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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四目相對

  是夜,沐子央感覺到小月從她的腳邊爬上來,依偎在她的臉旁。


  她的睡意逐漸加深,人迷迷糊糊的,彷佛在作夢。


  沐子央回到了保生堂,裡頭卻沒有半個人,小月躍上她的肩膀,蓬鬆的毛髮圍繞在她的脖子上。


  眨眼間,白色毛髮竟變成有力的臂膀,緊緊地環抱住她。


  一陣令人酥麻的氣息從耳際傳來,沐子央別過臉,仰起頭看,竟是白狐化成了人形。


  假使她先前還有點懷疑,現在再經歷一次同樣的事,她已經相信小月真得能變成人了。


  只是他為什麼不在白天的時候變,總在她夢裡才變呢?

  沐子央問道:「小月,你是不好的妖怪嗎?」


  百里月勾唇一笑,反問:「你覺得我像嗎?」


  沐子央搖頭,「看起來是不像,但是不是跟像不像是兩碼子的事。」


  百里月敲敲她的腦門,「小小年紀,別學人說話老氣橫秋的,多不可愛。」


  沐子央躲開他的手,「我也不能傻傻地全相信你說得話啊,如果我真這麼天真,早八百年就被人拐去賣掉了。」


  百里月哈哈大笑,「你說得有道理。」


  沐子央看著眼前的這個「人」,他的眼楮是詭異的黃色,可跟他的臉又是那麼般配。


  只要多看幾眼,就有一種邁不動腳的感覺。


  都說妖精會吃人的心,她想應該是這樣吧,就算沒被吃了,也等於被吃了。


  沐子央忽地憶起城裡有間香火不很鼎盛的小廟,那裡的方丈是個奇怪的老禿驢,每每看到有姑娘家打扮得嬌俏些,他便會雙手合掌,痛心疾首道:「罪過,真是罪過。」


  如今她一個八歲的孩子,也莫名其妙地有股衝動,想對百里月說聲,「罪過,真是罪過。」


  百里月道:「總算找到一點時間,能跟你好好說上幾句話了。」


  沐子央扭了一下身體,「唉,小月,你可不可以先放開我?」


  他從剛才便一直抱著她,說實話,這種姿勢太過親昵了。


  平常她跟昊淵他們,最多就是拉拉手,輕輕地抱一抱,哪裡像他,跟直接掛在她身上差不多。


  沐子央猜想,他大概是突然變成人,因此纏在她脖子上的習慣,一時改不過來。


  百里月壞笑,鬆開了雙手,「我一直伏在你的肩頭,怎麼這時候你才開始覺得不自在?」


  沐子央道:「不一樣。」


  她看了眼他化作人型的臉,腦子裡忽然飛過幾個她以前聽過的成語,什麼閉月羞花啊,沉魚落雁啊,還是傾國傾城之類的。


  總之對著他那張臉,她實在很難平心靜氣地跟他講話,更遑論彼此的臉還靠得那麼近。


  百里月輕笑一聲,鍥而不捨地追問道:「哪裡不一樣?」


  沐子央白他一眼,不想回答,徑自走進保生院里。


  百里月問道,「這是你以前住的地方?」


  沐子央人小鬼大地嘆了一口氣,「是,可惜嬤嬤他們都不在這裡。」


  百里月輕聲道:「你應該知道這裡只是夢境,一切都是假的,醒來后,你還是得過原本的生活,他們在或不在又有何分別?」


  沐子央低下頭,喃喃說道:「你不懂,有時我只是希望能再看一眼就好,總好過什麼也看不到。」


  百里月摸了摸她的頭,他當然也跟她有過同樣的想法,可他是妖,要製造出幻境是輕而易舉的事。


  但那又如何,斯人已去,那些與她有關的幻象,終究是假的。


  百里月掩飾住心中凄然之感,將沐子央帶至院外的一株桃樹下,滿天落英飛舞,似大雪翻飛在他們周圍。


  沐子央忍不住舉高雙手,接著落下的花瓣,在現實的世界里,她從未看過這棵樹開得這麼好過。


  百里月靜靜地看著眼前的小娃兒,不由得回憶起往昔。


  那是他一生中最美好的日子。


  他跟姐姐同在那人座下,可最終,那人卻讓姐姐永世寂滅,徹底地消逝在六界之中。


  從此,他所有的敬、愛與恨,被揉捏在一起,再也分不清。


  百里月深吸一口氣,勉強拉回思緒,不願自己繼續耽溺於過去。


  「你若好好修行,或許還有機會,能再與他們相見。」


  沐子央點點頭,「我明白你的意思。」


  她雖然比同齡孩童懂事些,但始終只是個孩子,說這句話得時候,淚水已在眼眶裡打轉,卻是倔強地不肯讓眼淚掉出來。


  百里月給她一些時間,好好地平復心情,半晌后,才問道:「你可知瀛洲是什麼樣的地方?」


  沐子央回道:「是有很多仙人住的地方。」


  百里月又問:「你想待在這裡嗎?」


  沐子央點頭,「當然,我想跟師兄師姐一樣,以後能在天上飛。」


  她說這話的語氣,還挺豪氣干雲的,百里月忍不住大笑。


  過了一會兒,他開始耐心地向她解釋,「你曉得之後要戴上天靈珠,穿過歸心鏡,好決定將來拜入哪個門派下嗎?」


  百里月知道這些事情她現在不懂,所以只能儘可能一點一滴地教會她。


  沐子央搖頭,「我不曉得。」


  百里月問道:「你有喜歡的門派嗎?」


  沐子央歪著腦袋,學著大人的模樣,沉思片刻,才道:「沒有,但我覺得東海門跟玄機門挺不錯的,他們的師兄師姐看起來都很好相處。」


  百里月笑道:「傻瓜,不要人家對你好一些,你就笨得跟在人家後頭走了,在瀛洲,誰不曉得法華門,才是人人搶著要進去的門派?」


  沐子央不解地看著他,「為什麼?」


  百里月道:「論內功調息、術法,與劍術,甚至是鬥法時所需要的劍陣,法華門教出來的弟子,足以說是同輩之中的翹楚,所以只有進去此門,對你的將來才有幫助。」


  他沒說出口,在這個世上,也只有法華門裡,還存有女媧補天時,遺落於人間的赤鍊石。


  百里月等不及要她快快長大,增強她的實力,唯有如此,離他的目標,才能越來越接近。


  可進了法華門后,更重要的是,該怎麼讓她拜入掌門座下?


  電光火石間,百里月想起了那段盤根錯節的往事,他揚起了嘴角,或許可以從此處下手。


  沐子央狐疑地盯著他,「你笑什麼笑啊?」


  「沒什麼。」百里月搖頭,「對了,還有件事我要提醒你,平日陪在你身邊的狐狸,是我的分/身,一般來說,如果我用不著它的話,它都會在睡覺,以後你若有緣遇到自己的護法,收了便是,可我不是你護法的事,你切記不可對任何人說。」


  他冒險說出原因來,是怕她錯失了收服護法的機會。


  沐子央瞟了他一眼,頗意味深長地說道:「你若不加害於我,我自然不會跟任何人說。」


  百里月大笑,「你這孩子,也太古靈精怪了。」


  話音一落,他手指輕抬,一道微弱的光芒從他指間溢出,將沐子央送回睡夢中。


  她的身影消失后,他環顧周圍的景緻,桃樹下紅粉翻飛,不遠處有一座破舊的宅院,心道:「原來這裡就是她內心深處,最感到安心的地方。


  翌日,天未明之時,分散在各門派的孩子,被各自負責的師兄姐叫起來梳洗。


  用過早膳后,他們便前往集英台集合。


  飛揚師兄殷殷告誡道,「等會兒,聖尊跟其他尊者來了,你們要乖一點,千萬別亂動,否則挨罰了,連我也沒法兒救得了你們。」


  一群孩子面面相覷,大氣都不敢喘一個。


  只見集英台上井然有序地站滿了人,四周是威風赫赫的天兵天將。


  正前方漂浮的雲台上,坐著位份較高的尊者長老們,而其餘眾仙,有列坐於旁,也有坐於兩側雲彩浮團上頭的,場面十分莊嚴而肅穆。


  忽然間,傳來響徹雲霄的鼓聲,威震四方,音調振奮人心。


  沐子央個頭矮,夾在人群里,其實看不清楚前方發生了什麼事。


  可接下來,她就算個子再小,也能看得非常清楚了。


  從半空中,各派的掌門與尊者一同飛馳而下,剎那間,滿天浮現斑斕光彩。


  最後到達的是執掌瀛洲的聖尊-炎玦,座下弟子南宮暮與南宮晨隨侍在後。


  他御劍時的颯爽英姿,雖然很有看頭,但卻帶有一股凌人的氣勢,嚇得集英台上的孩子們,紛紛低下頭,沒人敢看向他的方向。


  他們一落於雲台,眾仙便起身相迎。


  大會開始后,陸續有尊者或上師們,出來發表高見。


  他們說得儘是一些匡扶正道,救濟眾生之類的話,內容反覆拖沓,千篇一律,頗令人不耐。


  沐子央聽得昏昏欲睡,她心裡想著,「那麼早叫他們起來,原來就是要聽一群無聊的人,說些無聊的話。」


  然而,聖尊並未開口,他的目光炯然,神情高傲而冷漠。


  聖尊不像沐子央從前以為的神仙,雖然看上去也沒啥七情六慾,可他的氣魄實在太逼人了,跟她想象中的君王還比較相似一些。


  上面的尊者,叨叨個沒完,沐子央的眼皮也變得越來越松。


  好不容易等他講完,聖尊忽然起身向前,他光是站在那兒,便讓還想說話的尊者們,硬是把一籮筐到嘴的話,全咽回肚子里去。


  要說在瀛洲,有誰能一眼就叫所有人閉嘴的,就非聖尊莫屬了。


  沐子央站得遠遠的,只不過抬起頭偷瞄了幾眼,心臟便開始不受控地狂跳起來。


  可她忽然想起,他不就是那個在湖邊使劍的男人嗎?


  原來,他就是瀛洲的執掌-聖尊炎玦。


  她還記得那兩人施法時的壯觀景象,可接下來她被星塵擊中以後,她便人事不知了。


  有時,她甚至會以為,那晚發生的事只不過是一場離奇的夢。


  許是被殘留在沐子央體內,治癒她的自身仙氣所吸引,炎玦不動聲色地掃視台下。


  只不過彈指之間,他便發現隱藏在人群中的她。


  他的目光停駐了一會兒,心道:「果然還是來了,浮世滄穹,天道命定,被選上的孩子,從來沒有人可以僥倖逃脫。」


  沐子央低垂著頭,忽然感覺到有一股強大的壓力朝她襲來,她忍不住抬起頭看,卻恰好與炎玦冷冽的目光交會。


  四周圍突然變得悄然無聲,她什麼也看不見,眼裡只剩下他昂然挺拔的身影。


  她的呼吸頓時停止了,肺里的空氣彷佛被抽空,腦子亂成一團。


  可有一件事,沐子央連想也不用想,便在心裡頭有了徹底的覺悟。


  聖尊將會是她這輩子,最敬,也是最怕的人。


  她若是想進法華門,那肯定是她的腦袋讓門給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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