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第 87 章

  興雲宮。


  此時, 秦貴妃正在悠閑地喝著茶,一側的趙宣相比之下, 臉上卻多了一絲不耐, 最後,他終於忍不住道:「母妃, 都三日了,這樣大的事情,大理寺為何還沒有動靜?」


  秦貴妃老神在在地拂了拂衣袖, 淡淡道:「正是因為茲事體大,故而才要更小心謹慎些才好。」


  「可兒臣怕夜長夢多啊。先前太子都捅了了多少簍子, 換做旁人,早就死了八百次了, 偏生他命好,哄得父皇一次次寬恕了他。」


  秦貴妃此時粲然一笑, 「我的傻兒子, 夜再長夢再多,這次, 太子也必死無疑了。」


  「母后, 真的嗎?」


  「之前小打小鬧也就算了, 到底有你父皇給他兜著, 這次可是在六國朝賀的宴會上, 而且刺客還傷了皇上, 眾目睽睽下, 是罪不可恕了。想必那大理寺卿這幾日見太子復起, 這心中還有疑惑。你可以去偷偷提點一二。」


  「還是母妃英明。不過這次刺客傷到了父皇,到底是禁軍保護不周所致,父皇定會嚴查。」


  「替罪羊找好了嗎?」


  「這母妃倒是可以放心,那個人雖說是在李廣雲的麾下,但是與李廣雲不是一派,與眾皇子也毫無關係,乃是先前齊王的人。」


  秦貴妃勾了勾唇角,淡淡一笑,「嗯,你做的好。當初無意間從趙基那裡得到消息,抓到了六子,這才成功地扳倒了太子。雖說順藤摸瓜,嫁禍李廣然和趙基是一箭雙鵰的好法子,但是太子到底是李廣然的女婿,那隻老狐狸,你覺得他會蠢到用自己的手去扳倒太子?就算把他牽扯進來,你覺得你父皇會信?還有如果再把趙基牽扯進來,明顯就是皇子之間勾心鬥角,太子反而因禍得福。所以,這一擊無法將敵人擊倒,還會引火上身。如此得不償失,就不能做。」


  「那咱們與鎮國公府?」


  「這幾日你父皇正在氣頭上,我會囑咐雲瑤收斂些。不過那世子李越,你可要盯緊,以後與鎮國公府是敵是友全靠他了。」


  「是,我這就去辦。只是母妃,這趙基,您怎麼看?」


  秦貴妃哼笑一聲,「靜觀其變,他是空有一身本事,我試探過幾次,你父皇對他的態度依舊未變。他若識趣兒,就放著他,若是敢有什麼別的心思,一舉料理了就好,也不費事兒。」


  「謹遵母妃教誨。」


  又過了一日,大理寺卿終於戰戰兢兢地捧著案卷進了宮。廣平帝雖說被那刺客刺了一劍,但只傷及了皮肉,敷了幾日葯倒也沒什麼大礙。但當他看到了太子的案卷時,卻忽覺眼前一黑,就要昏過去。


  大理寺卿見狀,嚇得肝膽決裂,聲嘶力竭地喊了好幾聲皇上才把廣平帝的魂兒給拉了回來。廣平帝頓時覺得氣血倒流,連一句囫圇話都說不出來了。


  「他怎麼敢,怎麼敢!幾百萬兩白銀,數萬兩黃金,幾百條人命,上千個官員的任命,在別院設高台,著龍袍,和叛黨勾結,意圖不軌?大理寺卿!」


  「臣在!」


  「都是真的?是真的?」


  「啟稟,啟稟皇上,字字句句都有賬簿,證人證實,無一虛假。」


  廣平帝愣了一時,竟是忽地笑了起來,大理寺卿看得是心驚膽戰,忙低下了頭,不一會兒卻聽到了廣平帝隱忍的哭聲,他嚇得都想趕緊挖個坑兒遁了,看到皇帝如此情態,這命還敢要嗎?


  廣平帝一遍遍地撫摸著供狀上的字,看得老淚縱橫,其實這些,他多多少少也從御史台里那裡有所耳聞,更加知道太子是個什麼脾性。只是,先前好幾次,控訴太子的罪狀都因證據不足而不了了之,他也順水推舟,翻了過去。


  而今,積少成多,百川入海,他再想倒流逆施卻是不能了。他不僅僅因為太子的惡行而痛心,還有作為一個父親,再也不能保護自己兒子的無奈。那是他和先皇后唯一的兒子,也是唯一的牽挂,他曾經的心頭肉,掌中寶。


  可是,他現在更是大周的皇帝,一個英明的皇帝,一個胸懷天下的皇帝,一個愛民如子的皇帝。


  「你起來吧。太子的事情先壓著,不許對任何人說,等各國使團歸國后,朕自當秉公處理。」


  大理寺卿一哆嗦趕忙稱是,渾身是汗地走出了皇帝的大殿。


  是夜,懷親王府。


  李珠妍和趙基正在用晚膳,見幾日來大理寺一點兒消息也無,李珠妍不免滿心狐疑,「這次動靜鬧的這樣大?難道父皇還想不了了之?」


  趙基淡淡一笑,「都是些朝堂上的事情,王妃這麼著急做什麼?」


  李珠妍嗔了趙基一眼,「我這不是擔心這次還會被太子逃了嘛。」


  「你與太子並無多大交集,怎的就如此急不可耐了。」


  被問及此,李珠妍眼眸里不免閃過一絲幽怨的光,「我這幾日聽陳昭儀說起了很多宮裡的往事,她說當年你落難的時候,太子便對你百般刁難,甚至有一次趁人不備把你推到了湖裡,他就和其他皇子在岸上看你掙扎,不許人來救。我就······」


  李珠妍只顧著說,卻突然想到什麼,轉過頭一看,趙基臉色並無異樣,反而帶著淡淡的笑容,眼神溫柔如水。


  「怎麼不說了?我一直聽著呢。」


  「對不起,王爺,我不是故意揭你傷疤的,我只是,我只是······」


  「我明白。」趙基笑著拉過李珠妍的手,繼而說道:「我知道你心疼我。但是以後這樣的事情別太放在心上,我如今不是好好的?咱們兩個還要過一輩子呢,我會一直好好的,不讓你受委屈,也不讓自己受委屈。」


  李珠妍很是感動,眼睛里已經滿是淚光閃爍,忍不住撲到了趙基懷裡,「我知道了,夫君。」


  「你別再擔心了。今兒下午,我剛得到大理寺的消息,說父皇只是為了皇室顏面,等六國使臣離京后,自會秉公辦理。」


  「真的?」


  「我還會騙你?」


  「我夫君最厲害了,先是故意把六子的消息散布給趙宣,又讓六子咬死太子,真的是天衣無縫。不過在把六子放出去的時候,你就想到了趙宣不會倒打一耙對吧?」


  趙基颳了刮李珠妍的鼻子,笑呵呵地道:「自然了,為了你,我從來不做沒有把握的事情,也不會讓自己置身險地。」


  「你知道就好,否則我是不會饒了王爺的。」


  趙基揉了揉李珠妍的頭,「好,我知道。王妃這幾日多去鎮國公府走動一下吧,如今國公爺的心情怕是不太好。」


  「我父親他,你說,他真的對父皇那樣忠心嗎?」


  「以前是,至於以後嘛······」


  鎮國公府。


  已是丑時,鎮國公李廣然卻還是難以安睡。看著懷裡的林錦年睡熟了,他輕手輕腳地把人安置在一旁,下了床。


  初夏的天氣白日里燥熱,到了晚上卻還是有些涼,陣風吹來,李廣然身上的暖意已經消散無幾,卻是由內而外渾身一陣冰寒。


  那日,趙基來向他說起六子的事兒,他當即拍案而起,轉身離去。趙基卻在他即將奪門而出的時候,輕描淡寫地告訴他,廣平帝舊傷複發,已經是風燭殘年了。


  李廣然愣在了當場,腦海中忽地想起當年突厥大犯邊疆,西南又起叛亂,廣平帝御駕親征,上陣殺敵,被突厥人一箭射中小腹,自此留下了頑疾。


  「什麼時候的事兒,你又是怎麼知道的?」


  趙基當時只是淡淡一笑,「宮中的眼線,字字屬實。」


  「所以呢?」


  「我們的時間不多了。」


  「懷親王,請你搞清楚,我答應幫你,但沒答應過要幫你害皇上?」


  「是害嗎?我倒覺得是救吧。畢竟我父皇終有一日要西去,但決不能讓太子再敗壞我父皇的名聲。」


  李廣然冷笑一聲,「你怕是太心急,吃不了熱豆腐。」


  趙基輕輕地扇了下手中的摺扇,「鎮國公,不是本王吃,是宣親王去吃,六子已經被他捉去了,本王也奈何不得。」


  李廣然怒目圓睜,瞪了趙基好一會兒,卻見他羽扇輕搖,淡定自若,眉眼間卻目光鋒利,殺伐決斷,毫不留情。曾幾何時,他也是這樣看著廣平帝,跟著他走南闖北,在皇權的漩渦里廝殺,他再清楚不過,這就是新一代的帝王之相。


  而他,卻和廣平帝一樣,已經是風燭殘年,日薄西山了。他這一世,活的值了,然則,他還有一雙兒女,一個尚在襁褓中的幼子。那一刻,他聽到了自己心中長長的一聲嘆息。


  曾幾何時,他和廣平帝走著走著就已經不知道互相算計過對方多少次,但是廣平帝給了他一世的榮華富貴,他保了廣平帝二十多年的國泰民安。兩個人惺惺相惜,雖然底下也並不乏暗潮洶湧,可是他從未想過要傷害廣平帝。而廣平帝雖然委屈過他,但卻一直相信著他。


  君臣之間,也不過如此了。是以,當六子飛身沖向廣平帝時,李廣然也拔劍護駕,他看到廣平帝臉上由驚駭不已變得冷酷從容,他就知道,廣平帝心裡一直相信著他,依賴著他。可是那一刻,只有他知道,他故意慢了一剎那,讓六子刺到了廣平帝。僅僅是那一剎那,二十多年的君臣,兄弟情義便都煙消雲散。


  落地的那一刻,李廣然緊緊護在廣平帝身後,廣平帝緊緊抓住他的手,兩個人再也分不出誰的比誰的涼。他的心,碎了一地。


  李廣然任由兩行淚水滾滾而下,也罷,男兒有淚不輕彈,但此時靜夜無聲,面對著茫然天地,算是一種無聲的懺悔吧。就像這皇帝一生中要對不起很多人,而他李廣然作為這大周的群臣之首,固然也跳不開凡塵。


  此時,一雙素手溫柔的攀上李廣然的肩膀,李廣然一驚,正待回身,林錦年卻是在他寬厚的背上搖了搖頭。


  「老爺,我知道你要強,但是心裡又苦。你哭吧,我不看。」


  李廣然無奈一嘆,「讓夫人見笑了。快回去,可別凍著,你現在可不是一個人。」


  「老爺,既然咱們改變不了,就躲開吧。我的家鄉青山綠水,等這孩兒一落地,咱們便去看桃花。再不回來了。」


  李廣然抬頭看了看天,繁星映月,好不燦爛恢弘,這鎮國公府自他搬進來到現在也有十年了。十年光陰,彈指而去,這一身的功名利祿如今卻如此虛無。真正讓他感到心安的還是背後溫柔的女子,和她腹中正茁壯成長的生命。


  「好,咱們一家三口去看遍天下桃花,豈不快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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