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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三十六章

  後來周逸想,她的性格真的不算好。


  有時候固執起來要人命, 敏感悲觀沒有安全感, 說些言不由衷的話讓別人不好過,她自己也好不到哪兒去。


  幼兒園最近在準備省復驗, 老師們天天加班。


  她晚上睡得晚早晨又得早起簽到,學生還沒有來的課前準備那半個小時趴在教室里的榻榻米上睡的跟死了一樣。


  主班楊老師安慰說:「這個月熬出頭就好了。」


  周逸每天有兩節課, 課餘時間都是區域和戶外活動。中午和保育老師一起下樓打飯, 拎著兩大桶米飯和熱湯, 臂力倒真是能鍛鍊出來。


  他們班有五十個學生,總體不太鬧騰。


  等他們吃完飯她會和楊老師輪流帶他們飯後走線,十五分鐘后喊他們回卧室榻榻米睡覺,她聲音有些小,會帶著耳麥給他們講故事。


  楊老師說:「這學期一過你嗓門肯定就大了。」


  話外之意周逸怎麼會不明白, 有時候遇見太調皮的學生你還是得故作嚴厲。陳迦南的電話就是在那天那個檔口打過來的,她中午飯都沒吃跑操場外去接。


  陳迦南聲音帶笑:「做老師的感覺怎麼樣?」


  算起來她們倆是畢業后聯繫最多的了, 偶爾周逸也給打電話過去問候這姑娘的研究生歲月, 會聽見陳迦南聲聲哀怨說柏知遠對她太狠簡直就不是人。


  「除了忙點挺好。」周逸說,「精神上沒什麼壓力。」


  「要我說你媽這一步棋走的有道理。」陳迦南說, 「就你當初那樣子考一百次都考不上信不信?」


  周逸差點笑出來:「有你這麼安慰人的嗎?」


  「別說我打擊你。」陳迦南難得語氣這麼正經, 「先不說考不考得上就你這破體質還沒進考場就倒路上了。」


  周逸:「再說絕交。」


  「被我說中了吧。」陳迦南自己也笑出來,「哎你什麼時候來北京玩玩唄姐帶你爬居庸關。」


  「就爬個居庸關啊?」


  「想去哪兒就去哪兒食宿全包怎麼樣?」陳迦南說, 「別說現在還挺羨慕你這差事。」


  周逸好笑:「羨慕我什麼?」


  「有寒暑假啊。」陳迦南嗓門都大了, 「三個多月還帶薪好吧。」


  周逸笑了一下, 也就這點讓人自在了。她當初咽下那麼多不甘心聽天由命來到這兒, 陳潔說去了和那些老師好好相處,別老愛理不理讓人說你這姑娘太清高,對你影響不好。


  於是她見了人硬是笑的特熱情。


  一到晚上寂靜下來戴上耳機挑很久的歌寫寫小說,好像世界又回來了,她可以不用和人打交道,不需要扯著嘴乾笑。


  記得有一回班裡一個小女孩和她聊天。


  小女孩說:「周老師你比我認識的老師都溫柔。」說完笑了,又問她,「你為什麼對我們這麼好呀?」


  周逸莞爾:「我很溫柔嗎?」


  小女孩重重的點頭,說比我媽媽還溫柔,我媽媽就是有點胖做飯不好吃,除了放學接我比較準時還能湊活吧。這麼實力吭媽,周逸忍不住笑了。


  她笑完想起了什麼,說:「老師能不能問你一個問題。」


  小女孩點頭說可以呀。


  「如果你的面前現在擺著兩條路,一條是平坦的陽光大道青雲直上一條布滿荊棘走起來很辛苦還不一定能得到好結果。」她不知道小女孩能不能聽明白,便簡單道,「就是一條好走但你不喜歡和一條你喜歡但是不好走的路……你選哪個?」


  這個問題迄今為止她問過三個人,給的答案說不來有多準確。或許根本就沒有準確答案,誰敢說他知道自己明天一定會暴富呢。


  小女孩果然皺起眉頭想了很久。


  「打個比方吧周老師。」小女孩認真道,「我四歲玩魔方就很厲害了,可你有看到區域活動我有玩過一次嗎?」


  周逸:「……」


  「玩熟了很沒勁。」小女孩還壓了重音,「懂了吧?」


  周逸驚呆:「所以你選擇哪一個?」她想要個確切的答案。


  小女孩沮喪的嘆氣一聲,說周老師你怎麼這麼笨呀,當然是我喜歡的了,我剛都說那麼清楚了老師你都不明白。


  周逸有些想笑,和一個小孩在這個較真。


  她拍了拍小女孩的肩膀說去玩吧,小女孩看了她一眼走開幾步又回來了,對著她特別一本正經小大人道:「周老師。」


  她一愣:「嗯。」


  「這麼簡單的道理你怎麼就是不明白呢?」


  周逸被那句話問的驚醒,事後她想起那次對話竟慢慢笑了出來。你看,連六七歲小孩都知道要挑喜歡的路走。


  或許是她沉默太久,陳迦南在電話里吼她。


  周逸揉了揉耳朵,說剛想起個事兒我聽著呢。陳迦南「切」了一聲說誰知道你聽什麼呢,接著問她有沒有桃花。


  她靜了一下,說:「何東生找我了。」


  陳迦南多聰明一個人立刻就猜出來她的做作糾結,只是說要真覺得放不下就給他個機會試試。


  「現在這年頭找何東生這樣的真不容易。」陳迦南語重心長的說,「別到時候被你給作沒了。」


  周逸有些煩,不願意去想那些事。


  外公最近開始做起康復治療,平時醫院都是陳潔和外婆照顧著不用人操心。周北岷把大部分心思都放在癌症晚期的爺爺身上,她每隔兩周都回一趟老家。


  癌症擴散很快,一個月的時間爺爺已經瘦成了皮包骨頭,兩條腿腫的抬不起來,每天都需要強效葯止疼。這種外國進口葯有錢你都買不來,周北岷找了很久的關係每次才能從醫院帶出來一盒。


  那天她回老家前去醫院拿葯。


  醫生是個五十來歲的男人,問了她爺爺最近的狀況,安慰說:「盡量讓老人多吃些素食,太有營養瘤子長得快,葯呢我慢慢給你攢著,有了就打電話讓你過來拿。」


  她拿了葯謝過往外走,出了門一頭撞到宋霄。


  「你來腫瘤醫院幹嗎?」宋霄意外,「又是誰病了?」


  周逸氣笑:「這話應該我問你吧,你不是在腦科醫院嗎怎麼來這兒了?」說著已經在往樓下走。


  宋霄跟著下樓:「過來辦個事,你現在幹嗎去?」


  「回家。」她說。


  「我送你唄。」宋霄說,「這邊不好打車。」


  想著平時在醫院外公還多虧這人的照顧,周逸也沒拒絕上了車便說你送我去昭陽汽車站吧我回老家。


  「你家不是在青城嗎?」


  「我爺爺家。」周逸不想說太多,「不在市裡。」


  宋霄當時卻想著怎麼給何東生創造個機會,開車的路上趁她看窗外給何東生打了個電話。


  何東生昨晚夜班,這會兒在補覺。


  「別睡了啊有個事兒要你走一趟。」宋霄覺著像在對暗號,還挺刺激,「地址我一會兒發你手機。」


  何東生閉著眼疲乏的悶哼一聲,將手機掛了扔向一邊又繼續睡。過了會兒發現這感覺有些似曾相識,迷迷糊糊睜開眼,立刻掀開被子穿著一條大褲衩就跑去洗漱。


  他開車到汽車站的時候,便看見宋霄和周逸站在馬路上。


  「現在都實名制你不知道嗎?」宋霄說,「出個門沒身份證怎麼買票啊?」


  他看見周逸被這貨堵得有些無話可說。


  「你這樣租個黑車回去人能放心嗎。」宋霄心裡樂了,「再說誰樂意開那麼遠去鎮子里你說是吧。」


  周逸一臉無辜:「要不我回……」


  「回去再拿一趟身份證那多麻煩。」宋霄把話一截,偏頭看到下了車的何東生,揚了揚手,然後對周逸笑說,「讓他送你。」


  周逸:「……」


  這個時候她才明白過來宋霄打的什麼算盤,偏頭看見何東生似笑非笑的樣子想罵人。他朝著她走了過來,低聲道上車說,別擋人家路。


  她一回頭,一個女人抱著小孩走了過去。


  何東生趁機拿過她手裡的包,扶著車門等她上來。汽車站人流太多,不停地有人從她身邊擠過去。周逸有些緊張的看著他眸子亂閃,被宋霄輕輕推了一下說趕緊走唄這麼多人不堵嗎。


  這是她第二次坐他的車,第一回副駕駛。


  想起那晚他問她還生氣嗎,她只是輕搖了搖頭也不管他看沒看清楚就走了,現在突然這樣單獨相處還是挺尷尬。


  何東生把車載音樂打開,放了首慢歌。


  他看了她一眼,問爺爺現在什麼情況。他問的太自然,周逸倒有些緊張。她想起陳迦南那句「小心把他作沒了」,心底還是顫抖了一下,也不那麼端著了。但提到正經事還是回答的很認真,只是不太敢看他,「已經不能自理了。」


  「怎麼不去住院?」


  「晚期人家不收。」聲音很清淡。


  何東生輕輕吸了一口氣,直接開車上高速。或許是剛才的話題太沉重,過了會兒他問她最近上班怎麼樣還習慣嗎?

  「嗯。」她說,「挺好的。」


  何東生想這姑娘現在不排斥能和他說兩句是個好現象,他把車速放慢了,一偏頭看見她歪著腦袋睡了過去。


  醒來車子還沒下高速,身上披著他的襯衫。


  何東生看她已經睜開眼睛人卻在發愣,笑著說還沒到可以再睡會兒。周逸的手指輕輕捏著他的衣角,搖了搖頭聲音有些軟,說不睡了。


  「你對你們班學生也這樣說話?」他問。


  周逸別開眼不看他:「難道喊嗎。」


  何東生低低笑了,輕聲說:「你以前說句重話都不會,我實在很難想象你這性子怎麼教育小朋友。」說完看她一眼,「六七歲正鬧騰管得住嗎?」


  「又不要你管。」她回嘴,「問那麼多做什麼。」


  何東生笑笑,說好不問了。周逸咬著下唇將目光又偏向窗外,從窗戶上看他,那專註開著車的樣子。


  「現在還寫小說嗎?」他問。


  周逸心裡咯噔了一下,說不寫了。何東生握著方向盤的手緊了緊,過了會兒再看她,不知道盯著什麼看的那麼入神。


  他想起她以前寫小說的日子。


  有時候彆扭有時候裝乖,後來寫不下去鬧瓶頸問他意見,耍嘴皮的時候最像個女朋友的樣子,那認真又酥軟的小模樣實在讓人難以抵抗。


  何東生慢慢問:「怎麼不寫了?」


  高速公路上不時地跑過幾輛汽車,遠處有刪欄,車裡的音樂不知道什麼時候停了,周逸都能聽見自己的呼吸。


  她沒回答他,他也不再問。


  後來下了高速到鎮頭,周逸讓他停車自己走回去。他側身看著她的眼睛,問她明天怎麼回昭陽要不要我來接你。


  「不了。」周逸頓了下,聲音很小的說,「今天,謝謝。」


  何東生直接忽略掉她最後的那句話,在她已經拉開車門的時候叫了聲周逸,她停住動作回頭看他,聽見他笑問能給你打電話嗎。


  周逸熬不住他這樣看,含糊咕噥著下了車。


  直到她一路直行拐了彎才敢回頭去看,他的車還停在那兒,一手搭在車窗上伸了出來,手裡拿著燃著的煙。


  真是個煙鬼。周逸想。


  晚上安頓好爺爺睡覺,周逸坐在院子里的藤椅上。鄉下的星星總是很多很亮,沒有壓力沒有煩惱,可以安安靜靜心平氣和待著什麼都不用想。


  她不一樣,那晚想的還挺多。


  到了深夜實在心裡堵得慌給陳迦南發微信說了兩句何東生的事兒,後者很快就回了過來,問她現在怎麼想的。


  「有點亂。」她回,「我挺怕輸的。」


  陳迦南有半天沒回她,或許也是對她這個搖擺不定的樣子有點生氣。周逸等了會兒想退出微信,卻看見陳迦南發了一條消息過來。


  「你現在這個樣子你覺得贏了嗎?」


  後記:


  最後那句話給了我醍醐灌頂的一擊,我想對於周逸也是這個樣子吧。那時候剛從一個艱難熬過來又掉入另一個旋渦,她對人生似乎沒了希望。


  我說她:「深陷過去,惶恐未來,焦灼當下。」


  這句話也是對我自己說的,我們太相似了。二十齣頭的女孩子渴望愛情追求安全感,愛情回來了又想要證明他有多愛她。


  事實證明,這玩意兒真他媽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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