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情關難過
沐子央冷不防推開墨青宸, 她裝作若無其事地起身,淡淡問道:「其他人呢?」
墨青宸端坐起來,態度變得嚴肅了一些,「白蕊死了。」他見到她臉色倏地發白, 接著說道,「我有辦法救她,但我有個條件。」
沐子央不動聲色地望著他, 心裡卻是十分憤怒,可惡的傢伙, 都到這種時候, 他竟還要跟她談條件。
墨青宸忍不住伸手撥開她垂到臉旁的秀髮,輕聲道:「我知道你心腸好, 不希望有人白白為你犧牲, 我雖不是妖, 但也是個實際的人,讓我平白無故去幫白蕊, 總得給我一點好處不是?」
他根本是在藉題發揮,拿她以前說過的話來堵她。
沐子央瞇起眼楮, 「說!你要什麼條件?」
墨青宸把她摟進懷裡, 挑起她的下巴, 「我要你變回以前的樣子, 哪兒也不要去, 就待在我身邊。」
沐子央停頓片刻, 沉聲道:「如果你只是要這個, 我可以答應你,不過你得先把人給我救回來。」
墨青宸直視她的眼楮,忽然笑了一聲,「你當我是傻子,隨隨便便幾句話就會被你騙了?」
沐子央閉緊嘴不再說話。
墨青宸搖頭苦笑,下床替她取來衣物,扶起她,一件一件幫她穿好,再抱著她到水月閣里的長榻上。
他倒是跟以往閑散的模樣不同,桌上擺著厚厚一迭文書,隨手取過一本,就攬著她的腰,正經八百地批閱了起來。
墨青宸忙了好一會兒,放下手邊的筆墨,沒好氣道:「我知你嫌我懶散,可以前我做事的時候,都是刻意避開你,只是你一直不曉得罷了。」
沐子央別過臉,不咸不淡道:「不關我的事。」
「我不像炎玦,成天就喜歡在你面前,裝成一副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的模樣。」 墨青宸語重心長道,「真正有能力的人,做事情都是又快又好,哪會像他,費盡心力,仍是做不好。」
沐子央不響。
墨青宸無奈地嘆了一口氣,「我實在不懂,你為何那麼重視他?」
沐子央沉默了很久,反問道:「上頭比他修為更高的仙多得是,但像他一樣肯做事的有幾個?」
自從神魔大戰後,僅存下來的仙,只求偏安仙界,根本不想趟人界的渾水。
墨青宸笑一笑,「不是還有我嗎?」
沐子央瞪他一眼,「你別惹事生非就行了。」
墨青宸道:「我幾時惹事生非過了?上層那群傢伙,什麼正經事也不做,只會無端造謠別人。」
沐子央垂下眼眸,雲淡風輕地說道:「像你跟我這種,是非多的人,絕無法號令天下,一起對抗混沌八荒之氣。」她頓了頓,「炎玦就不同了,他說的話,至少那群傢伙肯聽。」
墨青宸心底深處被她的話給觸動,倒不是因為她願意退居幕後,盡心輔佐炎玦這件事,而是她終於肯對他坦承內心真正的想法。
他抱緊她,「你還需要再調養一陣子,這段時間你就待在冥殿里,有什麼事情,我命人上去通傳便是。」
沐子央沒有再掙脫他的懷抱,所有感情之事都是這樣,苦樂參半,身不由己,轉變得太快,令人目不暇給,卻又無從招架。
過了一會兒,她轉身,看著他的臉。
墨青宸輕輕一笑,「怎麼了?」
沐子央問道:「你還記不記得,過去跟我提起過的彼岸花?」
墨青宸點了點頭,「為何忽然跟我提起這個?難道你又想去冥界玩了?」
帶她去是無妨,可一想到血池,他的心裡就隱約覺得不安。
「不是。」沐子央道:「那對遭受天遣的神與魔,就是離亥的親生父母。」
墨青宸怔愣一下,這件事確實是個驚人的秘密,誰會猜到一個幾乎攻佔六界的魔皇,竟然還是神的血脈,「你的意思是,當初他造成天下大亂,只是為了要替他的父母親報仇?」
沐子央冷笑道:「他被丟棄在魔界自生自滅,怎麼可能對素未謀面的父母親有感情,他就是想一統六界,滿足自己的野心罷了。」
墨青宸想起一件事,魔由墮落的神仙妖人鬼所變成的,本身就無繁衍下一代的可能,這是天道運行的規則,從未有人打破過,「他是怎麼被生下來的?」
「神有孕育造化萬物的力量,他的生父是神,所以能打破這個規則。」 沐子央深吸一口氣,「問題是他有半魔的血統,要有下一代不是那麼容易的事,再加上他想征服六界,更令他有了要一個身具多種血緣的孩子的念頭。」
墨青宸蹙起眉心,不以為然道:「他想做什麼?這對他來說有什麼好處?」
沐子央道:「你應該也清楚,只要有了血緣,要進所屬的那一界,都不再是難事,即便界門被封起來也一樣。」
墨青宸心下一沉,「他找到適合的人選了?那個孩子如今在哪裡?」
沐子央苦笑道:「找是找到了,可那個人不肯如他所願,甚至她刺了他一劍,他還是不捨得殺了她。」
墨青宸握緊拳頭,半晌后,才攤開手心,捧住她的臉,輕聲道:「央央,告訴我,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沐子央閉起眼楮,低緩地說道:「離亥找了許多妖人、人魔、魔妖混血的女子,可她們不是懷不了,就是在孕育過程里,被吸干氣血,死狀凄慘,於是他把腦筋動到跟他一樣有半神血統的混血身上,可這種人是極少的,好不容易他終於找到了,便隱藏真實的身分,潛伏在我身邊,假意討好我,他希望能帶我走,卻被我師父發現他真正的目的,後來的情況你也曉得了,我……」
墨青宸突然吻住她的唇,打斷她的回憶,那段往事太不堪,也太痛苦了。
她身旁所有人都沒有真心為她著想,一個把她當成生育子嗣的工具,另一個則是將她視作殲滅魔皇的一枚有利棋子。
她雖說得如此輕描淡寫,但被離亥欺騙的苦,跟被她師父命令去做那種承歡在男人身下的事,對她這般性情高傲的人來說,無疑是非常難堪的。
他們可以不在乎她內心的想法,但墨青宸不能,他不忍心再聽她繼續說下去。
沐子央任他親了一會兒,才從他懷裡坐起來,「我沒有你所想得那般脆弱,你覺得我是被逼的,可有些事,我若不做,就沒人能做。」她的語氣非常平靜,「你不也是這樣嗎?你應該能懂我的苦衷。」
墨青宸不置可否,繼續問道:「神是不允許與其他界通婚的,這樣有擾亂天道秩序的可能,你的父母親是怎麼逃過天遣的?」
「始亂終棄不就行了嗎?」 沐子央冷嗤一聲,「規矩最剛開始就是由神訂出來的,他們想怎麼解釋都可以。」
她說到這裡,突然斜睨著墨青宸,她到底沒那麼大的度量,即便是他做這件事,背後有他自個兒認為冠冕堂皇的理由,但她仍會牢記在心裏面,沒法輕饒過他。
墨青宸陪笑道:「央央,我當時也是逼不得已的……」他靈光一閃,「你沒有忘記在瀛洲的事?」
沐子央看向別處,冷冷道:「我要做的事不容有半點差錯,離亥的手段狠戾多了,可他仍無法進到我的識海,更沒法改變我的記憶,我最厭惡人家用這種下三爛的辦法來粉飾太平。」
墨青宸尷尬地笑了笑,那他可以說是捅了馬蜂窩了,他趕忙岔開話題,問道:「央央,你的生父是始天帝君?」
沐子央搖頭,「不是我師父。」她聲音十分冷淡,「但我也不想提起他的名字。」
像她這樣的孩子,處境其實是很可憐的,尤其她打一生出娘胎就是只九尾狐,半點兒也沒有所謂的神性,更是受到鄙視。
她並不稀罕當什麼神,可無端被當時神界的一些神給排擠,內心多少有些不以為然。
可偏偏她這個被嫌棄的混血,最終卻要擔負起拯救六界的責任,想來也不免諷刺。
她大可以撒手不管,但她無法過得了良心那一關。
過去是這樣,現在也是這樣。
況且她還在人界生活了幾年,更是無法放下那份對弱小人類所產生的感情。
墨青宸將她一拉,擁進懷裡,柔聲道:「你不想說,就不要說,反正我也沒興趣知道他是誰。」
沐子央半瞇著眼,看似安心地倚靠著他,心中卻完全不這麼想。
有時事情的進展,總是驚人的相似,她只要推心置腹,對他們說一些心裡話,他們就會以為獲得她的信任,便不會懷疑她,也更容易被她耍得團團轉。
誰都無法從她半真半假的話裡頭,套出她真正的打算。
正如同她早已經知道他抹除她記憶的事,她卻裝做不知情,那樣的痛苦,與她被業火燒幾天幾夜比起來,根本算不了什麼。
墨青宸見她不說話,以為她覺得悶,忽然攔腰抱起她。
沐子央順勢環住他的脖子,到底她現在內傷未愈,還待在冥殿里,她總得讓他卸下防備,更別說還有白蕊的事,她必須仰賴他出手相助。
要如何討人喜歡,她一向拿捏得很好,給他最想要的便是。
他希望重溫往日時光,她就如他的意,扮演他念念不忘的沐子央。
墨青宸因為她反常的親昵之舉,心中有說不出的感動,他眷戀不舍地看著她,良久后,才展顏道:「央央,我帶你看點有趣的東西。」
沐子央埋首在他的胸膛,像過去那般嬌柔地調侃道:「不有趣的話,你打算怎麼補償我?」
墨青宸愣了愣,嘆了一聲,低下頭,聞著她發間的香味,聲音驀地變得沙啞,隱約帶著哽咽,「央央,到現在你還不明白,無論你要什麼,我都會給你,只求你別再離開我……」
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他突然變成這副德性,沐子央不由得鬆開抱住他的手,把臉別了開去。
她心底深處,某個被緊緊看守的地方,彷佛在這一瞬間,窺見一道微弱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