦雨忙不迭地喊住她:「喂!你大半夜去哪兒?」
「當然是……」莉莉絲回眸,盈盈一笑,「找人算賬咯!」
無眠的花街,是南明鎮夜半最熱鬧的地角。歌舞不斷,鶯啼不絕。進進出出的男人,妖嬈多姿的紅紗拂過一張張迷醉的痴臉,垂掛的燈籠輕輕搖擺,「哎喲」碰撞,激蕩著香爐飄逸出的紫煙。
甄劍仁和其他上青樓的男人一樣,來這隻為尋歡作樂。然而他又有點不同。
「老大,這是上月剛來的妞兒,嫩得很。」甄劍仁的跟班擠眉弄眼地朝門口的老鴇使了使眼色,「寶媽媽,還不把水仙姑娘請進來!」
「誒!」寶媽媽朝水仙招招手,「我的女兒,快過來,好好伺候這位爺!」
可水仙才踩上柔軟的地毯,甄劍仁就抓起桌上的茶杯,倏地擲向她。
茶杯不顧一切投身門框的脆裂聲,差點將這位水作的小美人嚇哭。
「給我找這麼丑的女人?糊弄誰啊?」甄劍仁用力踢開身前的桌凳,不滿的怒吼傳遍整間雅座,「小爺我看到就吐了!滾!滾都給小爺我滾!」
「老大息怒,老大息怒。」其中一名跟班安撫地捶捏甄劍仁的臂膀,另一名跟班則聽命地趕走瑟瑟發抖的老鴇和姑娘。
「操!」甄劍仁煩躁地舉起酒壺,對嘴「咕嚕咕嚕」灌了幾口,他擦了擦唇邊淌落的酒液,伸手拎住跟班的耳朵,將其拉近自己,「你!去和老鴇說,下回再給我送醜八怪來,我就叫人拆了她的花樓!」
「是是是,我這就去和老鴇說。」小跟班倉皇地點頭,只想快點從發酒瘋的甄劍仁手裡逃脫。
「快點給小爺我去!」甄劍仁踹了一腳跟班的屁股,等他們一個個滾蛋后,他又開始把氣撒在滿桌的酒菜上。
門內時不時響起碗盤摔地的聲音,門外跟班忍不住哀嘆。每個月,這一幕都得上演一遍。
「上哪找老大喜歡的女人啊?」個頭稍矮些的跟班,愁眉苦臉地問。
年紀看上去比較大的跟班,敲了記小跟班的腦袋,斥道:「你傻啊,除了那個姓秦的妞,老大看上過誰啊?」
「可那姓秦的小妞長得很普通啊。」和美人完全挨不上邊。
「誰曉得老大就好她那一口。」老跟班啐道,「水仙那麼嬌滴滴的姑娘,他愣是瞧不上。」
小跟班忽地捶手:「要不我們乾脆神不知鬼不覺,把那個姓秦的小妞綁過來?這不就是解決了嗎?」
「這主意不錯,我們偷偷潛進她家,點個迷煙什麼的,然後……」老跟班的話音未歇,一個甜美的嗓音就出現在他的背後。
「然後怎麼樣呀?」
「砰」的門大開,甄劍仁睜著迷濛的醉眼,瞅向門口:「我不是叫你們滾……」後半句未脫口,他就咽了回去。
「秦…秦雨妹妹?」甄劍仁揉了揉眼睛,他丫的喝醉了?他心心念念的秦雨妹妹為何會在青樓?
而甄劍仁嘴中念叨的秦雨妹妹,也想問問自己為什麼同莉莉絲來這。
「老大,老大,我們攔過了,可她們非要闖進來!」大小跟班氣喘吁吁地隨後踏入屋內。那個長的和天仙的娘們,動作麻利得和兔子似的,他們根本揪不住她,反被她戲弄得團團轉。
「攔什麼攔,小爺我的秦雨妹妹想上哪兒就上哪兒!」看清來人真是秦雨,甄劍仁的酒立刻醒了一半,「是吧,秦雨妹妹?」
「別在這套近乎,我們來是有事問你。」秦雨握著那根燒了半截的細香,往甄劍仁的胸前一扔,「你可認識這個?」
「這是什麼?香料?」青樓里這玩意多得是,甄劍仁困惑地抬頭,「秦雨妹妹難道你吃味了?因為我上青樓?」
「誰吃味了?」秦雨瞪向身旁閒情逸緻觀賞好戲的莉莉絲,「你說上這兒找他算賬,那你倒是自己來審問他啊!」
「急什麼嘛!」莉莉絲把玩著秀髮,優雅地走近滿臉疑竇的甄劍仁,「這香是你派人點的?」
「我派人?我派什麼人?」甄劍仁看看香,又瞧向門邊的大小跟班,「你們乾的?」
大小跟班慌忙搖頭:「小的什麼也沒做。」他們是想點暈人的迷香,但這不還沒做嘛!
「不肯說實話?」莉莉絲危險地眯起紅眸,「那休怪姐姐我不客氣了。」
「嘿,你這女人還敢威脅小爺我?」酒壯慫人膽,管她究竟是不是朱雀樓的人,火氣上頭的甄劍仁揮揮手,朗聲命道,「你們給我上,抓住她。」聽罷,大小跟班便朝莉莉絲她們猛地撲過去。
「小心點!別弄傷我秦雨妹妹!」甄劍仁緊張地盯住莉莉絲身側的秦雨。
直到莉莉絲把秦雨拉到背後,甄劍仁那顆懸吊的心才稍微放下。以為能肆無忌憚逮住莉莉絲的跟班,摩拳擦掌地包圍她。
眼看馬上碰到莉莉絲之際,所有人的身體突然被一股強大的吸引力定在原地。
轉而變為幽暗的紅眸好似無盡的深淵,攉住矚目者全部的心神。
腦海中清楚地回蕩著女人魅惑的低喃。
深受蠱惑的屋中人各自扯開衣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衝出雅座,跑到外面正載歌載舞的台中央。
配合繞樑的絲竹悅耳聲,甄劍仁他們如同群魔亂舞似的翩翩而動。那風騷的神態令底下原本欣賞舞姬表演的客人,肚中一陣翻江倒海,一位接一位地趴椅子上大吐特吐起來。
秦雨愣愣地目睹這驚人又嚇人的情景,不知該同情甄劍仁,還是感受感受大仇得報的快意。
畢竟他平時沒少騷擾她。
漫長而又短暫的一分鐘后,甄劍仁於眾人炙熱的注目下,徹底清醒。
頭昏腦漲地仰起臉,對上秦雨似月牙般忍笑的水眸,有那麼一瞬間,甄劍仁想,能不能來個人打暈他?
行跡匆匆的夜行者,足蹬石牆翻越進寂靜無聲的朱雀南明堂。
搖曳的燭火在他的眼前投下斑駁的光影。
佇立其間那抹背對他的長影,便是他要回稟之人。
「堂主,我已照你的吩咐,點了軟骨香。」
「做得很好。等那女人慢慢喪失靈力,我們就把她捉過來。」慢騰騰地轉過身,晃動的燭光照亮高叔陰測測的老臉。
凄清的屋外,迷惘的夜,宛若人心,深不可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