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第十五章
一輛私家車和一輛卡車在十字路口撞了,車體扭曲嚴重,車頭還在呼哧呼哧的冒煙。
那輛私家車造價不菲,各類設備也很先進,但跟體型龐大的沉重卡車相比,還是如同螞蟻一般渺小脆弱。幾扇車門打不開,車縫裡滴滴答答往下滴血,副駕駛上一個年輕女人踉踉蹌蹌的捂著頭滾下來,滿臉的血。她撲到後門那裡,死命拍打,哭的撕心裂肺。
外頭鳴笛聲響成一片,許多驚魂未定的路人圍觀,有幫忙打急救電話的,也有上前幫忙拽車門的。但兩輛車撞得太厲害,很多地方都卡死了,單靠人力根本無計可施。
可光看車上那出血量,傷者都未必能堅持到救護車來。
卡車的司機倒沒什麼大問題,只是一條胳膊骨折的樣子,自己就爬了下來,看見眼前一幕也十分震驚,渾身無力的跌坐在地,口中喃喃的說著什麼。
顧陌城什麼念頭都沒有,趕緊讓司機踩剎車,車還沒停穩就跳了下去,抓著從不離身的小布包往那頭跑,井溶拎著一把黑傘緊隨其後,邊追邊打手勢示意周圍的車輛停下來。
「讓讓,麻煩讓讓!我是大夫!」顧陌城大聲喊道。
井溶和司機很快就到了,左右開弓替她開路,不多時就到了車前。
那個頭破血流的女人聽見這話,簡直像看見了救星,泣不成聲的沖她哀求:「求求你,救救我的愛人和孩子!」
即便她此刻萬分狼狽,可也不難分辨,這是個家境很好的女人,穿著打扮無一不精。可此時此刻,她卻光著腳,就這麼踩在滿地帶血的碎玻璃渣子上,哭的毫無體面。
顧陌城一驚,伸頭一瞧,果然見車頭左前方撞得最厲害,已經看不出原樣,駕駛座上還伏著一個男人,身下的座位都被血染紅了,一動不動,之前她看見的血就是從那兒流出來的。而後座之間的空隙里則卡著一男一女兩個小朋友,也都渾身是血,正嗷嗷的哭。
時間緊迫,顧陌城飛快的去摸了駕駛員的脈,心下一沉:人已經走了。
按照人的本能反應,司機會在出車禍的瞬間猛打方向盤,將副駕駛的人甩出去,可眼前這一幕卻說明了一個問題:
那個男人真的很愛自己的太太,甚至在危險來臨的瞬間能夠壓倒本能,用自己去承受一切。
顧陌城轉身去了車子後半部,從破碎的車窗里伸進手去,先查看兩個孩子的情況。
萬幸他們都坐著兒童專用座椅,雖然有傷,卻不致命。
顧陌城飛快的下針,替他們止了血,又讓司機去街邊藥店買了紗布等急救藥品,簡單的消毒包紮。
副駕駛上的女人見顧陌城直接放棄了自家先生去救孩子,瞬間就明白了。
她跌坐在地,一邊伸著脖子看兩個孩子的情況,一邊死死拉住丈夫耷拉出來的手臂,放聲大哭起來。
很快,消防車、救護車和警車都來了,消防員們動用了切割機等專業工具,很快就將幾名傷者弄了出來。不出所料,穿著白大褂的醫生直接對著那個剛剛保護了一家人的男人搖了頭。
頸椎骨斷了,再加肋骨斷裂插破內臟,造成嚴重內出血,當場死亡。
那名妻子承受不住接二連三的打擊,再次確認了這個消息之後,直接暈了過去。
作為證人和施救者,顧陌城等人也去做了筆錄。
幫她做筆錄的是個年輕的女警,她見顧陌城和井溶身上都打濕了,還很貼心的叫人送了干毛巾和熱水。
顧陌城接了熱水,白著臉,低聲道:「謝謝。」
水杯中不斷升騰的熱氣跑到她的眼睛里,漸漸模糊了視線。
井溶替她擦頭髮,又安慰道:「不是你的錯。」
顧陌城吸了吸鼻子,再開口就帶了哭腔,「可是我沒能救他。」
井溶的動作一頓,再次重複道:「不是你的錯,你已經儘力了。」
顧陌城垂著頭,看不清表情,可還是有眼淚從她下巴上落下來。
那種眼睜睜看著人就在你面前,可你卻無能為力,只能目睹親人絕望的感覺,真的糟透了!
那個女警也嘆了口氣,安慰說:「這位先生說的沒錯,他在出車禍的瞬間就已經死亡,真的不是你的錯,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剛才醫院已經來電話了,那個小男孩兒在車禍中被劃破大動脈,如果不是顧陌城當機立斷,處理的及時又妥當,他根本撐不到救護車來就會因為失血過多而死。
井溶握住顧陌城冰涼的手,替她擦擦眼淚,「聽到了么,你救了兩條命。」
顧陌城這才輕輕點點頭,心情不似方才沉重了。
做完了筆錄,井溶帶著顧陌城往外走,在大門口迎面碰上一個方面大耳的人,井溶還沒怎麼樣的,那人竟就雙眼一亮,笑容滿面的迎了上來。
「哎呀,井大師!好久不見,好久不見,什麼風把您吹到這兒來了?」
井溶不是特別喜歡記朋友之外的人,迅速回憶了下,這才認出是自己的一個客戶。
雖然早就聽說他升了官,成了某警局的局長,卻沒想到在這裡碰上了。
井溶跟他簡單地握了握手,又瞄了一眼他的制服和肩章,點點頭,「苟局/長,高升啊。」
這一帶隸屬於望燕台東城區,而望燕台又素有西貧東富南貴北賤之說,他能擔任這裡的局長,果然是份美差。
「哪裡哪裡,都是托您的福!」苟局/長的態度熱切極了,拉著井溶就不撒手,又強力邀請他去喝茶。
「改日吧,」井溶順勢抽回手來,搖搖頭,「我跟師妹有點事,今天不太方便。」
苟局/長這才看到他身邊的顧陌城,見小姑娘兩隻眼睛還腫著,一副鬱鬱寡歡的樣子,忙問出了什麼事。
不用井溶開口,送他們出來的人就主動幫忙說了,還特別提了一嘴,說那名貨車司機已經承認了,確實是疲勞駕駛。
「太不像話了!」誇了顧陌城見義勇為之後,苟局/長義正辭嚴的譴責道,「這種情況必須嚴查重辦!這麼多年了,還是屢禁不止,簡直是不把其他群眾的生命安全放在心上!」
說完,又吩咐身後跟著的人,「記下來,這件事你們全力配合交通和有關部門,一定儘快辦了!最好把這件案子立成典型,殺一儆百!」
官場上混的都眼力見非凡,見顧陌城確實情況不大好,苟局/長也沒繼續糾纏,又親自送他們上了車,這才回去。
一直等井溶等人走了,他的秘書才小聲問道:「局長,那位是什麼人吶?莫非是」
他指了指天花板,意思是莫非是上頭的太子黨?
苟局/長哼了聲,「不該問的別問,快乾活去!剛才我吩咐的事情立即交代下去,抓緊了辦!」
這種不世出的特殊人才,知道的還是越少了越好。不然大家都走捷徑來了,他去哪裡找便宜?
回去的路上,顧陌城一直沒能重拾興緻,就這麼蔫噠噠的窩在座位里,腦海中不斷回放著剛才的車禍現場,以及那個女人撕心裂肺的絕望。
生命,真的太脆弱了。
這種思緒伴隨了一路,車子還沒行駛到別墅門口,司機就說,「先生,王先生的助理來了。」
眼瞅著他的車子靠近,王老闆的助理急匆匆的衝上來,要不是知道井溶的脾氣,估計就按耐不住的拍玻璃了。
井溶本來就不愛搭理那什麼王老闆,何況眼下顧陌城又失魂落魄的,他直接示意司機開過去。
然而王老闆的助理視死如歸,直接撲到車頭上,司機被迫無奈停下來,降下玻璃道:「麻煩讓一下,如果您再繼續下去,我就要喊安保了。」
助理哪兒在乎什麼安保不安保的,他心急火燎的往後面瞥了眼,可是中間有隔板擋著,什麼都看不見,「我們老闆重病住院,求顧大師救命。」
司機聽後面井溶哼了聲,就明白了他的態度,當即擺出一副疑惑的樣子,「瞧您這話兒說的,都住院了,有專家在呢,顧小姐去了也是添亂。」
助理聽后臉上的表情頓時古怪起來,一咬牙就說了,「老闆突發心臟病,伴有腦溢血,專家說了,就算好了也是偏癱,這才求到顧大師頭上。」
雨越下越大,砸在車上噼噼啪啪的,不過幾分鐘,他就從衣冠整潔變成落湯雞。
隔板擋著,可是上面留了條縫,出神中的顧陌城聽到之後愣了半晌才適應了眼前的狀況。她本能的覺得蹊蹺,轉頭跟井溶說,「他底子雖然不好,可也不該這麼快就垮了呀?」
井溶沒回答,反而問,「累不累?」
顧陌城老實點頭,「累。」
不光身體累,關鍵是心累,特別累。
井溶點點頭,敲了敲司機的靠背,「回家。」
眼瞅著王老闆的助理就這麼被甩在外面,顧陌城不由得瞪圓了眼睛,「見死不救么?」
井溶面無表情的說,「天命不可違。」
顧陌城一怔,「他命里有這一劫?」
可她自認也粗通相面,見過王老闆之後覺得那人並非短壽,莫非自己學藝不精,而師兄早就看出來了,王老闆註定今年死什麼的?
哪知井溶竟然果斷的搖頭,「有其果必有其因,該說的你都說了,他既然不聽,那就這樣吧。」
他倒是個長壽像,可這活跟活也不同。活蹦亂跳是活,植物人也是活,都到一百歲,能一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