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續51s

  迦娜是被汽車引擎的轟鳴聲和行駛過程中的振動吵醒的。


  鼻樑上夾著的眼鏡提醒她, 她的靈魂又寄居到一副新的身體里了。


  她掃了一眼, 發現車上有二十幾名和她差不多年紀的男女, 沒有制服, 像是大學生。


  大學室外實踐課嗎?


  她坐在靠窗的位置, 旁邊的座位卻是空著的。


  無人可以詢問,她試圖從自身獲取更多身份信息, 卻發現身邊連個包都沒有。


  迦娜站起身, 她的後排坐著一對女學生,兩人都穿著兩件同種款式不同顏色的路肩上衣和牛仔熱褲。


  「我們還沒到考察地嗎?」迦娜朝其中玩手機的金髮女學生提問。


  金髮女生聽到她的話,厭惡地抬起頭看了她一眼, 「別來煩我。」


  而她旁邊聽音樂的黑頭髮辣妹,看到她也一臉嫌棄道:「都說我們沒看見你的書包了,你還要問幾次?」


  迦娜沒再吭聲,坐回位置上。


  這一次,她好像成為了一個被同學們排擠的人了, 怪不得沒有同座。


  她看著窗外後退的風景, 思考著這具身體在這麼多人的環境下, 是如何死在車上還不被任何人發覺的。


  車輛放漫速度上坡,迦娜不經意地抬起頭時,看著立在不遠處的奧西里斯,和車輛短暫擦過。


  等她反應過來是他時, 他已經被行駛的巴士落在了後面。


  迦娜貼著車窗往後看, 卻聽到耳邊傳來了聲音:「找我?」


  迦娜扭頭, 發現奧西里斯已經坐在了她身邊的座位上, 他今日雖然穿著便裝,卻是不屬於這輛車的人,但旁邊座位的人卻好像看不見他一樣,繼續在聊天。


  「你怎麼那麼快就認出我了?」她的說話聲被其他聲音掩蓋,沒有學生注意到她在對著身邊的空氣說話。


  「不是你先注意到我的嗎?」奧西里斯勾起嘴角,說的理所當然。


  迦娜低頭,奧西里斯的座位下方看到了窗外陽光映射下很不起眼的影子。


  「你親自來了?」迦娜有些驚訝,她明明上午還在醫院見過他,「是有什麼大事要發生了嗎?」


  「你猜的很准,有事情要發生了。」他的笑容更深,那對灰色的眼眸看著前方,好像看到了更遠的將來一樣。


  能讓死神提起的「事情」,恐怕不是什麼好事。


  迦娜覺得這身體原來的靈魂也挺倒霉的,可能就算剛才不死,也會死在接下來的事件里。


  忽然,車內有人發出尖叫。


  迦娜回頭,發現後排一位褐栗色頭髮的女學生,一臉驚恐地站在走道上,而她的朋友正拉著她,「安吉拉,你怎麼了?」


  被叫做安吉拉的女生虛掩著面,大聲喊道:「停車!快停車!我們會死在這裡的!」她精緻的妝容,直接被她嚇出眼眶的眼淚給滑花了。


  不少學生從座位上站起來去看她,帶隊老師也從前座走了過來。


  迦娜真奇怪,奧西里斯毫不在意地坐在座位上,頭都不會地說道:「只是意外窺視到了自己的死亡而已,沒什麼稀奇的,以前也有過類似的事情。」


  迦娜:「……」預見自己要死還不稀奇嗎?


  也對,和她這種比,那的確不算稀奇。


  安吉拉前排的男學生也站了起來,動作親密,看上去像是男友,但他的安慰也沒起任何作用。


  惶恐萬分的安吉拉,嘴裡還是喊著要下車,甚至開始順著走道往車門走。


  前方是一座橫過一條江的鐵索橋,安吉拉見后更加瘋狂地拍打起車門,誰也勸不動。


  司機被她的舉動惹惱了,在橋頭靠邊停了下來,「如果你再這樣,就給我下車!」


  「我看到了!」安吉拉此時終於說出了更多的話,「弔橋的斷裂,鋼索斷了,我們都會死在上面的!」


  大家面面相覷。


  「你剛才睡著了安吉拉,你只是做噩夢了。」她的同伴跟了過來,按著她的肩。


  「不,不是夢,都是真的。」安吉拉又重重拍了兩下車門,「快讓我下去,求你!」


  「那不是夢?」迦娜問。


  「不是。」奧西里斯簡短地回答了她,「是真的。」


  司機再也忍不住了,打開了車門。


  安吉拉跳了下去,同時下去的還有她的同伴、男友和其中一位帶隊男老師,然後又有陸續幾個人半信半疑地跟了下去。


  迦娜此時也起身,最後一個下了車。


  男老師告訴另一位老師:「你先帶他們去目的地吧,我跟她聊聊,應該是做噩夢受驚過度。」


  車門關上,車輛重新發動。


  下了車的安吉拉終於穩定了下來,她指著前方的鐵索橋,很肯定地告訴其他人:「馬上這座橋就要斷了。」


  同時下車的胖學生抖了抖,「你別嚇我們了,反正我是受不起這種驚嚇,還是下來為好。」


  他們互相聊了幾句,卻沒有人注意迦娜,只有一起下來的一位扎著雙馬尾的女學生,過了一會才慢慢地湊了過來。


  她說話文文弱弱:「我看到是他在車上趁你睡覺時拿走了你的包,但我剛才不敢告訴你。」


  她看的方向,是站在安吉拉男朋友旁邊的另一位健碩的男學生,他注意到她們的視線,狠狠地瞪了一眼,雙馬尾女生趕緊收回了視線。


  但迦娜沒有害怕,她依舊看著那名穿著格子上衣的健碩男學生。


  她兜兜轉轉,怎麼又成了學校里的被欺凌的女學生了呢?


  剛才跟著一起下車的奧西里斯出聲:「他還在名單上,活不了多久的,」


  迦娜看了他一眼,礙於雙馬尾女孩在身邊,她沒機會問。


  此時安吉拉還在講述著剛才的「夢」:「……耳機里的歌曲不小心被我切換了,貝娜在座位下摸到了被人黏在那的口香糖……然後我醒來就真的發生了一抹一樣的事,所以我相信那不只是一個夢。「


  「等我一會。」奧西里斯的話音落下后,消失了。


  迦娜看向前方的鐵索橋,它在奧西里斯消失的同時,從中間兩處開始碎裂。


  上面的車輛都急剎而停,車上的人蜂擁而下。


  而這裡的其他人也很快注意到了。


  「快看那座橋!」


  橋上的水泥一塊塊剝落,砸進下方的河水裡。


  不只是水泥,還有人。有的人在逃跑的路上,腳下一空,跟著塌陷的水泥塊一起掉進了水裡。


  隨後兩邊的鋼筋鐵索承受不住橋體的變形,開始一根根彈起,就在短短的幾秒鐘后,橋面再也固定不住了,帶著上面的車輛和人群,從中間往兩邊開始大面積的塌陷。


  就連迦娜這裡,都能清晰聽到水泥石塊砸入水中濺起的水花聲和不絕於耳的人群尖叫聲。


  而在那個勉強只剩個輪廓的橋面上方,奧西里斯立在空中,似在等待著這一切結束。


  當最後一塊斷裂的橋樑墜入河內后,她看到他的手裡出現那把鐮刀,然後大片的靈魂從河面浮出上升,最後又消散在空氣中。


  這群學生中,迦娜是最鎮定的。其他人都睜大了眼睛,一臉驚嚇。


  即便是剛才堅定地說自己預見了這事的安吉拉,親眼所見后也再次情緒激動。


  「我的上帝!」跟著一起下車的男老師,一邊往橋樑的方向靠近,一邊掏出手機給剛才車上的那一名老師打電話。


  就在他距離橋頭欄杆很近時,忽然腳底一滑,撲著欄杆撞了過去,然後異常巧合的翻了過去。


  學生們趕緊跑過去,然後發現他們老師摔落的正下方,是河壩,那一灘血跡在高處看尤為矚目。


  緊接著是出現在那具身體旁邊的奧西里斯,他收割完老師的靈魂后,從下方飛了上來,落在了學生們的旁邊。


  「到底發生了什麼?」雙馬尾女學生眼淚都嚇出來了。


  迦娜看看奧西里斯,一時沒有說話,她也是第一次看到這種大型傷亡事故。


  這些人在開車駛上橋的那一刻,肯定也想不到會再也開不離這座橋了。


  「嚇到了?」奧西里斯見她不說話,問道。


  「不被嚇到才奇怪吧。」她與雙馬尾女生拉開些距離,低聲回答他后問,「老師是怎麼回事?」


  奧西里斯目光望向地上一塊施工車輛不小心落下的一塊未乾的水泥,上面此時印著那位老師的一個腳印。


  「他們的確因為那個女學生預見了遭難而僥倖逃過了這一次,但是他們還在名單上,只是死亡被推遲了。」


  「推遲了?」迦娜看向那群學生,他們有人已經開始為劫後餘生而慶幸了。


  原來除了她,其他人也有推遲死亡這種操作的嗎?


  *

  這次的事故很快登上了新聞。


  原因是施工導致的橋體結構被削弱,而引起的大規模崩塌。


  而迦娜也很快知道,自己名叫迦娜·愛蓮娜,是紐約州立大學的學生,這是一場專業老師組織的外出實踐課程。


  車上31名人員,除去那位後來又摔下橋樑的老師,僅僅存活的只有九名。


  州政府也未料到會出現這種大型意外事件,進行了善後活動。


  而安吉拉,那些不知情的學生,既感謝她,也害怕她。


  遇見死亡本身,對普通人類而言,是一件過於詭異的事情。


  迦娜的家庭在其他州,即便學校給他們放了假,她還是住在學校的宿舍


  當天回到宿舍,橋樑塌陷的情景還是能被她回憶起來。


  果然,見證死亡本身仍是一件令人心有餘悸的事。


  她沒想到的是,奧西里斯也跟著她回到了學校。


  迦娜問起原因,他竟然說是因為作為她的主治醫生,他答應要照料她到好起來。


  好有道理?並沒有。


  這具身體沒有好起來一說,一點點邁向死亡才是正常的。


  回到宿舍,迦娜發現她的室友就是那位雙馬尾女學生,她叫艾瑪。


  可能這就是她今日好意提醒迦娜她書包被誰藏起來的原因吧。


  而迦娜照到鏡子才發現,「自己」那麼不受同學待見,可能也和外表有一點關係。


  厚重的黑框眼鏡,因為不怎麼打理有些亂糟糟的頭髮,以及臉上的雀斑。她成了一種最好欺負、最逆來順受的書獃子的模樣。


  等艾瑪去洗澡時,迦娜指著自己問奧西里斯:「你有沒有覺得這姑娘太不會打理自己了?」


  奧西里斯盯著她看了好一會才回答:「有一點。」


  「……你為什麼思考那麼久?」難道連見多識廣的死神,都要思考很久才能對著這張臉憋出「就一點」嗎?


  奧西里斯這下沒有猶豫,「我剛注意到你現在的長相……」


  迦娜:「???」


  奧西里斯:「我之前注意的一直是你的靈魂,你長什麼樣我沒關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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