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重返法華
去東海門跟著他們一起修練,無疑是非常辛苦的,可沐子央卻是甘之如飴,她喜歡那種大伙兒一起練功的感覺。
倒是魅姬頗有些微詞,那好不容易養出的細嫩皮膚,才曬了兩天毒辣的日頭,便已泛紅脫皮,她看了,真是替沐子央心疼的不得了。
魅姬惋惜道:「小姐,看樣子我得重新再替你調理。」
沐子央嘻皮笑臉道,「別白費工夫了,反正往後還是要繼續曬的。」
魅姬嘆一口氣,「話不是這麼說,能補救得了多少是多少,怎地一個白嫩的小姑娘,現在黑得跟塊焦炭似地?」她從抽屜里,拿出一罐香膏,「來,我替你抹抹。」
沐子央吐了吐舌頭,「沒救了,抹再多也沒用。」
魅姬莞爾,「以後你再大一些,就會知道要後悔了。」
沐子央並不這麼想,但依舊聽話地任魅姬在她臉上塗塗抹抹,說也奇怪,她雖是黑了些,但皮膚的情況,倒是沒有再變得更差。
她的身體與精神狀況,也變得越來越來好,除了每日修練的關係,還仰賴東方哥哥,總隔三差五地替她疏導全身的真氣。
由於體能變得更好了,她越發喜歡在冥殿里東奔西跑,讓燈籠鬼與傘怪在背後,疲於奔命地追著她。
對一向慣著她,隨她愛做什麼,便做什麼的墨青宸,她也更加膽大起來。
正如人家所說的,再美的女人,看久了也就是那麼一回事,同理可證,對於冥尊那足可奪魄攝魂的容貌,她也幾乎完全免疫。
沐子央已經敢扯著墨青宸的衣袖,指著水月閣里,所有讓她感興趣的物事,東問西問。
因著她的問題實在太多了,墨青宸偶爾會煩得將她趕出去。
沐子央總能死皮賴臉地抓著他的衣角,不肯走。
但她不只會搗蛋而已,心血來潮的時候,她也會裝乖地幫他搥背,更有甚者,還會在他累的時候,有模有樣地拿起書來,逐字逐句念給他聽。
當然很多字她都不認得,斷句也時常錯漏百出,可無妨,墨大哥並沒有仔細在聽,常常她讀得很起勁,他已倚在榻上,閉起眼睛。
沐子央最愛問的一句話是,「墨大哥,我做得好不好?」
墨青宸不置可否,心情尚佳時,便會淡淡地稱讚道:「嗯,很乖。」
在他心裡,喜歡什麼,或者不喜歡什麼,都只是排遣生活的一種方法,可有個像寵物一樣的孩子在身邊,這時間確實過得是有意思多了。
然而二個月之期,很快就到來了,在沐子央要離去前的一夜,她罕見地不來水月閣煩他。
墨青宸命人去問,才知道她忙著收拾東西,打算明天一早便趕緊回去無量宮。
他聞言,只輕嗤一聲,「真是養不熟的小白眼狼。」
說是這麼說,他倒是肯親自去醉生樓找她,看到人的時候,她唬了一跳,有些歉意地說道:「墨大哥,你怎麼過來了?」
墨青宸看她一眼,語氣冷淡道:「你要回去法華門,按理說我也應該過來說幾句話。」
沐子央可不是傻子,她已經聽出來他說得是反話,其實應該是她要自己主動過去找他的,可她實在太想回無量宮,所以完全忘記這件事。
她低下頭,輕聲道:「墨大哥,我本來想你大概已經休息了,我不好意思去吵你,等明天要離開的時候,我再去辭行也不遲。」
這當然是假話,誰不知冥尊日夜幾乎是顛倒過來,他通常不過午時,是不會起床的,也就是說,沐子央根本沒有打算跟他辭行的意思。
墨青宸冷笑道:「你就這樣急著要回無量宮?不怕又要回去過苦日子了?」
沐子央聽得出來這話中嘲諷意思濃厚,所以她立時變了口氣,非常沮喪道:「怕得很,師父好嚴格,成天管東管西,哪像墨大哥這麼疼我。」她抬頭偷偷留意一下他的神情,看似還不太相信,便裝得更加委屈一些,「接下來兩個月,我都不能看見你了。」
墨青宸雖不信她的話,但也沒想要繼續為難她,「別擔心,我有樣東西送你,你想見我,自然就能見到我了。」接著他便從懷裡拿出一面鏤刻銘文的銅鏡。
沐子央疑惑地接過來,問道:「墨大哥,你給我的鏡子,怎麼看不清楚?」
墨青宸無奈道:「這不是普通的鏡子,你對著它,念我的名字,我便會出現了。」
沐子央照他的話做,果然看見鏡中出現他的身影,她先看一下本尊,再看一下鏡子,隨即又驚又喜道:「真得出現了!」
墨青宸笑一笑,「你還無法觀微,這鏡子就當我送你的第一件禮物。」
沐子央感動的不得了,拉著他的衣袖,又問道:「那我想從鏡子里看誰都可以嗎?」
墨青宸意為深長地看她一眼,「這也要你想看的人,肯讓你看才行,現在知道這面鏡子,又肯讓你看的人只有我,所以你是沒法看到其他人的。」
沐子央雖然有些失望,可還懂得掩飾,「我想見的人,只有墨大哥。」
墨青宸不吃她這一套,調侃道:「你就好好地修練,興許哪一天你能自己學會觀微,到那時候,你愛看誰便看誰。」
他話只說了一半。
想看炎玦?
呵呵。
那她即便再修個幾百年,也無法辦到。
……
翌日,沐子央獨自一人回到了法華門。
她前腳才踏入凈修殿,南宮暮就跟她說師父要見她。
原本她心裡對師父是有些怨懟的,但一看到師父時,他冷淡高傲的姿態,又讓她硬生生地把話全都吞回去。
她暗中提醒自己,千萬不能將對墨大哥的態度,拿來用在師父身上,否則就是在自討苦吃。
沐子央拱手,「師父,阿央回來了。」
炎玦在案前批閱文卷,也不抬頭看她,更不理會她。
慘了,沐子央知道自己一定是哪裡做錯了,可是師父沒說話,她也摸不著頭緒。
終於,她發現問題是出在哪裡,便趕緊跪在地上,發自肺腑地表明自己的立場,「師父,阿央曉得今日可以回無量宮,一大清早起床,沒吃過早飯,便趕著回來。」
炎玦不響,直到過了兩刻鐘,他才開口道:「阿央有什麼話要對為師說的?」
沐子央抬頭,只見師父橫眉星目,神色肅穆地看著自己,她也不敢有任何隱瞞,索性將這些日子以來,發生的大小事情,都跟師父稟告。
其中自然省略掉她沒成功拜墨大哥為師,以及她在冥殿時,跟大伙兒相處時的細節。
她是一點兒也不想師父知道,自己在那裡,過得是多麼胡天胡地的日子。
可當她說到自己在東海門修練的事情,師父卻忽然打斷她的話。
「等等,你說你在東海門下修練?龍王幫你疏氣治療?」炎玦眉間緊蹙,這意謂著沐子央身上的秘密,已經被人所知。
「是,因為墨……」沐子央趕忙把稱謂改過來,「冥尊要我去東海門找龍王,跟他門下弟子一塊兒修練,說這樣有助於驅散我體內的陰氣。」
炎玦思索半晌,又問道:「在這之前,是否發生過什麼事?」否則以墨青宸的性格,是絕不可能讓龍王出手幫忙的。
沐子央回道:「約莫一個月前,冥尊要我出去曬太陽,還要我來拜見師父,可是……」她說到這兒,心裡其實有些埋怨,但想到後續的發展,並非完全不盡人意,她便跳過那段,繼續往下說,「徒兒昏倒在海邊,恰巧被龍王所救,接下來的日子,冥尊就要我每天去東海門修練了。」
炎玦沒料到,讓沐子央秘密為人所知的原因,竟是那日他狠心地拒絕她。
過去,他從不監視南宮兄妹在做些什麼,一方面是他認為,他們應該學會自省;另一方面,他也相信,他們在他的教導之下,不會在暗地裡,做出什麼離經叛道的行為。
然而今日聽聞沐子央的遭遇,他便覺得,不好好地盯著她是不行了。
她雖然聰慧聽話,但卻也極容易惹出事端來。
除此之外,才兩個月不見,她人變得更加世故圓滑,對自己說話,更是步步思索,瞻前顧後。
她本就很會看人臉色,現在行事作風也益發精乖起來,適才一察覺不對,便知道跪下求饒;話說到會讓他不快之處,亦會及時住口,省得多添不必要的麻煩。
原本小孩子心性未定,她這樣師承兩派,另有東方朔謙的教導,性格已難受他左右,可最讓人無法省心的是,她言談間,投機取巧的模樣,竟跟一向悖於禮俗,隨心所欲的墨青宸有幾分相似,這不由得使他有些警覺。
炎玦沉默片刻,沉聲道:「阿央,因你並未主動向為師稟告,罰你抄寫心經一百遍,寫完后,再去靜醒閣打坐修心。」
沐子央嘴裡應好,心裡卻不應。
她只覺得師父實在不可理喻,也不是多大的事,他卻罰得那麼重。
可是轉念一想,師父為人雖然剛正不阿,紀律嚴明,但平時只會對她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若是要罰她,肯定是為了她好,她怎麼能夠辜負師父的一片苦心?
想在墨大哥那裡,成天顧著玩耍,日子過得太樂不思蜀了,如今回到師父身邊,她當真要好好地收心才行。
沐子央在自己的桌子前坐下,便開始進行她的百遍抄寫大業。
炎玦偶爾抬起頭看她一眼,心中暗自希望,她能在抄寫中領略到他的用意何在。
午膳時間到了,沐子央並沒有離開,抄寫完心經后,她更是聽話地自己去靜醒閣打坐去。
炎玦一得空,便走至靜醒閣外,查看她的情況,這孩子倒也沒有偷懶,很是專心地在打坐。
他其實並不想罰她,但怕她心性變動過大,稍不留意,便會往歪邪的路上走去。
過了一會兒,炎玦走至沐子央面前,她睜開了雙眼,看著他,眼裡有疑惑,也有一絲從入定中,忽然脫離后的迷茫。
沐子央輕輕地喊了聲,「師父……」
他一句話也沒多說,徑自來到她身後,為她化解幽冥陰氣,以及幫她疏散體內的星塵。
剛將真氣輸入她筋脈中,他便有些訝異,這孩子的心脈振勃有力,因為有龍王精純的內力加持,比之往日,不知強健了有多少。
他很清楚,如非龍王耗費自己大量的修為與真氣,斷不可能有今日這樣的成果。
炎玦暗道,「這孩子明白她承了龍王多少情了嗎?」
修道之人,最忌諱因果報應,欠的債遲早有一天要還。
可這些,她都不懂,他也不會讓她懂,因為這世上,若有人讓她此生都無以為報,就意謂著她再不能心無罣礙,究竟涅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