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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似水柔情(三合一)

  沐子央看著他, 柔聲道:「師伯告訴阿央,當日是師父請她出手救我,可您怎麼從不曾來看……」


  她能明白他的苦心就好,其餘的事, 他已無需多談。


  炎玦打斷她說的話,「你師伯在三十二重天虔心修道,你能跟著她修行是好事, 為何還要回來?」


  她剛消失的時候,因為身上有他設下的封印, 他很快便知道她人在師姐那裡。


  他亦曾去找過師姐談過她的情況, 在得知師姐施法為她換回妖身,並要留她在三十二重天一同修行后, 他便打算從此以後不再過問她的事。


  可如今她忽然跑了回來, 說她沒有任何目的, 他決計無法相信。


  沐子央低下頭,並不作聲。


  炎玦眉頭緊蹙, 知她不願吐實,便改口問道:「你何以知道混沌八荒之氣出現的時機與地點?」


  沐子央低聲道:「青邱城的神女聆聽天諭, 無意間得知的。」


  此話並不假, 玄機門雖有過人的觀星能力, 但神女們憑藉的卻是她們與生俱來的天賦才能。


  只是天諭並非時常都能聽到, 因此瀛洲中人, 才會只依照玄機門推算出的結果行動。


  炎玦臉色越來越難看, 她掐準時間回來, 只有可能是為了一個目的……


  更正確的說法是為了一個人,那個人除非在混沌八荒之氣出現時,才會現身在冥界以外的地方。


  炎玦寒聲道:「你不該回來!」


  沐子央眼眶泛紅,「師父,阿央不想再躲躲藏藏了,我回來,只是想再見他一面,問清楚他當時為何狠心棄我於不顧。」


  聽她如此說,炎玦內心陡然一沉,周身漫出一股威壓,屋內無風,衣袂猶自翻飛響動。


  他當然知道,沐子央口中說的那個人不是自己,而是對她始亂終棄的墨青宸。


  霎時間,他竟有恨鐵不成鋼之感。


  炎玦喝斥道:「都過了這麼久,你還如此執迷不悟!」


  沐子央並未抬起頭來,她極力穩住發抖的身體,無聲地掉下一滴又一滴的眼淚。


  炎玦想起適才在外面痴痴守候的墨青宸,心中頓覺澀然,他竟成為拆散有情人的惡人。


  若她找的是其他人也就罷了,偏偏是那個曾墮魔道,還與師姐有過牽扯的墨青宸。


  他根本不是真心喜歡阿央,不過是拿她來當報復法華門的棋子,所以他才會在玩弄她以後,對她始亂終棄。


  炎玦說什麼也不能讓她重蹈覆轍,他不願見到她落得萬劫不復的下場。


  「阿央,為師不信你真這麼傻,沒有察覺到那人其心可議。」他試圖曉之以理。


  沐子央抬起滿是淚痕的臉,神色黯然地看著他,半晌后,她才輕輕地點了點頭。


  「你師伯跟你一樣,曾被他的溫言暖語所惑,但她後來卻能舍情斷念,飛升為上仙。」炎玦繼續動之以情,「為師相信,你若願意,必定也能拋下執念,再度回歸正道。」


  他很少在弟子面前說這麼多的話,更是絕口不提有關墨青宸的事,如今他反其道而行,便是希望她能聽進去他的勸戒。


  沐子央忽然喘著氣,激動地大喊,「不行,我做不到!」她的眼眶倏地盈滿了淚水,「師父,你別逼阿央了好不好?」


  她傷重未愈,心緒又過於起伏,氣血難平的情況下,她竟嘔出一口腥甜的血來。


  炎玦立即為她疏散胸中的悶氣,過了一會兒,她的情況才有好轉。


  眼見無法在一時半刻間,讓她放棄墨青宸,他不由得嘆了一口氣,「你有傷在身,需好好地靜養,有什麼事,待你傷好再談。」


  沐子央似乎還未從悲傷的情緒中平復過來,並沒有作聲。


  炎玦神色複雜地看她一眼,那裡頭分不清楚是疼惜,亦或是……不甘?

  他心中一驚,不願再做停留,隨即轉身離去。


  炎玦前腳剛踏出門外,沐子央的臉上依稀掛著兩行眼淚,她卻突然無聲無息地笑了。


  他要什麼樣的沐子央,她便給他一個完全不同的。


  人心之貪婪,猶如無底深淵,可又極其犯賤,太容易得到,就不懂得珍惜。


  唯有事事不盡如他意,她的好處,才能真正進到他的心裡。


  ……


  幾天後,南宮暮依約替沐子央搬來許多書籍。


  他不想她無聊,所以拿來的書,大部分都是一些小說、話本、誌異與遊記。


  可整摞書的最上頭,硬是放了一本心經,沐子央不禁皺了下眉頭。。


  南宮暮沉默半晌,淡淡道:「你別用這種表情看我,我又不是存心找你麻煩,不用我說,你也應該知道,這是師父讓我拿來的。」


  沐子央隨手拿起心經,意態闌珊地翻了翻,「他真以為只要看了這個,我就會聽他的話,將一切都放下了嗎?」


  南宮暮神色僵硬,心裡忽然升起一絲警覺。


  他最怕的其實不是她虛與委蛇,而是她在自己面前,毫不掩飾,連裝也不裝。


  南宮暮輕咳一聲,「師妹,師父也是為你好。」


  沐子央莞爾道:「為我好?師兄說得是真話還是假話?倘若你跟我一樣,成天被人關起來,我不信你還能因此大澈大悟、得道飛升。」她垂下眼眸,捻了捻手指,「這段時間以來,我有多麼煩悶至極,卻又無可奈何,師兄難道沒看見?」


  南宮暮愣住了,可他反應過來后,仍試圖緩和師父與師妹之間的關係,「你身體不好,先待在這裡靜養一陣子,師父雖然對你嚴格了些,但確實是為了你好。」


  沐子央揚起嘴角,眼底深處卻無半點笑意,「他對我好不好,我不十分清楚,可把我關在這,倒是方便許多,說不準哪天我又惹得他不高興,他要拆了我骨頭,或是乾脆劈死我,我是有心想跑也跑不了。」


  這話說得何其尖酸,讓南宮暮聽了,只覺渾身不自在。


  「如果師父真得想這麼做的話,師妹你早就……」他欲言又止,「其實那時候,師父三番兩次都想保住你,但有許多事情,不如他所預期,況且依照師父的性格,在知道龍王與你的事之後,還能留你在身旁,已經很不容易了。」


  沐子央冷冷道:「如此說來,我應該感謝他才是。」


  南宮暮凝望著她,「師妹,你若不願放下仇恨,何苦還要回來?」


  沐子央輕笑一聲, 「師兄好意思說我,可你呢?」正所謂禍水東引,她不費吹灰之力,便將話荏引到南宮暮身上,「你忘得了那對姐妹嗎?若讓他知道,你這些天四處在打聽她們的消息,保不定他一怒之下,會把你們一塊兒劈了當柴燒。」


  南宮暮蹙緊眉心,師妹被關在這裡,是如何得知他在尋找她們的事?

  可他轉念一想,她就算猜到也不意外,那不過是人之常情。


  南宮暮心知她用言語刺激他,不過是要迴避他適才提出的問題,於是自顧自地繼續說道:「我們不一樣,我……還是有分寸的,不像你與龍王,都打算瞞著師父私奔,雖然龍王已經不在了,但這些年來,瀛洲里的耳語可也從未停過。」


  沐子央挑起眉毛,她沒想到,原來連師兄也不知道整件事情的始末,「什麼樣的耳語?願聞其詳。」


  南宮暮沉聲道:「有說師父心狠,不顧仙界和氣,阻擋你與龍王共結連理,才引出後續一堆風波,也有說他教導不周,不配為人師,竟讓一個妖王躲在眼皮子底下那麼久,終至釀成悲劇。」


  沐子央不響。


  南宮暮深吸一口氣,接著又道:「師妹,你捫心自問,從小到大,師父有多疼你,甚至你的師姐……與我,都不禁覺得師父有些厚此薄彼,還得安慰自己,那全是因為你晚進師門,年紀比較小的緣故。」


  他儘力了,倘若師妹還不懂師父的苦心,他也已經無話可說。


  沐子央望向窗外,良久都沒有半點聲音,直到南宮暮起身要離開時,她才喃喃自語地道:「在我情竇初開的年紀,莫名其妙喜歡上一個不該喜歡的人,莫名其妙被傷透了心,莫名其妙陷入萬劫不復的境地,後來我才明白,若那人真心喜歡我,我根本無須經歷那麼多。」


  師妹是如何被師父趕走的往事,歷歷在目,南宮暮知道,那便是所有錯誤的開端。


  若非師父殘忍地推開師妹,她怎麼可能轉投龍王的懷抱。


  可師父又要如何接受師妹對他的情意,除非他決心棄法華門的道統於不顧。


  師父絕不是那種人,師妹是犯傻了,才會一廂情願地以為她可以改變他的想法。


  南宮暮輕聲道:「師妹,龍王之死是意外,師父不是有意的,那些紛紛擾擾都已經過去了。」


  沐子央無所謂地笑一笑,「是啊,師兄說得沒錯,我早就放下了,如今我回來,為的也不是其他事,就是想報答師父多年來教導我的恩情。」


  南宮暮心下一沉,莫說她曾被師父以門規嚴懲過,他們之間還隔著龍王的一條命。


  師妹真能毫無芥蒂嗎?他根本不相信她所說的話。


  沐子央看了南宮暮一眼,心道:「他倒是最能看穿事情本質之人。」


  誠然讓她脫序的人不是龍王,可炎玦出手是不爭的事實,他甚至還想殺了她,以杜絕後患。


  現在她回來了,他又將她隔絕起來。


  即使真如南宮暮所言,炎玦特別偏愛她,也曾對她手下留情,她便能因此不恨他了?

  笑話!


  事情一碼歸一碼,沒必要混為一談。


  沐子央已無興緻再與南宮暮說話,她扭過頭,下了逐客令,「師兄,我累了,為免招待不周,無事的話,你就離開吧。」


  南宮暮點了點頭,也不再多說,轉身走出綏安堂。


  此時,沐子央忽然拿起了心經,備好紙筆墨,彷佛小時候被炎玦處罰時那樣,一個人從早到晚,一遍又一遍地抄寫起心經來。


  直到天色暗了下來,瀛洲點亮天火,她才倦極停筆,和衣倒在卧榻里,沉沉睡去。


  接近深夜,堂內除卻些微的月光外,幾乎是伸手不見五指。


  一股悠然的香氣,突然飄過沐子央鼻尖,她不由得一僵,尚未睜開眼,便感覺到有人靠在她的頸項間,吐著令人渾身發軟的氣息,「央央,為何躲了我那麼久?你以為待在炎玦這裡,就能逃得過我的手掌心?」


  因為墨青宸的來到,整間綏安堂,溫度驟降,連呼息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曾經相伴過一段歲月,彼此的脾氣早已摸得一清二楚。


  沐子央很清楚他是有意這麼做的,於是一動也不動,任由他緊貼著她,在她的耳際摩娑逡巡,濕潤的觸感一波一波地襲卷而來,自她的細嫩的耳殼到達深處。


  有些失去許久的悸動,可以很輕易地撩撥起來,但有些卻是無論怎麼努力,也不可能找得回來。


  墨青宸賣力地討好她,或許也是在討好他自己。


  他做得委實不錯。


  風月之事,講究得若與情無關,那就要看兩人是否合拍,他的溫柔細緻,猶若星星之火,在她的感官的每一分每一寸,燃起熾熱翻滾的火浪。


  墨青宸將她翻過來,居高臨下地望著她的眉眼,良久后,他輕嘆一聲,「央央,你一點都沒變。」


  沐子央忽然環繞住他的脖子,巧笑嫣然地問道:「墨大哥,你是怎麼進來的?」


  她確實大意了,沒想到連炎玦布下的結界都防不了他。


  墨青宸在她的唇瓣上略施薄懲,輕輕地半吮半咬了一口,「叫我的名字。」


  沐子央以舌尖碰了碰他咬過的地方,軟糯地喊道:「青宸。」


  她嫣紅的嘴唇上,帶著一抹晶瑩的水澤,足以讓他失去理智,若不是她還得再調養一陣子,他真想立刻將她帶回冥殿里去。


  墨青宸聲音暗啞,緩緩道:「天底下沒有我進不去的地方,央央,你忘了我是什麼人了嗎?」


  她微微一笑,那倒也是,壽數將盡之時,無人能逃得過冥界來的勾魂使者,更何況現在還是冥尊親自出馬。


  墨青宸俯下頭來,雙臂撐在她的身旁,把她困在自己身下,靜默許久,他終於無法再忍,剝光兩人間的隔閡與束縛,她呼吸急促,含羞帶怯地嚶嚀一聲,把臉別了過去。


  他輕碰她的臉頰,柔聲問道:「央央仍舊不肯原諒我是不是?也對,那時候我雖是不得已,卻沒有跟你說清楚,累得你後來發生那麼多事,一切都是我的錯。」


  沐子央轉過臉來,凝望著他,輕聲道:「怎麼可能呢,我又豈會不知,你是為了我好。」


  她扭轉猶如條靈蛇,眼波流瀉出旖旎的情意,仰起頭來,以舌頭無限柔媚地鑽進他的口中,逗弄他的舌尖。


  沐子央的轉變太大,墨青宸竟有一瞬間不知所措。


  她甚至試圖掌控局勢,翻過來趴著,與他的呼吸一同起伏。


  可他顧不了那麼多了,長達五年的分離,已讓他對她的思念,成為一把最鋒利的刀子,無時無刻不在凌遲著他。


  她拋下他,不願歸來這件事,彷若千萬隻螞蟻嚙咬著他的意志,她難道已忘記他們曾有過的一切?

  不,現在他已經知道,她沒有忘。


  墨青宸捧住她的臉,目光往下一看,她雪白柔滑的頸項,盡現在他的眼前。


  可……那圈屬於他的印記……他以前留在她身上的齒印,已經消失不見了。


  墨青宸彷佛從慾望的深淵裡,窺探到一個秘密,那個他從不肯正視的事實。


  她早已不是他所深愛的央央。


  或許應該這麼說,那個他從小看到大的央央,只佔了眼前這個人的極少一個部分。


  孟婆湯存在有一定的道理,它能將不好的記憶清空,予人一個重新再來的機會。


  沐子央,不,此時應該說是雲姬才對,在她漫長的生命中,有太多比他還要重要的人,他們烙印在她心裡的深度,遠比他來得深。


  姑且不論始天帝君與魔皇,單單一個東方朔謙,他就沒法比得過。


  墨青宸勉強壓下心中的慌亂,與她的額頭相貼,試圖在她茫茫的識海里,找出屬於他的部分。


  半晌后,他臉色大變。


  沒有。


  她的識海里沒有他。


  墨青宸身體一僵,牢牢地盯著她的臉不放,她究竟是誰?


  假始她真得忘了他,那他還可以重新追回她的心,但她適才明明表現得與他無比親昵的模樣,難不成她自始至終都在欺騙他?


  沐子央彷佛沒有察覺他的不對勁,伸出雙手無力地抵住他,如一艘擺盪的小艇,在洶湧的波濤間起伏,她低低地嬌喘著,靠近他的耳朵,意亂情迷,卻又情深款款道:「我不怕,就算讓我再死在你身下一遍,我也心甘情願。」


  話音剛落,那燙手的山竽,抑或是水光瀲灧里,活蹦亂跳的游魚,已然跳進她的掌心,緊握在她的手中。


  正待躍進龍門之時,墨青宸卻巍然不動,彷佛被當頭潑了一盆冷水,眼神深沉黝黑,周身滿溢危險的氣息。


  他毫不留情地扼住她的脖子,寒聲道:「說,你到底是誰!」


  沐子央柔媚已極地坐了下來,口裡發出的一聲又一聲的呢喃,「青宸,青宸……」


  墨青宸毫無快意,只有通體的寒意逼向四肢百骸,他猛然掀翻她,咬牙切齒道:「我不知道你為何還要回來,但是如果你以為這麼做,就能欺騙我,那你未免太過天真了。」


  沐子央在床上一滾,長發順勢撒開,乍眼望去,彷佛是一塊黑得發亮的錦緞。


  她漫不經心地支起腦袋,側卧在床榻,含著笑意問他,「青宸,是不是混沌八荒之氣又影響了你?我被你嚇到渾身無力,手腳發麻,你說該怎麼補償我才好?」


  墨青宸回復神智,冷冷地坐起身,不帶任何感情地看著她,許久后,他訕笑道:「我竟不知自己有那麼大的本事,能將一隻大妖嚇成這副德性。」


  沐子央的手指,輕輕地滑過他堅硬的鎖骨,聲音顯得十分委屈,「別妖啊,妖啊地喊人家,這樣多見外,我們的關係可不比旁人。」


  墨青宸「嗤」了一聲,別轉過頭,沉聲問道:「你重新得回妖身,恢復過往的記憶,可這些年來的記憶呢?你藏到哪裡去了?」


  沐子央彎起眼楮笑,比了比自己的腦袋,「都還在這裡面呢,就是不知道該怎麼打開給你看。」


  墨青宸森冷地瞥她一眼,「你真以為我不敢?」


  沐子央的腳趾,不安分地纏在他腿上,有一下沒一下地畫著圓圈,「你當然敢,所以我好怕啊。」


  墨青宸瞇起眼楮看她,他不信找不到任何方法,能將屬於他的央央找回來,「等你好了,我帶你回冥界。」


  沐子央搖了搖頭,忽然起身,將衣袍隨意披在肩上,走到桌邊倒了一杯水,才緩緩道:「不行,我還有事情沒有完成。」


  墨青宸不以為然道:「你還能有什麼事?不就是要取炎玦的性命嗎?如果這是你要的,我現在馬上就能幫你完成心愿。」


  沐子央愣了一下,突然揚起嘴角,緊接著笑出聲來,「你怎麼會以為我想殺了他?」


  墨青宸沉默良久,他知道她要的是什麼,甚至在這五年間,他不是沒想過去為她取來,可東西到手后,她必然不會再回來他身邊了。


  為了這個緣故,他只得佯裝不知,反問道:「要不你費盡心機回到他身邊做什麼?」


  沐子央坦承不諱道:「師父是我最景仰,也最心悅之人,我想跟著他,有何不對?」


  墨青宸雙手緊握床沿,幾乎用盡全力,才剋制住自己,沒把床板捏碎,「你故意在我面前說這種話,是什麼意思?」


  倘若她告訴他,她心悅之人是東方朔謙,他不只相信,還找不出半句話來反駁。


  但假使是炎玦,那她肯定在說謊,甚至是存心要惹怒他。


  「沒別的意思。」沐子央掩嘴輕笑,「當初你我是怎麼開始的,我想你心知肚明,那時的我,命賤如螻蟻,你要捏死我不過是輕而易舉的事,我有性命之憂,腦子不清楚也很正常,你怎麼會以為在那樣的情形下,我會真心喜歡上一個人?」


  墨青宸久居冥界,膚色原本就白,現下更是蒼白得幾乎沒半點血色,他嘴唇闔動了一會兒,才勉強吐出幾個字,「你心裡真是這麼想?」


  沐子央頗為無奈地看著他,「這何須我來說,你難道不這麼覺得?」她垂下眼帘,「感情之事本該你情我願,偏偏我們打從一開始就走錯了路子,好似我是被你強迫著,非要喜歡你一樣。」


  墨青宸內心一震,忽覺無比凄涼,他吞下到嘴邊的不甘與沉痛,故作平靜地問道:「那我要怎樣做,你才肯真心喜歡上我?」


  沐子央回到床邊,主動依偎在他懷裡,柔情似水地抱著他,「我是只妖啊,妖最實際,不愛聽那種信口捻來的蜜語甜言。」她輕吻他的嘴角,再到他緊蹙的眉心,「所以誰對我好些,我便喜歡誰多些,這樣最務實了,你說是不是?」


  墨青宸目不轉睛地凝視她,全身血液彷佛在這一瞬間被凝固住,他好不容易才有辦法緩過氣來。


  他抬起她的下巴,輕笑道:「原來央央要得不過是如此,那簡單,以後你讓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凡事由你來做主。」


  沐子央回望著他,繼而埋首在他的胸膛上,用她小時候最愛對他撒嬌的語氣,「我就知道,墨大哥是天底下最疼我,也對我最好的人。」


  墨青宸將她按在胸口,指尖竟忍不住有微微地顫抖,明知一切是假的,全是她有意欺騙他的,可他仍是心甘情願被她騙。


  只要她還肯假裝……假裝她是他記憶里的那個央央,這樣……便已經足夠了。


  沐子央乖巧地蜷縮在墨清宸懷裡,只要她不開口說話,他們之間彷佛又回到過去恩愛的模樣。


  墨青宸撫摸她的長發,試圖使自己如在油鍋里炸過的思緒,稍稍冷卻下來,「你要待在這裡多久?炎玦雖剛愎自用,但也不全然是個傻子。」


  沐子央抬起頭來,笑著問道:「你會怕他嗎?」


  墨青宸淡淡道:「他還沒有這麼大的能耐,我不過是擔心他若發覺你的來意,會對你不利。」


  沐子央用鼻尖蹭著他的頷骨,「他連我一根指頭也動不了,我豈會怕他?再說了,有你在我身邊,我還有什麼好怕的?」


  許是因為耳鬢廝磨,墨青宸竟被她的花言巧語所蠱惑,他忍不住道:「央央,不如你跟我一起回冥界,瀛洲始終是個是非之地。」


  沐子央頓住片刻,過了一會兒,才又湊到他的耳際,甜甜地說道:「我想光明正大的跟你在一起,讓所有人都知道我是你冥尊的人,不想再躲躲藏藏了。」


  墨青宸垂下眼眸,看著她,卻不說話。


  沐子央又道:「你忍心讓我永遠見不得光?況且在冥界,我除了你之外,就沒有其他的事好做,我是妖,生性喜歡熱鬧,那樣的生活不適合我。」


  明知是借口,墨青宸仍順著她的話說:「好,那等你完成了要辦的事,我一定風風光光迎娶你做我的妻子,到時候,你可別再耍賴。」


  沐子央嘟噥道:「我何時耍賴過了,你冤枉我。」


  墨青宸心中苦澀,臉上卻是帶著最和煦的笑意,「對,是我錯了,我不該冤枉你。」


  沐子央笑一笑,忽然岔開話題,「青宸,答應我一件事。」


  墨青宸道:「莫說一件事,一百件事我也答應你。」


  沐子央緩緩道:「在我能隨意走動前,你暫時別來找我,若讓炎玦發現了,他跟你在眾目睽睽下大打出手,也不無這種可能。」


  墨青宸嗤笑,「他若想找死,我自然會成全他。」


  沐子央搖搖頭,「不好,你們這樣一鬧下去,那我多沒有面子。」


  墨清宸默了默,下意識摸著她柔嫩的耳垂,「那要怎樣做,你才會有面子?」


  沐子央將他推倒在床上,柔聲道:「面子什麼的,一點兒也不重要,春宵苦短,你還不把握良辰……」


  墨青宸聽得出來他的言不由衷,所以只是以雙臂緊緊地抱著她。


  她到底不是原本心性單純的沐子央了,對她提到不想再躲躲藏藏的事情,他完全無法反駁她,更何況,她也沒有必要,待在冥界那麼死氣沉沉的地方。


  就算不為了這些原因,只要是對她好的,她想要的,他都會盡全力替她辦到,畢竟她曾經為了他受盡苦楚,甚至差點就魂飛魄散。


  墨青宸一直抱著沐子央,直到黎明將至前,才將睡在自己臂彎里的她,輕輕地移至枕上。


  他不舍地摸了摸她的臉頰,起身消融在黑暗中。


  沐子央緩緩地睜開雙眼,這個人說好聽點就是重情重義,說難聽點便是不守規範,難以成就大業。


  她回憶起上任冥界之主,那傢伙就是個古怪的糟老頭,逢人就愛說些荒誕不經的玩笑話。


  他也曾當始天帝君的面,指著她說道:「此女美艷如斯,必成禍害,不如讓老朽帶她回冥界,以免來日危亂六界。」


  她當時才堪堪六歲,剛幻化成人形,身子骨沒長開不說,連九條狐狸尾巴上的幼獸絨毛,都還沒褪盡。


  美貌未必看得出來,乳臭味倒還殘存一些。


  也因此,冥神的這一番挖苦的話,讓她一直銘記於心。


  紅顏才不是禍水,若能善加運用,便是最強大的武器。


  可至今她都弄不懂,何以封印混沌八荒之氣這麼重大的事,那個糟老頭會託付給性情懶散的墨青宸?


  跟在他身邊八年,她就沒見過他干過幾樁正經事。


  他的活動範圍,大抵就在水月閣那張長榻上了。


  她自覺在應對墨青宸的事上,有些力不從心,偏偏他又極端偏執,她實在很難左右他的想法。


  幸好他還肯聽她的話離開這裡,否則讓炎玦知道了,她的計畫在一開始便註定失敗。


  思及此處,她的神色不由得冷冽了幾分。


  沐子央起身,活動一下僵硬的筋骨,枕著他的手臂,裝睡了一整晚,這種滋味委實不好受。


  她反正沒有了睡意,索性推開房門走出去。


  沒想到,她人都還未踏出門外,只見炎玦一臉寒霜地站在廊上,直視著她,「阿央,昨夜是否有人來找過你?」


  他原先只是想來看看她的情況如何,可竟會在這裡發現墨青宸刻意留下的氣息。


  炎玦只覺胸口鬱悶,有種被人欺騙之感,沐子央正欲開口,他卻不理會她,徑自往她房內走去。


  雖然此刻墨青宸已經不在,可當炎玦進入屋內,望向凌亂的被褥,心中更加肯定他曾經來過。


  炎玦難忍怒意,瞪視沐子央,眼角餘光,忽然看到她身旁的桌上,堆著一迭紙卷。


  他走了過去,定睛一看,才發現那是她親手抄寫的心經。


  那些過去許久的往事,彷佛在這個瞬間,湧入他的腦海,她每每做錯事,都被他罰她去抄寫佛經。


  他感慨甚深,低下頭來,仔細地端詳她的字跡,一樣的娟秀端正,但他怎麼也想不到,紙張的結尾處,竟然蒼勁有力地寫著一行字。


  世界微塵里,吾寧愛與憎。


  雄渾筆力貫穿了紙張,直接烙印在木桌上。


  倘若這不是墨青宸的字跡,又還能是誰的!


  眼見他挑釁至此,炎玦氣憤已極,掌風一掃,桌子登時支離破碎。


  說時遲那時快,沐子央頭一低,眼淚便已適時地掉下來,「師父,阿央錯了。」


  炎玦厲喝道:「你回來不就為了見他,為何不幹脆跟他走?你在法華門裡做這種見不得人之事,究竟還有無一點羞恥心!」


  沐子央顫聲道:「師父,阿央怕冥尊……」


  炎玦覺察有異,皺起眉頭問道:「你不是鍾情於他,為何會怕他?」


  沐子央緩緩道:「師父,你還記得以前我曾回來,請你救阿央嗎?」


  炎玦一頓,半晌后,才點了點頭,此事存在他心裡已久,一直令他難以釋懷。


  沐子央心如止水,可完全不影響她臉上豆大的眼淚,一顆顆地滾落下來,「那時冥尊被混沌八荒之氣所染,整個人心神錯失,他將我關押在冥界,日日以折磨阿央為樂,我不願從了他,好不容易逃出來,只想請師父救我,誰知道……」


  說到這裡,她似是有無限的哀怨與凄楚,再也無法把剩餘的話說完。


  她哀傷欲絕的模樣,令炎玦內心一緊。


  為何他到如今,才知道當時事情發生的始末?

  炎玦壓抑懊悔之感,沉聲問道:「後來你就隨他回去了?」


  沐子央深吸一口氣,「沒有,當時阿央很害怕,到了崖邊什麼也不管了,一心尋死,但沒想到冥尊緊追在後,我只能縱身向下跳到海中,卻還是被他擄回了冥殿。」


  炎玦臉色鐵青,不發一語。


  沐子央哽咽道:「阿央敵不過冥尊的苦苦糾纏,不得已失身於他,混沌八荒之氣也因此進入我的體內,令阿央瘋狂難以自制,導致後來生出那一堆風波。」


  炎玦咬牙切齒道:「混賬東西!」


  沐子央哭聲又起,直教人肝腸寸斷,「師父,你不要怪阿央,阿央是逼不得已的,你不要趕阿央走好嗎?」


  炎玦無比悲痛,原來他一直誤會了她。


  若說她有錯,他這個當師父的,沒有及時伸出援手,才是最應該受到懲罰的人。


  他的心裡既悔且恨,是他跟墨青宸兩人,聯手將她逼到絕境。


  炎玦怒火已消,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憐惜之情,「別哭了,為師不該錯怪你,當時你年幼無知,修為又低,他若是來硬的,你哪有辦法逃得出他的魔掌。」


  沐子央聞言,隨即像有萬般委屈般,放聲大哭起來。


  炎玦等到她哭乏了,語氣和緩地說道:「他那樣逼迫你,你對他生出的情意,也未必是真心的。」


  沐子央咬了咬唇,輕聲道:「阿央怕冥尊,他總是陰晴不定,不知道何時又會傷害阿央,棄阿央於不顧。」她望向炎玦,「只怕離開師父身邊,就沒人能護著阿央了。」


  炎玦凝視著她,心裡再三斟酌她所說的話。


  普天之下,能跟墨青宸抗衡的,除了他以外,再無第二人了。


  他並非沒有懷疑過沐子央回來的意圖,若她有意挑起他與墨青宸的紛爭,那瀛洲勢必又將陷入動蕩。


  可假始她只是單純地尋求他的庇護,他卻又像當年一樣,殘忍地拒絕她,不就等同於再度將她逼入絕境。


  沐子央見炎玦遲遲無法下定決心,便怯生生地說道:「冥尊昨夜來,要阿央……隨了他,可阿央堅持不肯,怕要再有一次,又沒有龍王捨命救我,一旦再被混沌八荒之氣所染,阿央必定非瘋即死。」


  炎玦寒著臉,周身湧出一股殺氣。


  墨青宸簡直無恥至極,竟連有可能再次傷害阿央,也要強逼她就範。


  他若不出手,怕是再無人能夠幫她。


  除此之外,還有一件更為要緊的事。


  墨青宸無法控制住混沌八荒之氣,連帶他自己也被其所染的消息,炎玦竟到現在才從阿央口中得知。


  此事攸關天下蒼生,牽連甚廣,他必須從長計議。


  留下阿央,除了能保她無虞,也能藉此了解墨青宸那邊的情況,不管從哪個方面想,都是極為妥當的做法。


  炎玦嘆了一口氣,「以後你便寸步不離地跟在為師身旁,有為師在,諒他也不敢胡來。」


  沐子央感激地看著他,緩緩地流下兩行清淚,「謝師父願意原諒阿央,阿央就算萬死也要報答師父的恩情。」


  炎玦離去后,她如釋重負地倒卧在床榻。


  真是累人啊。


  經過一晚的折騰,再加上演了一出苦情的戲碼,她都有些疲倦了。


  與炎玦周旋並不困難,就是不能跟他硬碰硬,適當時候再嚎個幾聲,他便會心軟。


  最難的是該如何取得他的信任。


  墨青宸昨夜出其不意地現身,倒是在無意間幫了她一個大忙。


  世事雖無常,可兜兜轉轉之後,所有的事情還是走回原來的老路上,唯一不同的是,她已不再是以往單純可欺的沐子央。


  他們兩個人卻一點兒也沒變過。


  同樣是那麼無聊,又那麼愚蠢。


  整天就只想著要怎麼斗得你死我活。


  但只要他們的心結一日不解,她便有可乘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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