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城堡

  防6個小時的盜。


  「這麼說——」她慢下語速,「你給我的這份資料, 起碼缺了一半的內容。」


  刁爭柯不急不緩地說:「老周只交代我查清晏玉的情史, 其他的不在我的工作範圍。」


  「這筆賬我暫時扣著了, 你什麼時候完善工作了我再付。」荊覓玉不待他回答,切斷了通話。


  她半趴在工作台,右手的指甲停在晏玉照片里的唇角處。


  他拍照時應該沒笑。但是唇形有小小的弧度,看起來又是在笑。


  早些年聽外婆說,上唇主情,下唇為欲。這上唇薄、下唇厚的男人,沒一個好東西。


  外公就是這種面相。


  外婆初見外公時, 就斷定他是涼薄寡情的性情。但逃不開命運,與外公糾纏了一生。步入中年之後, 外婆時時告誡家中女性,薄倖的男人不可託付, 能避則避。


  荊覓玉銘記於心。


  但她已是一灘死水,早就不在乎終身了。
——

  「這暗裡的東西, 我仍然稱之為江湖。」


  偌大的賽場人聲鼎沸, 場上互毆的兩位選手一來一去。


  看客們癲狂的神情似是入了魔。


  剛剛說話的男人,年約五十,一對八字眉,眼尾往下撇。他手指夾著一根雪茄, 轉頭朝身邊那位戴著半截面具的男人問:「晏先生玩格鬥嗎?」


  「觀而不戰。」晏玉的眼睛透過面具的孔洞望向賽場。


  亮燈下, 噴濺的鮮血拋物線一樣灑落。


  「我眼睛不好了, 見不得光。太陽下站久點啊, 眼睛就暈。」雪茄男話中有話。他眉眼呈下垂式,有憨誠之態,但那雙眼睛卻長年浸泡於刁滑奸詐的沼沚。


  晏玉面向拳場,輕飄飄地問出一句:「有過命案嗎?」


  「現在是法治社會,真出事擺不平的。」雪茄男笑容滿面,「我圖財而已。」


  「明白。」


  雪茄男的鬍渣下巴揚起,「晏先生這面具不摘下嗎?」


  晏玉笑,「暗裡的江湖,就得黑著走。」


  「喏。」雪茄男打量晏玉,「晏先生這風姿藏起來可惜了。」雪茄男行走大半輩子,見過的變態,遠比想象中來得多。因此,眼前這位戴著詭異面具的青年,他也見怪不怪了。


  「呂老闆過獎。」


  「黑褲子那位就是你要的搏擊手。」呂老闆吸了口雪茄,「紅褲子的嘛,實力很強。但這場是你我合作,我跟他打過招呼了,必須輸。」


  話音剛落,第一回合結束。


  黑褲子果然如呂老闆所言贏了。他的上臂青筋舞爪,腹肌線條的凸凹形成一道道陰影。他稍揚下巴,做了個松脖子的動作。


  近距離的女觀眾因他那鮮亮的五官而喝彩。


  呂老闆說:「這小子有個問題。女客多,他准輸。偏偏他的比賽,女客就是多。」


  門票價格連漲,觀眾熱情不減。


  而且,連晏先生都看上了那位俊俏的黑褲子。當然,呂老闆不問原因。就如他所言,他只圖財而已。


  商業搏擊比賽的回合制各有不同。譬如,呂老闆這裡的比賽,大多是十個回合。


  進行到第六場時,有警察突擊檢查。


  呂老闆的八字眉倒掛起來,「晏先生,改天再約。你從後門走。」他扔掉雪茄,發出「嘶」的一聲,說:「我現在發現,這面具真是不錯。」就算調查監控,也查不出是誰。而他也不願深究他們是誰,有些人的身份,知道了反而是負擔。


  呂老闆前去迎接警察。


  晏玉出去迴廊,走下疏散樓梯。


  這樓梯直達地下車庫。一條車道三排燈,僅有幾管亮著。


  他抓抓頭,原來打理得幹練的頭髮散落幾縷下來。又脫下深色外套,反面穿上。接著右手摘下面具,再對摺,塞進衣兜。


  眼睛適應了暗度,車庫倒不難走。


  前方一道迅捷的身影進入了他的視線。黯淡的燈管下,那人側了側頭。


  晏玉這時發現,那是剛剛比賽的黑褲子。他的衣著和比賽時不一樣,上身罩了一件羽絨服,下身是松垮垮的運動長褲。瘦削的身形肥了一圈。


  晏玉不緊不慢地跟在後面。


  走過一條街,黑褲子停了下來。


  過了幾秒,他走到一輛車旁。


  那輛車,晏玉有印象。上個星期他差點撞了上去。
——

  冷空氣加持,細雨多,氣溫低。


  荊覓玉鑽進車裡,連忙打開暖氣,搓了搓手。


  微信聲響起,是主管詢問工作。


  她手溫回來后,用大段大段的文字回復他。接著,聽見了敲打車窗的聲音。


  抬頭看去,車窗外一張深邃立體的臉讓她怔住。這陣子是不是水逆?為什麼總有舊識出現。


  男人確定是她之後,拉開車門,坐了進來。


  荊覓玉回神,喚了一聲:「孫燃玉——」


  「停。」他截斷她的話,「我改名了,現在叫孫燃。」


  她看著他系安全帶的動作,問道:「你做什麼?」


  他瞟向右後視鏡,「我被跟蹤了。」


  荊覓玉回頭望了一眼,「怎麼回事?」


  「不知道。」後視鏡看不到可疑的人,他轉向她,「我猜和你有關。」


  她的小山眉皺在一起了,「啊?」


  「自打我認識你以來,倒霉事就沒停過。你出生那天是不是掃把星把地球給撞了?」孫燃這人說話語調很平,聽不出情緒的起伏。連損人都像是背誦課文。


  「下車。」她呵斥。


  「開車。」他一動不動。


  「下車。」


  「開車。」


  荊覓玉看了他好半晌。


  他綳著臉,目視前方。


  算了,不與小孩慪氣。她啟動車子,「你惹上黑社會了嗎?」


  他冷聲說:「是你的玉煞咒顯靈了。」


  她無言。


  孫燃原名孫燃玉,是她的第十任男朋友。她到北秀的第一天就認識了他。但兩人交往是在元旦前。


  以男女朋友相稱不到三天,他不知打哪聽來「玉煞咒」這個詞,火燒屁股地提出分手,而且將他名字里的「玉」字去掉了。留下酷酷的一句,「從此你我橋歸橋,路歸路。」


  如今坐上她車,說過的話像是兒戲。


  車子駛入車流,荊覓玉問:「你回哪裡?」


  孫燃說:「送我到友誼路就行。別靠近我家,我怕你把我的新房子接煞了。」


  她冷下聲:「真怕我煞了你,現在就趕緊下車。」


  他瞅了眼路牌,指指左前方,「錯車道了,你要掉頭。」


  變道之後,遇上紅燈。她扭頭轉向另一邊,意外地看見了穿行在馬路的晏玉。他髮絲凌亂,氣質頹宕,與初見時大相徑庭。


  刁爭柯給的資料顯示,晏玉交往過的女朋友無一不是美女,而且各有千秋。他似乎沒有固定的喜好。


  前幾天,荊覓玉跑了晏玉日常玩樂的場所,沒見著他。


  倒是遇上了他的前前前前女朋友。忘了是叫Abby還是Adah,真人長得比資料照片更美。聽說是北秀市小有名氣的造型師。


  荊覓玉比較了那些女友們的長相,美艷風情的比例略高。於是她改變了自己的妝容。


  交通燈進入數秒,荊覓玉目光追隨著人行道上晏玉匆匆而過的身影。


  孫燃猛地盯住她,「你是不是又要釋放煞氣了?」


  她橫他一眼。


  「你瞅著男人拉高唇線的時候,像個女鬼。」他細看她的紅唇。美是美,但看久了,他瘮得慌。


  她不理他。


  誰能想到,一個自由搏擊80公斤組冠軍,生平最怕的卻是民間傳說里的鬼怪。


  別聽孫燃的戰績多輝煌,在荊覓玉眼裡,他就是只小雞崽。兩人無論是朋友還是情侶,她都是護崽的那隻老母雞。


  打住——不能把自己比作老母雞。


  孫燃在友誼路口下了車。


  孫燃一走,荊覓玉立即再約刁爭柯。


  刁爭柯還是那句話,「荊小姐,我只負責調查晏玉的情史。你有其他要求,需由老周安排給我。」


  現在誰能聯繫上老周?老周休假爬三山五嶽去了。


  認識晏玉的,還有個祁玉峰。但她不太想和他聯繫。


  回到家,荊覓玉煮了碗米線,坐在魚缸前「咻咻」地吃著。米線的油汁濺上了工作台的資料,正好掉到晏玉照片的眼珠上。


  一隻金魚的黑眼珠往她的方向一轉,然後遊走。


  荊覓玉放下碗,拿起筆,在晏玉的臉上畫著。


  逆長眉,稜角唇,一副薄倖樣。


  她托腮繼續塗鴉,把他的短髮畫成披肩長發,左右眉毛相連,再在鼻孔上添了幾根粗直的鼻毛。


  「好醜啊。」話雖這麼說,筆卻往下移,讓他變成香腸嘴。


  晏玉的原來模樣看不清了,糊成一團。


  荊覓玉自言自語說:「只能找祁玉峰了?」


  晏風華推門的第一眼,就見到兒子半敞胸膛的樣子,他沉下聲,「坐沒坐相。」


  晏玉微微正了身子,「爸,你最近來北秀的次數有點多啊。」


  晏風華的濃眉聚攏起來,「怎麼!碧鴉犀發布會我不能來?」


  「那倒不是。」晏玉叼著煙,指指旁邊的座位,「請坐。」


  「你這弔兒郎當的性格跟誰學的?」


  「也許是某位不知名的祖上。」他的星眸藏在飄搖白煙中。


  晏風華坐下。他的眉毛和上眼皮是兩道彎。眉尾大弧,眼尾小勾。人到中年,自成一股氣度魄力。他的眼神在房間里轉了一圈,開口道:「婧之說發布會的台詞是你定的。」


  「算是。」其實僅有「荊山之玉」四個字是。


  晏風華笑起來,眼角的三道細紋,像是飛舞的小翅膀。他拍拍兒子的肩膀,「多幫幫你姐。老大不小了,不要再和那些不三不四的人來往。」


  晏玉笑了笑。


  晏風華狀似不經意問起,「對了,今晚跟你親密的那個美女是誰?」


  「親密?」晏玉銜著煙的唇一歪,「我今晚最親密的是大姐。」


  「別裝傻,我看到你和她臉貼臉了。」


  「爸,你裝得比我強。」晏玉劍眉壓眼,不緊不慢道:「你不記得了?上回你把跑車鑰匙給我,教我去碰瓷她來著。」


  晏風華記得,卻又不能當作記得。「哦……是有點印象。」見兒子壞笑地看著自己,他說:「想起來了。那天看這美女氣質不錯,給你製造一個接近的機會。呃,我想想啊……」他低頭,右手食指在太陽穴邊點了兩下,再抬起頭來,「我當時說得是:輕碰一下,給美人驚慌的同時,展示我們男人的風度。你倒好,把人家嚇了個半死,讓祁玉峰給英雄救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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