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一顆人形安眠藥(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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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話還沒說完, 他先意識到了有什麼不對——來的並不是這個學校的學生,而是個身材高大的黑衣男人,約莫二十七八的年紀。這人的下頜線條幹凈凜冽,周身的氛圍沉默而壓抑,聽見他的聲音,猛地朝他望過來。
管理員恍惚覺得,自己像是看見了頭於從林間邁開腳步的豹子。只是這頭豹子的眼裡,蓄的都是痛楚的光。
「不許進?」男人沉聲問。
管理員也不知自己是怎麼回事,在對上他那雙黑沉沉的眼睛時,便像是嗅到了什麼奇特的香味,整個人都醺醺欲醉。他茫然地眨眨眼, 下意識回道:「能……能進.……」
他讓開了路。黑衣男人抱著懷裡的衣服,大步走了進去。
直到他從管理員身旁擦肩而過, 管理員才瞥見了那件大衣下頭露出的一小截纖細的手指, 白皙的很, 只是卻是病色的蒼白, 透不出一點兒血色——他恍然意識到了,這人懷中抱著的並不是什麼衣服, 而是個人!
是個活生生的人!
他張口結舌, 目光下意識隨著男人移動, 男人輕輕將大衣撤掉,鋪在地上, 隨即緩緩露出了裡面人的真面目。
那是一張清秀的臉, 右臉頰上有淺淺一個梨渦, 很容易令人生出好感。
梨渦青年半躺在男人懷裡,望著下頭的操場,低聲喃喃:「又是秋天了啊.……」
男人默不作聲,拿衣服將他裹得更緊。
青年笑了。
「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嗎?」他指著天台的另一邊,梨渦若隱若現,「也是在秋天,你還穿著傻不拉幾的黑風衣,跟蝙蝠俠似的。」
男人對此不予置評,只低下頭,將他額上的碎發撥開了。
青年笑著笑著,又開始猛烈地咳嗽起來。他的身體微微開始痙攣,管理員瞪大了眼,在空中看到了迸濺出來的、殷紅的血跡。
「阿烈.……」
「不許走,」男人猛地將他的腰攬的更緊,眼睛也被這血染的通紅,「我還沒同意呢,你怎麼能走?」
「可是你答應我了,」青年輕聲地、一字一頓地說,「你要放棄毀滅世界的念頭,做社會主義的合格接班人……」
管理員:「.……」
什麼?
這倆人腦子有病?
還放過世界做社會主義的合格接班人呢,那你真是很棒棒,要不要我給你發個大紅獎章?
男人用力閉了閉眼。
更多血跡噴洒了出來,青年的腰身猛地軟了下去,控制不住地一口接著一口向外嘔血,將男人純黑的外套浸的更深。他勉強半睜著眼,生機也在一絲一毫向外抽離,拽著男人的衣角,「你答應我了……」
男人兩眼赤紅,聲音也像是被梗住了。
半天后,他極緩慢極緩慢地,點了點頭。
「好。」
就在這一瞬間,青年慢慢闔上了眼。
【拯救世界任務進度98——進度99——進度100——】
機械音在腦中回蕩著。
青年欣慰地鬆了一口氣,準備徹底抽離靈魂,正式嗝屁。他又把一個潛在的毀滅世界者變為了社會主義的合格接班人,這種成就感簡直是無與倫比的,爽到飛起。
然而就在這一瞬間,變故陡生!
尖銳的警示音猛地響了起來,瘋狂地敲擊著他的大腦。
【注意!注意!任務進度下降!】
……
什麼?
【拯救世界任務進度100——進度99——進度98——】
……
等等,怎麼可能!
【拯救世界任務進度20——進度19——】
喂喂喂,等會兒——
【拯救世界任務進度——】
【0。】
【任務失敗。】
【即將進入虐渣系列任務,請宿主做好準備。】
天台上的男人抱著懷中的屍體,睜開眼睛望著這世界。他懷裡的最後一絲暖意也被抽走了,他看向這逐漸亮起來的萬家燈火,心卻是墜進了冰窟里。
半晌后,他勾起唇,笑了笑。
「知道我騙了你,一定很生氣吧?」
他的聲音是輕的,像是被一隻不知名的大手狠狠揉碎在了風裡。
「生氣的話,就回來教育我啊。」
然而懷中的青年一動也不動,毫無生息。
男人笑意更深了。
「你都睜不開眼了——」
「我還要這世界幹什麼?」
管理員按住自己頭頂的帽子,恍惚中感覺到,風聲似乎更大了。它用力地嘶吼著,泣著血,如同咆哮的、瘋癲的猛獸。
男人望著這世間,像是在看無數不知名的螻蟻。
「給他陪葬吧,」他輕輕道,「你們。」
——
寇秋被甩到一個新的世界里,他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在腦海里瘋狂搖晃自己的小系統。
【為什麼會失敗?】他簡直要崩潰,咆哮道,【我花了整整十二年,好不容易才把這破孩子從毀滅世界的路上掰回來!!!】
天知道這個任務對象有多難哄,從小又受了不少欺凌,內心黑暗的跟墨水似的,偏偏又有著一身漫威電影里才有的超能力,分分鐘都想著跟全世界同歸於盡。寇秋一個五講四美好青年,花了九牛二虎之力傾心澆灌這朵黑心蓮,這才把這孩子領上愛國敬業誠信友善的正途,連路邊兒一朵花都沒採過。
如今倒好,他刷滿了任務點值,準備離開的時候,這熊孩子居然又把任務點值往回降了!
還TM歸了零!
這到底是為什麼?!!
系統也很委屈。
【這不能怨我啊.……】它弱弱道,【在你脫離的那一瞬間,他就把世界毀了啊……】
【毛!】寇秋壓根兒不信,【他已經成了合格的接班人,現在連塊垃圾都不亂丟,幹嘛又要去毀滅世界!】
系統梗了梗,小心翼翼提出另一種可能:【可能因為.……你死了?】
【.……】寇秋沉默了,半晌后才問,【你什麼意思?】
系統委婉地說:【.……因為愛情?】
【什麼愛情?】寇秋面無表情,【同樣身為社會主義建設者的偉大戰友情誼嗎?】
【.……】系統看在已經七個世界積攢下來的深厚感情上,強忍著沒有打擊他。
【任務失敗會有懲罰的,】系統提醒,【之後的一個隨機世界里,宿主會被加上相應buff。】
寇秋沉默良久,半晌后才說:【你嘗到了嗎?】
系統:【.……什麼?】
寇秋:【失敗的苦澀。】
系統:【.……】
事實上,在這之前,寇秋所完成的任務幾乎全都是拯救世界。
他自帶紅色正能量光環,在這些任務世界里混的是如魚得水,除了最後一個遭遇了意外滑鐵盧,其它全部都是大獲全勝,攢下了一堆小山似的任務積分,全給他的系統買了數據豪宅和數據豪車,在接下來還打算給它娶個系統媳婦兒。
而虐渣世界,寇秋還是頭一回進入。
【第一次虐渣,有問題要問嗎?】系統以一種公事公辦的語氣問。
寇秋立刻舉手:【有。】
系統很欣慰,想著這個滿腦子都是富強民主文明和諧的宿主居然還有一天知道問任務相關問題,立刻道:【想問什麼?】
寇秋說:【這個身體——】
系統滿懷期待地等著。
【是黨員嗎?】
系統:【.……】
系統:【.……】
系統:【.……】
【不僅不是黨員,】它咬牙切齒道,【甚至連團員都不是——別廢話了,直接看吧。】
幾秒鐘后,新世界的數據源源不斷地被輸送到了寇秋的大腦里。
這一具身體名叫夏清然,出身豪門,萬事順意。只可惜他攤上了個不省事的爹,惹下了一屁股的風流債,之後自己拍拍屁股死了,卻留下了一個只比夏清然小四歲的私生子。
私生子手段也不簡單,如今才十六歲,卻已經把人心玩的團團轉,三下五除二勾走了另外一個人的心,順利進了夏家門。
要是別人也就算了,可偏偏,他搭上的這人,就是夏清然自己的戀人。
他的竹馬,杜和澤。
原配斗小三,寇秋自己演的就是那個原配。
只是這原配的原結局不太好,不僅勾心鬥角沒鬥成功,還被竹馬和私生子聯手逐出了夏家,最終孤零零凍死在街邊,死前也沒有合上眼。
看完了的寇秋感嘆:【這劇情,太狗血了,一點不符合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
系統冷漠臉,並不想聽來自宿主的紅色教育。
只是狗血歸狗血,該演的還是要演。寇秋慢慢從床上坐了起來,隨即穿著拖鞋到更衣室,打量了眼自己如今的樣子。
奇異的是,這與他本身的眉眼竟有七八分相似。他隔著鏡子摸了摸裡頭映出的這張清秀的臉,隨即挺直了身,聽到了門口處保姆的敲門聲。
「少爺,」保姆低聲喚道,「您起床了沒?」
寇秋應了聲,「怎麼了?」
保姆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道:「杜少爺來了。」
哦,渣男來了。
寇秋冷漠地對著鏡子整了整衣領,突然陷入了沉思:【阿崽,你說,我把渣男領上社會主義的康庄大道,算虐他嗎?】
系統:【.……不。】
事實上,你也是史上第一個畫風這麼清奇的宿主。
這兩年的光陰,雖然是匆匆流逝的,可在每個人的身上都刻下了不可逆轉的痕迹。有的是一眼便能看出來的,有的卻是細細觀察,方能從其中窺得一線的。
夏新霽的變化,明顯屬於前者。
他的身量像是抽了條的柳枝,一下子向上拔了大半頭,整個人的身形勻稱而修長,透著點年輕獨有的勃勃生機;被好好養了這麼久,少年時期那種病弱不堪的姿態早已消失的一乾二淨,取而代之的是健康的、覆著薄薄一層肌肉的皮膚。
他將手中的手提袋鬆鬆掛在手腕上,換了鞋,問:「哥回來沒?」
保姆顯然也習慣他一進門便問寇秋的情況了,回答:「還沒呢,大少爺說他今天有單子要忙,可能會遲點兒來。」
兩年前,夏家大少爺夏清然拋下了自己家族的公司,毅然決然去考了公務員,不知道驚掉了多少人的下巴。整個富二代圈子裡頭的人說起來,滿滿都是不可置信,簡直像是在聽天方夜譚。
他居然跑去當了公務員?他這麼身嬌肉貴,肯定干不滿一個月!
——然後夏大少爺便踏踏實實地從那時干到了現在,乾的樂不思蜀,儼然是要一直做到正無窮。
那、那種大少爺,就算去當,肯定也是去混日子的!
——然後夏大少爺便胸前佩戴著大紅花,舉著榮譽證書出現在了官方網站。
可以說,夏清然刷新了整個B市人的三觀,並為所有的富二代指出了一條全然不同的發展道路——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的偉大道路。
夏新霽聽他還未回來,眉心不動聲色蹙了蹙,上了樓準備今晚赴宴的著裝。
他十八歲的成人禮,最終在寇秋的強烈要求下準備大辦。本市有頭有臉的人物幾乎都接到了邀請函,可以說是向整個上流社會正式承認了夏新霽的身份。
而這一切,卻都是寇秋為他爭取來的。
他唇角慢慢掛上一絲笑,手指摩挲著自己拎著的包裝袋,眼眸中的情緒深不可測,半天后才含著笑,緩緩吐出一口氣。
——是時候了。
——
結束了最後一份報關單的交接,寇秋只來得及跟身旁的同時說了句「明天見」,便匆匆忙忙趕回了家裡。他打開小孩的房門時,夏新霽的手指正在一排西裝之中梭巡,瞧見他進來了,頓時癟癟嘴,聲音軟軟的。
「哥來晚了!」
「抱歉抱歉,」寇秋滿懷歉意道,「工作突然間有點多.……還來得及嗎?哥幫你一起挑吧?」
他甚至連制服也沒來得及換掉,合體剪裁的布料流暢而貼身,愈發襯得腰細腿長。寇秋的面容原本便是極為清秀的,在這金燦燦的肩章與端正的款式的襯托下,更顯得清朗正氣,薄薄的金絲眼鏡架在鼻樑上,被他伸手扶了一把。
夏新霽的目光慢慢地從他的髮絲梭巡下去,纏-綿了許久,方若無其事地移開:「哥喜歡哪一款?」
寇老幹部有點猶豫,手指在各件裡頭移動了許久。
「我選.……」
他最終從其中拉出了一件白色的燕尾服,不知面料究竟是用什麼製成的,泛出點點的銀光來,就像是一把捏碎了、灑在上頭的細小星辰。
「這個好,」他伸手,往小孩身上比了比,滿意道,「襯你。」
夏新霽本就白的皮膚被襯的愈發白了,一截手腕像是用玉雕成的似的,透著點半透明的瑩潤感。他挑挑眉,接了過來。
「正好這款還有一個黑色,」他似不經意道,「哥穿那件?」
寇秋也沒多想,對上他含著盈盈水光的眼,張口便道:「好。」
兩人到達宴會時,邀請的賓客早已陸續就席。門口的豪車絡繹不絕,放眼望去,皆是一片珠光寶氣。年輕的富二代們大多是自己開車來的,隨意地將車鑰匙在手裡拋了拋,一面閑談著一面向里走;而女客則小心翼翼提著自己的裙擺,高跟鞋篤篤地敲擊在大理石地面上。
這一晚,來訪的女客額外多。整個大廳中香風撲面,處處都能聽到絲綢的摩挲聲與柔和清亮的女聲。
寇秋一踏進來,就覺得自己像是進入了資本主義的銷金窟,渾身都不自在。夏老爺子精神矍鑠,正與人說些什麼,瞧見兩個孫子進來,便招了招手,點頭示意。
「爺爺,」寇秋好不容易才擠過來,皺眉拍了拍自己的衣袖,想把上頭縈繞的香氣拍下去些,「這比您之前計劃的賓客數多太多了吧?」
夏老爺子笑問:「你覺得這是為什麼?」
為什麼?
寇秋睜著清朗的眼和他對視,黑黝黝的瞳孔里寫滿了迷茫。半晌之後,他試探道:「因為我們和他們之間有著堅定的革命友誼?」
「.……」夏老爺子一口紅酒成功地嗆進了氣管里,咳得整張臉通紅,半天緩不過勁兒來。
半晌后,他一巴掌拍到了孫子背上,頗有些恨鐵不成鋼。
「看!」他把寇秋的頭掰向另一邊,「看英傑的孫女兒,你看出什麼名堂來沒?」
寇秋睜大了眼。視線中的女子身形楚楚,烏髮雪膚,整個人像是被籠罩在一團聖光里。像是察覺到了他的目光,她抬起頭來捋了捋垂下來的一縷捲髮,沖著他盈然一笑。
夏老爺子問:「看出什麼來沒?」
寇秋只好點頭:「看出來了。」
禁錮在他後腦勺處的力量這才鬆了勁,夏老爺子收回手,神色終於滿意了些。
「還好,」他欣慰地說,「還沒傻。」
寇秋端著酒杯,深沉道:「她穿的衣服是絲綢的。絲綢,按照女裝中的桑蠶絲原料分類,應當歸到6204.2910。」
他的目光又移到了女子的頭飾上,繼續道:「水晶,按照海關編碼的分類原則.……」
系統笑的幾乎癲狂,夏老爺子的手一把按上了胸膛,幾乎要喘不上來氣。
「別說了,」他疲乏道,揮了揮手,聲音輕飄飄的,「別說了——走吧,去隨便找個人一塊待會兒,讓我靜靜。」
寇秋於是立刻頭也不回去找他的寶貝弟弟一塊待著了。
夏老爺子看著他讓走真走的背影,更加覺得難以言喻的心塞。
……
他絲毫不懷疑。
他早晚有一天,得被這小兔崽子氣出心肌梗塞來!
二十四孝好哥哥跑去了自己另一個崽旁邊,給他投餵了幾個蝦仁,順帶把方才夏老爺子的問題說了。夏新霽的唇角慢條斯理向上一勾,問:「哥說什麼了?」
寇秋把自己的回答覆述一遍,隨即蹙眉道:「可我覺得,爺爺看上去好像不大開心.……」
「沒有,」夏新霽含笑道,「哥哥這麼努力工作,答得很好,爺爺他一定很為你驕傲。」
寇秋成功地被弟弟安撫了,他伸出手,扶了扶眼鏡,道:「這都是為人民服務,說不上什麼驕傲。畢竟我們都是新時代社會主義的建設者,就該在各個崗位上發光發熱,為社會主義事業添磚加瓦!」
小孩點點頭,眼睛亮晶晶的,滿臉濡慕地望著他。寇秋摸了摸他的頭,心裡更暢快了。
有了他的以身作則,小孩一定能在馬克思主義道路上越行越遠!
夏新霽如今在公司的市場部工作,常需要和客戶打交道,因此也得跟著夏老爺子去應酬。他望著寇秋,囑咐:「哥,你就在這邊轉轉,我等會兒過來找你。」
他平日里本就是這種纏人的性格,寇秋早已習慣,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