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陰氣附體
席間,墨青宸不顧身分,親自為沐子央布菜,動作十分駕輕就熟。
「來,你嘗嘗看好不好吃?」他夾了一尾紅澄通透的水晶蝦,放進她的碗里。
若說沐子央不覺得受寵若驚,那肯定是假的,她咬了一口,點點頭道:「好吃。」
墨青宸垂下眼帘,「你在法華門肯定沒吃過點象樣的東西,他們都是些無趣之人,日子過得乏味不說,還要人人都像他們一樣苦修才行。」
沐子央尷尬地扯起嘴角笑,什麼叫做兩面不是人?什麼叫做夾心餅?看她現在的處境便能得知一二。
誠然在冥殿里的錦衣玉食,哪裡是整天青菜豆腐的凈修殿能比得上的,可她自詡為聖尊座下弟子,無論如何,當然要挺自家師父,便道:「師父他不吃飯的,我自己一個人也吃不多,一切從簡就行了。」
墨青宸給她夾了一塊玫瑰腐乳肉,淡淡道:「炎玦可真是收到一個好徒兒,時時刻刻不忘替他說好話。」
沐子央忽然給噎著了,嗆咳個沒完。
墨青宸拍打她的背,讓人送上一杯溫熱的茶水,「莫急莫慌,我像是那種會為這點小事生氣的人?」
沐子央好不容易停止咳嗽,捧著茶杯,思索片刻,決定還是狗腿一些才好,「不像。」
墨青宸意味深長地看她一眼,「你師父他得道已久,大可不被俗物所染,卻沒想到你還是個孩子,需要多吃點滋補的東西才能長大。」
沐子央不想再被逼著選邊站,便岔開話題,問道:「墨大哥平時也吃飯嗎?」
墨青宸笑一笑,「不吃,只是看你跪得可憐,想對你好一點。」
這下子,沐子央不只耳根泛紅,連臉也紅了,「墨大哥,謝謝你。」
她心想,冥尊果然如師父所說得一樣,不會故意去為難一個孩子。
接下來幾天,沐子央過得可舒心了,在無量宮,她只聽師父的話;在冥殿,除了冥尊以外,誰都得聽她的話。
她生性頑皮,很快便跟眾鬼怪打成一片,吃飽了沒事幹,便四處惹事生非,把陰冷寂清的冥殿,搞得雞飛蛋打,鬼哭狼嚎。
最令人髮指的事迹,便是趁吊死鬼小憩時,玩他伸在外面的舌頭,最後還不小心打了個死結。
不過,她混賬事記得做,正經事卻也是半點沒有遺漏的。
沐子央並沒有忘記,師父交待自己的重責大任。
因此,她有事沒事,便往冥尊的水月閣里鑽。
她想見面三分情,興許哪一天他高興了,便一改初衷,收她為徒也說不定。
墨青宸沒有怠慢她,時不時拿些好吃好玩的小玩意兒送她。
他教她下棋,也教她彈琴,偶爾拿些棋譜、琴譜或者有趣的閑書給她看。
見她一臉疑惑,只道:「無論學什麼,你沒有興趣,便是些死物,以後你若有心想學,我再教你一些術數陣法也無妨。」
沐子央不敢說不好,心裡卻琢磨著,冥尊不肯收她為徒,但卻願意教她,這應該也算達成師父交付的任務吧?
冥尊有時不耐煩了,便把她甩手給魅姬。
魅姬最愛替沐子央打扮,總是用曼珠沙華所做的胭脂,點在她嘴上,連指甲都塗滿鮮紅的蔻丹,夜裡,更會細心地幫她調理肌膚。
她看著鏡中的自己,都有些認不得了。
許是從小生長環境的關係,她對外貌一點兒也不在乎,更沒意識到自己長得有多好看。
以至於在最剛開始,沐子央稍作妝扮,出現在眾鬼怪面前時,他們都會有一瞬間的失神。
尤其她還是個稚嫩的孩子,刻意打扮成大人模樣,竟有一種純真與美艷共存的反差感。
長到腰際的黑髮、白皙的皮膚、鮮紅的嘴唇,與一雙盈盈秋水的眼楮,在在使人無法移開目光。
可她實在太劣跡般般了,大伙兒很快地,便忽略掉她的皮相。
這日,沐子央學得是古箏前,墨青宸則是倚在榻上,慢條斯理地飲茶。
她照他所教,先是做出托、擘、抹、挑、勾、剔、花的動作,再連托、連擘、連抹、連挑與連勾,反反覆覆在二十一條琴弦間練習。
但因為初學,她的技巧非但不好,連音色也是極為吵雜。
沐子央著實佩服冥尊如此有耐心,還肯待在她身旁,要是她早就受不了,不知躲哪裡去了。
她偷偷看了他一眼,而他似乎也感覺到了,便也抬起頭回望著她。
眼波流轉間,彷佛有無限寵愛之意。
對墨青宸而言,有個活生生的人,能在漫漫的時間長流里陪伴自己,是從未有過的事。
起先,他純粹只是敷衍她,但扭不過她的死纏爛打,便逐漸習慣她賴在他的身邊。
他看著她,不由得牽起唇角,真像是一隻黏人的小狗,把她當成寵物來看待,倒也不失趣致。
沐子央怔愣一下,也不知道自己臉紅了沒有。
只要他用這種殺人不償命的笑容看著她,她就會覺得,難怪連無塵師伯都會為他的魅力所傾倒。
不過萬幸的是,她還有師父呢。
這六界中,能跟冥尊比的,大概就只有自己的師父了。
一想起師父,她的底氣,便瞬間強大了許多。
墨青宸輕笑一聲,「怎地你彈個箏也能走神?」
「沒……沒事。」沐子央不好意思說,害她走神的不就是他嗎?
她趕忙低下頭,雙手按著弦胡亂彈了一通。
墨青宸卻忽然走到她前面,一陣不知如何形容的暗香,掃過沐子央的鼻間。
冥尊身上的味道也是香的,讓她有一時的目眩神迷,可她不覺得有師父身上的好聞。
正當她屏氣凝神,想要專心地彈好箏時,他竟一把抓起她的手。
冰涼的觸感透過肌膚而來,凍得她一陣哆嗦。
墨青宸一握一按間,心裡暗道不好,她的指尖呈現暗紅色,脈象亦顯得沉而無力。
最令人擔憂的事情,果然發生了。
沐子央已被陰氣附體,果然無論他再怎麼謹慎,一個年幼孩兒,也是沒法承受冥殿的幽冥陰氣。
難怪她彈箏的指法,總是凝滯不順,原來她早就沒法控制好自己的雙手。
「墨大哥,有哪裡不對嗎?」沐子央抽回自己的手。
墨青宸露出極少見的嚴肅神色,「你去上頭晒晒日光,順道回去拜見你的師父。」
他只道炎玦見到自己的徒兒變成這樣,斷不可能見死不救。
他墨青宸什麼不行,偏偏對救人這件事,力有未逮。
別說冥王不吸陽間人的魂魄精氣已經很難,若將他體內的陰寒內力輸到沐子央體內,她必定立即暴斃身亡。
然而墨青宸萬沒料到,炎玦並不願見沐子央,即使她在被允許能離開冥殿後,便在第一時間趕回無量宮。
任憑她站在凈修殿外,喊道:「師父,阿央回來了。」
炎玦卻像消失了一樣,將她拒於門外。
不久后,南宮師兄走了出來,張口便道:「師妹,師父不想見你。」
沐子央心裡覺得既失落,也有些不甘,「為什麼?」
南宮暮欲言又止,「師父說,你這兩個月應該待在冥殿里好好學習,不應該四處亂跑……」
沐子央急忙拉住師兄的衣袖,「還有呢?師父還說些什麼?」
南宮暮心疼地看著師妹,緩緩道:「他說你若是再這麼沒有規矩,便不配做他炎玦的徒兒。」
他知道師父這樣說,無非是要師妹堅強一些,可她年紀這麼小,能懂得師父的苦心嗎?
沐子央垂頭喪氣道:「好,那我回冥殿去便是。」她似有千言萬語說不盡,「師兄,請你幫我轉告師父,阿央不能在他身邊伺候,希望他能好好保重自己。」
南宮暮見她一本正經的模樣,不由得失笑道:「師父哪需要你來替他操心,你能顧好自己就好。」
沐子央點點頭,隨即朝著炎玦所在的凈修殿,磕了三個響頭。
起身時,她頭一暈,腳步不穩,險些暈倒在地。
師兄伸手來扶她,她擺擺手,道聲謝謝后,便一個人落寞地離開了。
一時間,她也不知道還有哪裡可以去。
於是,她索性照著冥尊的吩咐,來到日晒最強烈的海邊,爬上一塊能俯瞰大海的岩石。
沐子央躺在硬梆梆的石頭上,四肢身體呈一個大字型,自暴自棄地想:「既然要曬太陽,不如乾脆將她曬死算了!」
這個時候,她的耳邊,忽然傳來腳步聲。
沐子央迎向刺人的太陽,看著逆光的黑影,發現他正是她一直想再見到的人。
她高興地大喊,「東方哥哥。」
東方朔謙蹲下來,微笑問道:「你沒跟著自己的師父修練,怎麼跑到這裡來了?」
沐子央不想他誤會她偷懶,便把冥尊要她出來曬太陽,而師父又是如何不理會她的事情,一五一十跟他說得清清楚楚。
她滿腹委屈,急需找個人傾訴。
說到激動處,忽有一股腥膻的味道,從喉中竄出,沐子央向前一傾,嘔出一大口鮮血,她嚇得瞪大眼楮,連轉頭看向東方哥哥的機會都沒有,隨即暈了過去。
東方朔正思索著,墨青宸要她出來曬太陽必定有異,卻沒想到下一刻,她已暈倒在他懷裡。
他為她把脈,臉上立刻浮現出冷然肅穆的神色。
這孩子體內,竟然鬱積了這麼多的幽冥陰氣?
不知道墨青宸是如何照顧她的,怎會讓她病成這樣,也毫不在乎?
炎玦未免太過無情,假使他肯讓沐子央見他,又何至於沒有發現她身體的異狀?
東方朔謙抱沐子央的手,更加緊了一些。
他疼惜地想,因為那兩人的心結未解,便害得這孩子,無端受到這麼多的苦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