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委以重任
炎玦見向來淘氣的徒弟,久久沒有作聲,心忖她是被關在屋裡太長一段時間,所以覺得無聊了。
他緩緩說道:「這些日子你已恢復多,有空就讓你師姐陪你練功,晒晒日光,你的身體始終得靠自己強健起來,否則為師再怎麼幫你,也是助益不大。」
沐子央並不喜歡跟師姐一起練功,她寧願陪在師父身邊,可她不敢違逆師父的話, 「阿央明白,龍王與冥尊也是這麼跟我說的。」
炎玦不響,以前不覺得,現在他才發覺,那兩人插手太多沐子央的事。
她畢竟是法華門弟子,與他們沒有半點關係。
沐子央以為師父不說話,是在煩心要額外派師姐來照顧她的緣故,連忙揮手道:「師父,您不用特地讓師姐陪我,她還得幫師父年處里許多事,如果只是要鍛練身體,我可以自己來,您若不放心,我便去東海門跟他們一塊兒修練就好。」
炎玦一聽,臉色大變,語氣十分嚴厲地怒斥道:「你是我法華門弟子,成天與東海門弟子一起修練,究竟成何體統!」
沐子央嚇得六神無主,面無血色,雙膝一軟,立刻跪伏在地上。
並非她不長腦,故意要說這些話來氣師父,以前她都是這麼做的,師父也從未禁止過她,不准她去跟東海門一塊練功。
可此時,竟對她發了如此大的脾氣?
沐子央不敢抬頭,更不敢開口,與其說她是怕師父責備,不如說她是心裡覺得委屈。
炎玦擰眉望著跪在地上的沐子央,她一動也不敢動,想必是被他所說的話嚇著了。
良久,他終於有些心軟,也清楚她根本不知道,龍王對她有異樣的情愫。
如今這樣莫名地責備她,反倒把她弄糊塗了。
於是乎,炎玦放緩了聲調道:「近來妖獸橫行,阿央,你因命數奇異,至今已經遭逢兩次劫難,師父不想你獨自一人,再遇到任何危險,有你師姐跟著,為師比較放心。」
沐子央聞言,慢慢地將頭抬起,然而她依舊不敢看著師父。
見她眼眶發紅,炎玦不由得怔愣一下,她時常是笑顏逐開的模樣,極難得有現在這樣落寞的神情。
炎玦暗嘆一口氣,繼續道:「至於東海門,以前你年紀小無所謂,現在你已是法華門的正式弟子,再與他們修練終歸不妥。」他細思半晌,「往後你便跟著你師姐一起練功,她的劍陣已有一定火候,你先學一段時日,待為師有空,再教你別的劍法。」
沐子央悶聲道:「是,弟子明白。」
在她的心裡,自然師父說什麼便是什麼,聽他的話,都已經成為她的習慣了。
即便覺得再不平,再難受,她還是會按照師父的吩咐做。
說到劍陣,炎玦便不禁想起冥劍的事,他靜靜地看著她,目光猶如蟄伏在暗處的豹子,黝黑深邃,不知在籌謀些什麼。
半晌后,他終於開口問道:「阿央,為何墨青宸將噬骨冥劍放進你體內,你卻沒有跟為師表明?」
因為心虛,沐子央被問得頭皮發麻,顫聲道:「冥尊說只有這樣,我才能學好陣法,他要我絕對不能跟師父說,他說您知道了,肯定會很生氣。」
炎玦直視她,「明知為師會生氣,可你還是做了不是?」
沐子央心中大驚,眼淚奪眶而出,伏首認錯道:「師父,阿央錯了,阿央不該隱瞞您,以後我再也不敢了。」
炎玦面沉如水,淡聲道:「事已至此,為師不怪你,只怪墨青宸那人太過恣意妄為,他若執意這麼做,即便你不肯,他也不可能順著你的意思。」
沐子央不敢向師父解釋,墨大哥雖然教她學陣法,卻從來沒有強迫過她。
她頭貼地面,輕聲道:「謝謝師父,願意原諒阿央。」
夕陽已落山,宮外點起天火,可內書房裡漆黑一片,只有窗欞外,透進微弱的光芒。
「阿央,既然你已經可以學習陣法……」炎玦的聲音有些飄忽,他無法確定該不該將這項重大的任務,交付到她身上,但他內心,終究是信任,這孩子對自己的師徒之情,遠勝過對墨青宸的兄妹之情。
沐子央抬起頭,她姣好的臉龐,在這麼暗的地方,仍是瑩白如玉,依稀透出淡淡的微光。
炎玦端詳她片刻,才又繼續道:「那你是否曾經聽墨清宸提起過,冥界的陣法里,有哪一種能封印住混沌八荒之氣?」他頓了頓,「又或者,他根本已經教會你了。」
沐子央搖頭,「冥尊未曾教過我,也從沒跟我說過。」
炎玦沉吟半晌,慎重地說道:「阿央,你一定要從墨青宸那裡,學得這個陣法,唯有這樣,才能保六界安寧,救眾生於危難。」
沐子央隱約有種不好的預感,囁嚅地問:「不是還有冥尊嗎?」
炎玦蹙緊眉心,「他那人心性太不定,且曾經入魔過,誰都不曉得,他何時會再叛離正道。」
沐子央咬緊嘴唇,心裡像有無數支鼓錘,敲得她胸口劇痛,
她不相信師父說的話。
墨大哥那麼好,他絕不會再做出背叛仙界的事。
炎玦凝視她的眼楮,聲色和緩道:「阿央,為師不相信他,但卻相信你,也知道這六界中,唯有你能夠從他那邊學到這個陣法,答應師父,無論如何,你都要讓他教會你。」
沐子央腦袋「轟」地一聲,全身不自主地發起抖來。
她願意為師父做任何事,甚至為師父死,她都不會有所遲疑。
可如今,師父要她做的,卻是讓她借著墨大哥對自己的信任,欺騙他將陣法教給她。
沐子央牙關緊咬,不敢答話。
炎玦目光冷然地掃過她的臉,「阿央是不是覺得,為師在逼你做不願做的事?」
沐子央沒有作聲,她害怕自己會辜負師父的期待。
炎玦別轉過頭,看向透著稀微光芒的窗紙,放軟語氣道:「阿央,為師不逼你,可為師相信,你既已立誓成為法華門的弟子,便能明辨是非善惡。」他沉默片刻,接著道,「抑或墨青宸他自己想要教你,你就不用猶豫,到底該站在為師,還是他那一邊。」
師父離開以後,沐子央仍舊傻傻地跪在原地,到最後,連膝蓋都跪出血了,她也毫不在乎。
……
數日後,沐子央又回到冥殿。
這趟回來,她卻一點也開心不起來,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
她的反常,讓墨青宸起了疑心
在他眼裡,沐子央就只是個孩子,沒有什麼了不得的大事,能讓她這樣苦著一張臉,但他也不問,他知道她若想說,自然就會說出來,不想的話,那他逼問她也沒有意思。
墨青宸試圖跟她聊些輕鬆點的話題,「央央,你前些日子,跟你師父回了一趟法華山,有沒有遇見什麼有趣的事?」
他默默地想,自己身為冥尊,竟然淪落到要討一個孩子開心,便不禁搖頭苦笑。
雖然他並不認為法華山那種破地方有什麼好玩的,但是這孩子難得出瀛洲一趟,總應該會有些奇特的見聞才是。
只要她肯開口,興許鬱悶的心情,便能有所好轉了。
沐子央連想也不想,冷冷地說道:「沒有任何有趣的事。」
墨青宸皺了一下眉頭,再問道:「法華山好不好玩?」
沐子央搖頭,「不好玩。」
墨青宸思索半晌,意有所指地問道:「你師父帶你出去這麼久,你們都去了哪裡?」
沐子央悶聲道:「去那裡都一樣,反正師父很無趣。」
墨青宸聽出她對炎玦彷佛十分抗拒,跟平時她總把師父當神拜的情形,大不相同。
於是,他接著她的話,一起抱怨起炎玦來,「沒錯,這六界之中,最無趣之人,就是你師父了。」他還不忘自賣自誇道,「你師父能像我這麼有趣?成日賣張老臉逗你開心。」
沐子央看著他,心裡突然有一股沉重的疲倦感,那裡頭有對他的愧疚,也有無法達成師父期望的失落之情。
墨青宸倚在長榻上,她靠了過去,像平常一樣,坐在榻下的踏板,頭枕著他的膝蓋,眼楮望向其他地方,輕輕地問道:「墨大哥,不管我做錯什麼事,你是不是都會原諒我?」
墨青宸撫弄她的頭髮,她現在已經很大了,再不能如小時候一樣,跟他一起擠在長榻上,也不喜歡老黏著他了。
今天忽然變成這樣,必定事出有因。
他想了想,揚起一支手指,在沐子央的後腦一點,那裡忽現一道幽微的紫光。
她不敵濃重的睡意,緩緩地閉上眼楮。
墨青宸進入她的識海,仔細地查看,不多時,他已經明白,到底她在法華門發生了什麼事。
靜謐的水月閣,溫度驟降,透出絲絲寒意,唯有她沉睡時,輕微的呼息,帶來些許熱氣。
墨青宸放在她頭頂上的手,緩慢地移至她的頸項,他的眸色變得極為深沉。
指尖下是沐子央猶如凝脂般,修長滑膩的玉頸,只需他輕輕地一捏,便會應聲折斷。
要弄死她,不過是易如反掌的事。
可他及時住了手,只在她的頸間摩娑。
花八年的時間,養只狗兒、貓兒,都會有感情,更何況是一個活生生的孩子。
幸好,她還懂得誰是真心對她好,沒有背叛他,否則他會讓她懂得,死並非解脫,而是永無止盡折磨的開端。
在冥界有多少惡鬼,寧願魂飛魄散,也不願遭受地獄的酷刑。
思及此處,墨青宸忍不住摸了摸她柔嫩的臉頰,莞爾一笑,這孩子能受得住幾道刑罰?
又或者像她前世一樣,他該拿業火燒她,讓她曉得有些事連想都不該去想,有些人連惹都不該去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