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執子之手
無須再回上層后, 沐子央靜下心來,陪伴在墨青宸身邊。
他心底所求的不過是她一人,因為她不再拒絕他,混沌八荒之氣便如同消失一般, 沒再對他造成任何影響。
兩人放下多日以來對立的情緒,異常平和地過著日子。
魅姬、燈籠鬼與傘怪鬆了一口氣,他們一直都在旁邊看著, 冥尊對小姐有情不假,可小姐年少, 對情感之事一向懵懂, 她對人的喜歡,還停留在誰對她好一些, 她便喜歡誰多一些。
冥尊因被邪氣所染, 小姐怕他是必然的。
他們更擔心, 冥尊手段過於激烈,說不定會發生什麼不可挽回的憾事。
幸好, 小姐終於明白冥尊對她的情意,她雖然有時頑劣些, 但心性最是單純, 認定誰便是誰, 想必與冥尊在一起后, 她就會永遠待在冥殿, 不再去上層了。
魅姬私底下打趣道:「該是時候準備冥尊與小姐成婚的東西, 燈籠, 你說說,這迎娶的新房,應該布置在冥殿好?還是在冥界的地宮好?」
燈籠鬼生前曾經做過官,想得比較遠些,他語重心長道:「怕是沒法跟法華門那邊交待,小姐是聖尊的座下弟子,聖尊既能拒絕龍王的求親,說不準也不肯答應小姐跟冥尊的婚事。」
魅姬輕笑一聲,「有情人終成眷屬,何須不相干的外人來指手畫腳,再者說,龍王忌憚聖尊,冥尊可從來沒把聖尊放在眼裡過。」
燈籠鬼搖了搖頭,「別引起什麼不必要的風波就好,冥尊跟小姐能走到如今這一步,旁人不知,我們可都清楚有多麼不容易。」
這時,墨青宸與沐子央在流光池邊攜手同行,她打定主意跟了他以後,越發喜歡黏著他。
他們以往也是這般親昵,可現在情況有些不同,過去早就習慣的事物,如今只因兩人相依偎在一起,便忽然生出異樣的感覺來。
墨青宸垂眸看她一眼,唇角帶著笑意,揚手一揮,霎時間整座池水,耀動著七彩的光芒,將地底的一切,映照得如夢似幻。
沐子央望著眼前的奇景,笑彎眼楮,讚歎道:「原來這就是流光池取名的由來啊!」
墨青宸沒看流光池,卻是一直凝望她,「央央,這裡的池水,起源於瀛洲上層的仙氣,彙集於地底,聚流成池,裡面看似清澈無物,實則沖積所有的七情六慾,但凡不能容於修行之路的貪嗔愛痴,全部幻化在此,這份執意太強,足以使人迷失道心,所以瀛洲上層才不准你們這些弟子到下層來。」
沐子央點點頭,「原來如此,我都不曉得有這種事,怎麼墨大哥沒跟我說過?」
墨青宸抬手輕撫她的額角,「因為以前我說了,你也不懂。」他笑了笑,「要看見池內的七彩流光,得心中有情才行,若你還是以前的你,我還是以前的我,今時今日,它仍舊無異於一般的池水。」
沐子央羞澀地低下頭,心裡明白,墨大哥在說他們現在都對彼此有情,她的臉頰不禁染上一抹紅暈。
或許她還不了解何謂真正的男女之情,可像現在這樣,能毫無保留地心悅一個人,的確讓她有莫大的快樂。
無怪乎魅姬姐姐總勸她,所謂的相愛應是錦上添花的事,會讓她感到世間無一人比他更美好。
反之,假使一份情感讓她痛苦萬分,那隻說明她尋錯了對象,唯一能做的,便是儘早脫身,以求解脫。
墨青宸柔聲道:「央央,往後你別叫我墨大哥,就直接叫我的名字吧。」
沐子央抬眼望著她,半晌后,又低下頭,「好。」
答應歸答應,可她怎麼也開不了口。
墨青宸也不逼她,只是牽起她的手,靜靜地觀看池水的變化。
這些往日里再平凡也不過的事,因為有她在身旁,忽然變得有趣起來。
接下來數個月,兩人情意纏綿,難分難捨,彷佛本應閉塞的心,撕開一個出口,藏於其中的情思便全部湧現出來。
墨青宸再不須隱忍,他孤身無情的模樣,本就是不想與上層那些人同流合污,如今他不過是找回了過去的自己。
那個在西域一座高原上的青年,自幼成長在一個人數不足四十人的小門派-明心宗。
師父師娘待他猶如親生,將所學全部傳授他,未免他天資優異被埋沒於鄉野間,甚至命他出外遊歷。
數年後,他偶遇無塵,引為畢生知己,然兩人嚮往的大道不同,她一心追逐的是更上一層無欲無我的境界,他則是留戀紅塵俗世,只願在人界里當個散仙。
道不同不相為謀,他並不強求她留下。
豈知神魔大戰開始,仙界忙著結盟,魔族四處攻陷防備力較低的門派。
明心宗被圍攻的噩耗傳來,消息卻硬生生被壓在無塵與炎玦師父的桌案上。
那時法華門榮極一時,無數人界仙門趕來參與滅魔誓師大會,無塵更在那時飛升為上仙……
墨青宸趕回明心宗時,屋頹,斷瓦,滿地皆是焦黑的痕迹,那些魔族慣以業火焚有道之人,以煉出他們體內的真氣,隨之而來的結果,便是魂飛魄散,再不入輪迴。
師門上下三十餘口人,全被屠戮殆盡,別說是屍首,就連一點血漬也沒有留下。
他還記得,每當他回來,師弟妹們圍著他,不斷地喊「大師兄」時,那般雀躍不已的情景。
師父嚴厲實則關愛每一個弟子,師娘溫柔嫻雅,出自名門,琴棋書畫無一不通,更是教會他許多修行以外的樂事。
可一夕間,什麼都沒了。
他視若至寶,猶如家人般的師門已經死絕,天底下再無一個叫做明心宗的門派。
龍王趕來的時候,便是在荒垣殘壁中,看到沉鬱已極,滿身殺氣的墨青宸。
為仙者最怕道心喪失,忽然墮入魔道。
東方朔謙立即上前,想要喚醒墨青宸的理智,未曾想,他忽然持劍自斷仙骨,癲狂已極地大喊道:「仙若無善,我修仙又有何用?」他舉起鮮血淋漓的長劍,「我入魔以後,普天之下,便再無明心宗的弟子,好讓世人看看,法華門是何等齷齪無恥,見死不救,令一門派徹底斷絕基業。」
可他的願望終歸沒有實現,那時便開始有了傳言,他是因失去無塵,心有不甘,以致背叛仙界,加入魔軍陣營。
謠言的源頭,始自於何人,墨青宸心知肚明,但他從未辯解。
那群道貌岸然之輩,總有一天會自食惡果。
……
沐子央見他神色肅然,不發一語,便忍不住扯了扯他的袖子,「墨……青宸,你為何不說話?」
墨青宸回過神,心中苦楚忽被撫平,嘴角輕輕地揚起,「我在想還能變出什麼有趣的事來,好讓你不會覺得煩悶。」
沐子央雙頰飛紅,低聲道:「有你在,我不管在哪兒,都覺得有趣。」
墨青宸喟嘆一聲,「央央真是了不起,才短短時間,這情話便說得我心裡無比燙貼、受用。」
沐子央沒好氣地瞪他一眼,甩開他的手,又羞又惱地喊道:「你就會說這種話尋我開心!」
墨青宸看著她的背影,心想,能讓她永遠這般無憂無慮最好,他根本不敢想她若被傷害了,自己會變成怎樣。
他們的情意,在數個月的相處下,自然而然地加深。
在水月閣內,墨青宸執起沐子央的手,帶著她,一筆一筆畫下自己的畫像。
停筆時,他靠在她的臉頰邊,兩人耳鬢廝磨,情意無涯,他總喜歡吃盡她嘴上的胭脂,再讓她紅著臉去補妝。
從白日到夜晚,夜半到天明,他們無時無刻相守在一起,就怕天長地久有時盡。
黑夜裡,他們在床榻相擁,不願黎明快來,只因白天時,輕易便能讓人察覺,他們之間濃到化不開的情思。
魅姬與眾鬼怪們,感動得無以名狀,成天忙著張羅成婚時該準備的物事。
可沒想到這般旖旎的風月時光,仍是出了變數,炎玦那邊派人來傳,沐子央再過幾日,便須回到無量宮。
她聽聞這件事後,顯得鬱鬱寡歡,無論做什麼也提不勁。
墨青宸抱著她,輕聲安慰道:「央央,炎玦那邊,自有我出面去跟他說,你跟魅姬他們先到黃泉之國等我,這裡終將變成是非之地,我不想到時你還待在這裡。」
冥界無他在旁,他無法放心,可在冥殿,炎玦若找上門來,勢必得引起不小的風波,他不想牽連到無辜的她身上。
黃泉之國是逝者所居住的地方,位處兩界交接處,那裡不同於冥界,混沌八荒之氣再厲害,也無法跨境把她吸引過去。
沐子央神色黯然,並不作聲。
她的一舉一動,都逃不過墨青宸的眼睛,他試探性地問道:「怎麼你還想要回無量宮?你不怕一回去,炎玦就不讓你再來找我了。」
沐子央皺起眉頭,心知他有意這麼問,便覺有些氣惱,「不是,我擔心你會碰上麻煩。」
墨青宸把她拉到懷裡,撫弄她的長發,牽起嘴角,冷笑道:「這世上能給我麻煩的只有一個人……」
「誰?是師……」沐子央即時住了口,不知何故,她不想在他面前,提起師父這兩個字。
墨青宸垂眸,仔細地觀看她神情的變化,也沒打算戳穿裡面隱含的意思,只是淡淡道:「這個人不就是你嗎?你帶給我的麻煩還不夠多?」
他說完,便自顧自地朗聲大笑起來。
沐子央氣極了,狠狠地捶他胸口一下,卻反被他緊緊地抱了起來,大手捧住她的後腦勺,不讓她有機會躲開,再度吃光她唇上的胭脂。
待她放鬆下來時,他才將她按在胸膛,低沉的嗓音,除了迴響在水月閣內,亦從他的體內傳來,「待我處理完所有的事,我就去黃泉之國接你,從此以後,我們遠離這裡的一切,不再踏足瀛洲。」
沐子央埋在他懷裡,緩緩地點了點頭,只要有他在,要她去哪裡都沒有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