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表哥(捉蟲)
「一、二、三……十五、十六.……三十一、三十二……」
小姑娘睜著一雙水靈靈的眸子,格外認真的數著窗前的落葉,忽而一陣風吹過,將這落葉吹的四散,小姑娘眸光一頓,又開始重數。
「一、二、三……」
這小姑娘模樣水靈,巴掌臉,大眼睛,一方粉唇似花瓣,這般睜著眼睛,那眼眶裡,便跟含了顆黑珍珠似的。
只是瞧著不過十五六歲的姑娘,卻是穿了身頗為成熟的白底水紅印花褙子,梳著婦人髻,髻上一支金花步搖,種種打扮,都顯得與這容貌極其不符。
元兮數著數著,眸光漸漸渙散,想著什麼失了神,口中的聲音也弱了下來。
她都已經近半個月沒見到衛廷了。
聽偏院的丫鬟說,衛廷近日喜歡去畫春樓,大抵是喜歡上了那裡的某位姑娘,她先前是不相信的,只是現在.……自己也能察覺到一些。
以前聽人說,妻子人老珠黃了,便不得丈夫歡喜,多愛出去尋花問柳,可是她才嫁來不到半年,怎麼就讓衛廷厭棄了呢。
菁菁在她出嫁前就同她說,遇到這種事情,就該鬧,她是他明媒正娶的夫人,是有權力管住他,不讓那些狐媚子鬧騰的。
可是元兮不知道該怎麼鬧。
而且,以她的性子,也是鬧不起來的。
她現在就想見見衛廷,問問他,自己究竟做錯了什麼。
可是現在連見他一面都難了。
想到這兒,元兮不禁眼眶泛淚。
她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遇上這樣的事情,她除了手足無措,卻完全是無可奈何的,她只是在心裡留著一點點的希冀。
或許衛廷只是忙。
只是忙才不來見她的。
「夫人。」元兮正發怔間,書剪匆匆進屋,抬眼瞧見人,便是直接說道:「您娘家來人了。」
元兮一頓,黑黝黝的眸中顯現起一絲波瀾。
娘家?
她心裡頭直直的打著顫兒,似有想法在破尖而出,想著是誰會在這個時候來,衛家離竹溪有點兒遠,舅媽定是受不起奔波,而緊接著浮現在腦海里的,就只有一個人。
她心上一喜。
身後的聲音已經傳了過來。
「兮兮。」
熟悉的聲音,便是頓生的響在耳邊,讓元兮差點便滑落了淚,只是她硬生生忍住了,吸了吸鼻子,才轉過身去。
餘一穆就站在門口,離她五步遠的地方,少年一身湖藍衣裳,頭髮半挽,面帶笑意,唇角微微彎起。
元兮抬腿,走了兩步,接著,就改做跑了過去,在他面前站定,怔了許久,張口,嗓子卻跟堵住了似的,啞啞的直疼,好不容易才發出聲音來:「表哥。」
兩個字出來,潸然淚下,眼淚便再是忍不住。
「你多大的人了,還哭鼻子,真是醜死了。」
餘一穆剛開口的時候,話語中,明微顫波動,但他皺起眉頭,揚聲輕快,便是嫌棄的撇嘴。
放在以前,元兮是一定要懟回去的,餘一穆除了嫌棄她就沒別的了,可是現在看到他,卻是格外親切,又隱隱覺得,有些委屈。
眼淚就更加止不住了。
「哥哥。」
元兮猛然撲到他的懷裡,搭在他的肩膀上,忍住了嚎啕大哭,咬著下唇,一下一下抽泣的厲害,眼淚順著臉頰流下,跟斷了線似的,只瞬間濡濕了餘一穆的肩膀。
他喉嚨微動,咬牙,皺了皺眉頭,然後,勉強擠出一個笑容。
「死丫頭,你弄髒我衣服了。」
「你小氣。」元兮抹著眼淚,可憐兮兮的瞪了他一眼,道:「大不了我再給你做一件就是。」
她這麼想著,便想起來,他身上穿的這件衣裳,正就是她做的。
那她自個兒弄髒自個兒做的衣服怎麼了,就餘一穆小氣,連這都不讓。
「我――」
餘一穆剛要開口說什麼,元兮瞪了他一眼,及時截住了他的話頭。
「你不要說話。」元兮的聲音硬氣了些,卻是在這股硬氣中,泛著令人揪心的可憐:「你就不要再罵我了.……」
旁人不知道,元兮從小和他一起長大,還能不曉得嗎,餘一穆這一張嘴巴,最是狠毒了,說出來話,能硬生生把人氣噎死。
在罵她這件事上,他更加是修鍊的爐火純青。
能把她罵的,讓她覺得……她就是糞坑裡的一塊石頭。
一文不值。
餘一穆不屑的撇了撇嘴,往這房間里掃了一圈,輕嗤道:「真是個爛地方,瞧瞧這都是什麼,這床簾,這被子.……也忒丑了。」
「還有你啊,元兮,你看看你穿的這是什麼,這什麼頭髮和首飾啊,簡直跟元巷裡的劉嬸一樣。」
劉嬸在竹溪鎮出了名的丑,可她不僅丑,品味還差,日日都喜歡打扮著花枝招展,那髮髻上插著好幾根金簪,在陽光下,都閃得人眼睛疼。
元兮早料到他要這麼說了。
餘一穆的嘴巴,誰都堵不住。
可是現在她聽了偏偏不覺得生氣,只是聽著餘一穆的聲音,就讓她覺得十分安心,她自個兒點頭,道:「劉嬸就劉嬸吧,那總歸我還不如她呢。」
餘一穆忽睜了眸子,想著這可是元兮第一次附和他說的話,微頓之後,不由驚道:「元兮你吃錯藥了?」
元兮轉身過去,在凳子上坐下,垂眼,不說話了。
餘一穆面色訕訕。
他們都已經快半年沒見了,他是不是.……把話說的有點重了?
他抿了抿唇,神色異樣,往她身邊挪了兩步,思慮許久,才貌似隨意的問道:「衛廷欺負你了?」
元兮沒說話,只是面色黯的越加厲害。
死丫頭有什麼事向來都藏不住!
「他要是欺負你,你就告訴我,我去弄死他。」
餘一穆狠狠咬著牙道。
「你敢!」元兮抬頭,睜著眼睛瞪他,辯駁道:「他才沒有欺負我呢,他對我可好了,反正你要是敢對他怎麼樣,我就跟你拚命。」
雖然元兮也知道,餘一穆他就是嘴上說的狠了一點,日日說起話來,總是動不動就要死要活的。
「這麼護著做什麼.……」餘一穆暗自嘀咕了一句,皺著眉不大愉悅,道:「我還嫌臟我自己的手呢。」
……
傍晚的時候,餘一穆陪著元兮一同吃晚飯。
是元兮親自下的廚。
畢竟有小半年沒見了,餘一穆過來,也是客,自然要好生招待。
而最清楚餘一穆口味的,就是元兮了。
她甚至可以精確把握,鹹度幾分,甜度幾分。
做的全都是餘一穆愛吃的菜。
「本來想給你做脆皮乳鴿的,但是沒有買到鴿子。」元兮稍顯遺憾的說道。
元兮做的脆皮乳鴿,是餘一穆最愛吃的,元兮做多少他能吃多少,就是一籠鴿子,那也能全叫他給解決了。
可是自從她出嫁后,就再也沒做過脆皮乳鴿了。
衛廷他不喜歡吃。
「衛家不是大府嗎?怎麼連幾隻鴿子都買不到。」餘一穆冷哼了一聲。
「又不是什麼寶庫,想要什麼就要什麼啊 。」元兮有些不大高興,他們好不容易才能見一次面,她又忙碌了一下午給他做飯,可偏偏餘一穆還處處挑剔。
就不能說些讓她高興的話嗎。
餘一穆低頭,拿了筷子,那一瞬間,眉間有一抹微不可查的落寞 ,喉嚨微動,挾了菜,沒再說話了。
吃了大半后,餘一穆抿唇,猶豫了許久,才是出聲道:「兮兮,其實我這次――」
話說到一半,書剪忽然跑了進來,欣喜道:「夫人,少爺回來了。」
「衛廷回來了。」元兮一喜,猛然就站起了身,對著餘一穆道:「表哥你先吃著,我去看看,有什麼事等我回來再說。」
說著,人已經轉身,撒腿就跑了出去。
餘一穆看著人跑的飛快,背影幾乎是很快就消失在視線里,他的眸光漸漸黯淡下來,面上笑容,也是凝住。
剩下的話凝在喉嚨里,沒能再說出來。
他伸手,手掌捂在心口的位置。
有些疼。
……
元兮興沖沖的跑到前院,卻是找了一圈都沒看見衛廷的身影,正想去裡頭房間的時候,忽然看見,在房間門口,站著一名女子。
那女子穿了一身大紅衣裳,凝脂纖腰,明眸皓齒,就直直的站在那兒,淺笑著看她。
元兮的腳步慢慢停了下來,臉上的笑容也是漸漸怔住,她看著這女子,似乎是明白了些什麼。
心裡沉沉的,突然間就堵的厲害。
「衛廷呢?」
元兮怔怔的問了一句。
「阿廷不在啊 。」女子聲音柔媚,淺笑著回答,眉目婉轉,看著元兮,道:「他說要娶我過門,所以說……讓我先想辦法把你解決了。」
元兮還沒反應過來,明晃晃的刀尖已經閃在了她的眼前,眨眼的工夫,刀尖刺入她的心口。
在這一瞬間,女子所有的表情都冷然下來,雖是勾起唇角,但依舊冷的人一片發寒。
「誰叫你是余儀菀的女兒呢。」
「你註定沒命活下去。」
聲音輕飄飄的,很小聲的壓抑在喉嚨里,只是最後湊到了元兮耳邊,才叫她聽見了些。
鮮血直迸。
那雙黑珍珠似的眸子似乎都染上了鮮紅,瞳仁瞪的很大,元兮只感覺到了無邊的疼意,蔓延在身體的每一個角落。
疼,太疼了。
腦海里的意識在一點點的流失,直到眼前漆黑一片,什麼都看不見。
最後耳邊響起的,卻是餘一穆調笑的聲音。
「死丫頭,叫你不聽我的話。」
他以前,就經常這麼罵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