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意亂情迷
封印完混沌八荒之氣后,墨青宸將沐子央送回冥殿,交給魅姬,便獨自一個人,往冥界而去。
他再來到血池,俯瞰之下,那翻滾的池水,擾動劇烈,意欲從底端往上衝出,可因為被巨大的結界包圍,總是無法得逞。
墨青宸揚起雙手,只見一股黑氣盤旋在他手臂,甚至由肘至指尖,他的膚色儘是墨黑一片。
他蹙緊眉宇,難得露出強忍神情,此時,一股如墨流般的東西,從他掌心汩汩而出。
血池興奮莫名,爆出無數血霧,瀰漫在廣闊的深淵中。
墨青宸運氣平息替內洶湧難抑的痛楚,繼續將混沌八荒之氣引入池內。
結束之際,血池忽然往崖邊撲騰過來,整個冥界都為之震動,他立即再使出封印,將其鎮壓。
待事情完成後,他走出甬道,未到半途,已忍不住停下來,撫胸喘息,可終是經受不起,倚在石壁,嘔出一口鮮血。
墨青宸冷笑一聲,若無其事地抹掉唇角血漬,扶壁挺直身軀,心道:「總不好讓外面看守的冥兵,看見我這副狼狽模樣。」
眾仙皆以為,他不願透露陣法的原因,是為在瀛洲佔有一席之地,卻從未想過他根本不屑與他們往來。
要鎮住混沌八荒之氣,除要無上冥殺陣封印,還須加上他的千年修為,形成層層結界,防止血池溢散。
他幾乎是拿自己的性命,在防止混沌八荒之氣散出,可池內的力量,已漸漸讓他不堪負荷。
墨青宸心知肚明,總有一日,自己終將無法控制住混沌八荒之氣,他亦會受它的影響,非瘋即死,永不超生。
然而,能防得了一日,便是一日,他的命本來就是多得的。
他會苟活於世,唯一的理由,不過就是想還六界一個安寧,以彌補當初他的滔天之過。
墨青宸輕輕一笑,偏偏如今沐子央的出現,又讓他不捨得就這麼死了。
溫柔鄉是英雄冢,古人誠不欺我。
他朝外頭徐徐地走了出去,卻未留意到,此時他的指甲,仍是隱約帶著一股黑氣。
……
夜半時分,沐子央在自己房內醒來,黝黑的房中,忽有一個人影端坐在她的床邊。
她心頭一驚,正要喊出聲,那人卻已別轉過頭來,定定地凝視她。
沐子央看是墨大哥,卻沒有鬆了一口氣。
她覺得他有些古怪,渾身透出一股邪氣,讓她心生強烈的不安。
房內連一點聲音也沒有,氣氛異常凝滯,沐子央試圖打破沉默,輕聲問道:「墨大哥,我是怎麼回來的?」
墨青宸的眼白泛紅,神情迷亂,俯下身來,靠近她的臉側,在她耳邊吐出微弱的氣息,「那不重要。」
他一說完,床邊的帷幔應聲落下。
沐子央緊張地想開口說話,墨青宸已牢牢地壓上來,將她禁錮在身下。
她嚇得臉色發白,大力掙扎,卻是紋絲不動,連他的手臂也無法掙脫。
墨青宸喃喃地低喚,「央央……」
彷佛千年的愛恨,都在此刻傾瀉而出。
沐子央驚恐地剛要大喊,嘴已被堵住,墨大哥含住她的唇瓣,輾轉廝磨,意欲撬開她口中最後的一道防線。
她無法呼息,他卻更一進步捧住她的後腦,將她壓向自己。
沐子央睜大眼楮看著墨大哥,眼淚撲簌簌地往外掉,她不曉得他究竟是怎麼了,為何會強迫她做這種事?
外面的服侍的燈籠,見事態不對,連忙拍打房門,大聲問道:「冥尊、小姐,你們是否需要小的伺候?」
見無人應聲,就連傘怪也開始以傘尖撞起門來。
按理說,他們身為下屬,本不該干涉冥尊的事,可眼下情況,著實超過他們的預期。
外頭喧鬧一陣后,墨青宸終於恢復幾許神智,他看向淚流滿面的沐子央,像被人狠狠地打了一記。
他捏了捏眉心,坐起身,冷冷地對外喊道:「下去,沒我吩咐不要靠近這裡。」
燈籠不敢不從,立刻退下高塔,可心裡卻十分擔憂小姐的處境,他索性往魅姬的屋裡跑,想找她一同商量對策。
這時,沐子央已掙脫墨青宸,她蜷縮在角落,抱住膝蓋,唯恐他再壓住自己的身子。
墨青宸見她如此驚懼,不由得有些懊惱,他輕聲哄道:「央央,過來。」
沐子央動也不動,也沒有發出聲音。
許久后,墨青宸收了帷幛,慢步走至桌邊,他背對著她,嘆了一口氣,「央央,昨夜收服混沌八荒之氣,我被影響得有失分寸。」他頓了頓,「你能否原諒墨大哥?」
若是在平時,沐子央已憂心忡忡地黏到他身邊,問他有無大礙,可現在她仍舊悶不吭聲。
墨青宸沒辦法,只得隨意編派個理由騙她,「我剛來查看你的情況,未曾想,混沌八荒之氣擾亂我的心智,讓我一時間將你誤認為你的無塵師伯。」
沐子央心緒大亂,可聽他這麼說,卻猶如吃了一顆定心丸,稍微不那麼害怕了。
她僵硬地點點頭,心想,墨大哥會這樣也是身不由己,只是沒想到他對無塵師伯竟是如此痴情,經過千年,他依然對她念念不忘。
沐子央終於鼓起勇氣,小聲地說道:「我不知道墨大哥這麼厲害,也會受混沌八荒之氣所染。」
墨青宸扯一下嘴角,「你不懂的事情可多了,往後有機會,我再慢慢地教你。」
沐子央不置可否,卻突然問道:「墨大哥,既然你還想念無塵師伯,為什麼不去找她?現在沒有師祖反對,興許你們就能在一起了。」
墨青宸臉色微變,她竟連一絲妒意也無,可轉念一想,她對情/事本就開竅得比一般人晚,遂裝作無事般,語氣平和道:「那是許久以前的事,我早就忘了。」
沐子央默不作聲,她曉得墨大哥說得是假話,倘若忘掉一個人有那麼容易,他也不會一直孤伶伶地待在冥殿。
真不知道千年之前,無塵師伯是怎樣傷了墨大哥的心?竟能讓他入了魔障,失去仙身,在經過這麼長久的歲月後,他心中仍是意難平。
當魅姬趕來時,恰巧看到冥尊推門而出,他轉過身,輕聲道:「顧好她。」
語畢,他頭也不回地走出醉生樓。
魅姬進房后,見小姐衣衫整齊,不由得鬆了一口氣。
可她看得出來,小姐仍是心緒難安,索性徹夜陪在床邊,一步也沒有走開過。
……
接下來的日子,墨青宸雖表現得與往常無異,但實際上他的精神,卻一日比一日差。
待沐子央要離去冥殿的前一日,他整個人都顯得有些蒼白。
「墨大哥,你沒事吧?」她擔心地問。
「無妨。」墨青宸淡淡道,他無意使她煩憂。
沐子央思索片刻,輕聲道:「還是我去拜託東方哥哥,請他替你看看,我們再一起去外面晒晒太陽,興許你體內的混沌八荒之氣,就會消失不見了。」
墨青宸聽她提起龍王,不由得怔愣一下,問道:「央央,你喜不喜歡東方朔謙?」
沐子央點點頭,「東方哥哥對我很好,我當然喜歡他。」
墨青宸靜靜地看著她,又問道:「跟喜歡我一樣喜歡他?」
沐子央搖了搖頭,帶點討好意味,眉開眼笑道:「不是,我喜歡墨大哥多一些,你比東方哥哥還要疼我。」
墨青宸太了解她的那一點小心思,狀似無意,繼續問道:「那你師父呢?」
沐子央低下頭,咬緊嘴唇,半晌后,才輕輕地說道:「師父不一樣。」
墨青宸面色一沉,鍥而不捨地追問:「哪裡不一樣?」
沐子央絞動衣角,不知該如何作答,可若不說,墨大哥肯定會一直逼問下去,她只得胡亂答道:「我……我尊敬師父。」
「哦,是嗎?」墨青宸清楚,沐子央根本無法啟齒對炎玦的情意。
她的念頭,放在法華門,被用大逆不道四個字來指責,都還算是輕的。
莫說被人知道后,沐子央會引來多少的唾罵,單就炎玦那關,她便無法過得去。
炎玦可是自許為瀛洲第一執掌,豈能不以身作則,做眾仙的典範。
墨青宸冷笑,那就隨炎玦高興好了,他繼續去當高高在上的聖尊,妄圖號令整個瀛洲,至於他的小徒弟,便由自己收下,好好地疼惜憐愛她。
因為欣喜難抑,他略覺得口乾舌燥,隨手取起沐子央的杯子,品了一口茶水。
她沒有太大的反應,類似的事,經常會發生,她已經習以為常了。
墨青宸想了想,輕嘆道:「央央,有些時候,你越是喜歡一個人,越是要離他遠遠的,因為這樣,才是真正對他好。」
沐子央慌張地抓住他的衣袖,「墨大哥,你是不是要趕我走?」
墨青宸沒想到她會誤解成這樣,可她緊張的模樣,足以證明他在她的心裡,還是占著重要的位置,內心一暖,微笑道:「我說的不是我,而是要你別再去找東方朔謙。」
沐子央不解地問道:「為什麼?」
「他不能再面對你,你的出現會令他難受。「墨青宸看著她的眼睛,緩緩地說道,「就跟你再也不能好好地面對自己的師父一樣。」
沐子央聞言,整個人都傻住了,腦袋亂成了一鍋粥。
「我……沒有……」她原先還想否認,可她立時放棄了,因為她知道自己瞞不過墨大哥。
墨青宸柔聲道:「央央,我說倘若有一日,你的師父不要你了,你就來墨大哥這裡,我會永遠護著你,不許你受到一丁點傷害。」
話音未落,他已緊緊地握住她的手。
沐子央一頓,終於醒悟過來,墨大哥話里的意思。
她猶如被當頭潑了一桶冰水,渾身顫抖地說道:「不會的,師父絕不可能不要我。」
墨青宸扶住她搖搖欲墜的身子,不急不徐道:「央央,你聽墨大哥的勸,你師父絕不會容忍,他對你多年的教導,竟會是這樣的收場,況且法華門的門規森嚴,向來不會對品行不端的弟子手下留情。」
沐子央眼眶泛紅,咬緊嘴唇,沒有作聲。
墨青宸臉上帶著關切之意,繼續溫和撫慰道:「你對你師父的情意一旦揭露,怕是再難見容於師門,屆時你大可不用害怕,墨大哥承諾你,只要有我在的一日,冥殿之門永遠為你敞開,我亦不會拋下你不顧。」
沐子央聽見墨青宸的誓言,絲毫不覺得感動。
她現在滿腦子裡,只想著絕不能讓師父發現這件事。
師父是她的天,假使有一天,他真得不要她,她無論到哪裡,都會是一片黑暗。
沐子央低著頭,輕聲道:「墨大哥,即便我死,我也不會讓師父知道。」
墨青宸凝視她,心底泛起絲絲涼意,為了那個道貌岸然的炎玦,她竟能把自己性命看得那麼輕,簡直荒謬透頂。
他寧可她像以前一樣,成天喳喳呼呼,吵得冥殿不得安寧,也不要她心裡想著炎玦,時不時就是一副淚眼汪汪的模樣。
未免她繼續悲春傷秋下去,說些他不愛聽的話,他完全不理她。
如今他一聽她提起炎玦,腦門就疼得慌,叫她住嘴也不妥,只怕她以後疏遠他,什麼心裡話都不與他說。
若非因為沐子央的緣故,他都懶得去管上層的破事,更遑論是他向來所厭惡的炎玦。
可遲早有一天,小丫頭會曉得,誰是真心對她好,誰又是巧立名目留她在身邊,當她是見不得光的玩物。
墨青宸手指敲著榻沿,閉眼沉思,炎玦心思縝密,絕不在自己之下,他會沒發現,許是對沐子央太過有信心。
然而越是如此,將來炎玦知道的時候,恐怕這個沉重的打擊,會讓他下狠手去懲罰她。
墨青宸十分清楚,他什麼事也不用做,只要靜待他們師徒反目,再坐享其利便可。
但要怎麼拿捏分際,叫沐子央對炎玦失望,又不至於傷了她,才是整件事裡面,最大的難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