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一日為兄(四)

  只有系統知道,寇秋是真的沒有在開玩笑。


  寇老幹部一心想當公務員。只可惜他之前完成的都是拯救世界任務,得時時刻刻緊跟著危險分子,生怕自己一個不留神,對方就把地球整個兒轟掉了,哪裡能有時間去完成自己的人生夢想?


  如今倒好,七個拯救世界任務之後,他終於來到了新的任務世界。


  寇秋看到了夢想在對自己招手,於是迫不及待地奔向了夢想的懷抱。


  【啊……】他把紅艷艷的參考書書皮齊刷刷擺在書桌上,把頭埋進去,滿足地嘆了口氣,【真幸福。】


  身後的杜和澤打量著這屋子,神情活像是被雷劈過了。


  系統說:【我覺得他想張嘴罵-娘。】


  【為什麼?】寇秋不解,【因為我打算把有限的一生,投到無限的為人民服務之中?】


  系統:【.……因為你把這句話直接製成橫幅掛牆上了。】


  杜和澤瞪著這橫幅,臉上顏色鮮艷的像是打翻了調色盤。


  他張了張嘴,像是想說些什麼,最終卻還是什麼都沒說,神情恍惚地抬起腿下樓——寇秋聽到哐當一聲響,想必是對方受刺激太大腳下不穩,一下子摔了。


  對此,寇秋的評價是:【年輕人,禁不住事。】


  系統說:【你這身體才二十。】


  寇秋眼神深遠:【可是我站在馬克思、恩格斯和列寧的肩頭上,他們中間最老的一個算起來已經二百了。】


  系統:【.……】


  這天聊不下去了。


  令寇秋滿意的是,夏新霽倒是沒有露出什麼吃驚的表情。相反,少年打量著他這個充滿紅色光芒的屋子,反倒抬起頭來,沖著他微微笑了笑。


  「哥哥很喜歡這些?」


  聲音也是低沉柔和的,寇秋感覺自己又被糖衣炮彈擊中了。


  而且這顆名叫「哥哥」的炮彈,比剛剛那顆「哥」的炮彈還要甜,甜雙倍,甜的他像是整個人跳進了蜜里。


  「是啊,」他說,「好不好看?」


  夏新霽輕聲笑了。


  「好看。」


  有眼光,寇秋對他的好感值頓時又上升了一點。


  夏老爺子直到晚上十點多才回了家。他看見已經住進來的夏新霽,並沒多說什麼,甚至連正眼也沒給對方一個,只淡淡問了一句「來了?」便囑咐了寇秋兩句公司事宜,洗漱去休息了。夏新霽對這樣的態度也沒顯得意外,乖順地看著寇秋,「哥哥,那我也去休息了。」


  寇秋說:「好。」


  他瞧著對方出房門右拐,突然間皺起眉,又把夏新霽喊住了,「你在哪裡休息?」


  少年指了指二樓最裡面的那間房間。


  那個房間在犄角處,房間小不說,外頭還恰巧有棵長的極茂盛的大樹遮住了窗,基本上透不進什麼陽光來,陰冷得很。寇秋沒想到居然把原本就身體羸弱的少年安排到這種地方,心裡頭也生出點不悅來,對這群看菜下碟的傭人有些不滿。


  這可是祖國新鮮的花骨朵兒!


  怎麼能連點陽光都不讓曬!!!


  他說:「你先過來。」


  少年遲疑了下,乖乖地過來了。


  寇秋喊來了王媽,直接問:「我旁邊房間有用嗎?」


  王媽一愣,目光在兩人之間游移了下。


  寇秋:「嗯?」


  「沒……」


  「那就現在,」寇秋把少年拉進自己屋子,不容置疑,「去收拾收拾,小霽以後就住我隔壁。」


  他的聲音頓了頓,含了點警告的意味:「這是最後一次。」


  王媽竟被這目光刺的心驚肉跳,連連點頭。


  房間里的大燈被勤儉節約的寇老幹部關了,只剩下一盞昏黃的床頭燈。夏新霽望著寇秋展開被子,不期然目光撞進了對方的眼底,那眼神裡頭一片清澈坦蕩,半點他常見的雜念都沒有:「認床嗎?」


  夏新霽搖搖頭。


  「不認就好,」寇秋說,見王媽已經收拾完了,便把小孩送到隔壁去,「早點睡,晚安。」


  夏新霽望著他,眼睛眨也不眨,半晌后才驀地彎了眼眸。


  「哥,」他說這個字時,像是含了莫名的繾綣意味,在唇舌間輕柔地轉了一圈吐出來,「你也晚安。」


  門被輕聲關上了。
——

  進入夏家的第一夜,夏新霽夢到了點不太想夢到的東西。


  他夢到了那個所謂的母親。


  人都是有野心的。


  而這個女人的野心,再明確不過了——她織了張甜蜜的網,妄圖將當時已有家室的夏家少爺牢牢地圈進這網裡來,直接借著這一步登天——只可惜夏新霽的這位父親自己才是那個織網的蜘蛛,外頭的人數也數不清,又怎麼可能在乎這樣一個普普通通的外室。


  夏新霽至今仍記得她帶著自己苦苦守在夏家大門口時的模樣,那個冬天真是冷極了,雪花在他肩膀上落了薄薄一層,刺的他脖子冰涼一片,他穿著單薄的衣裳,整個人都在死命顫抖。可走出來的男人連個正眼也沒有給,只是厭煩地扭過頭去叮囑管家:「趕緊弄走,待會兒爸看見又要啰嗦我了。」


  他站在原地,感覺著女人把他的手越捏越緊,幾乎要揉進骨頭裡。


  夢嘩啦一聲碎了個七零八落,身旁還多了一個拖油瓶。從那之後,女人一天比一天喝的更醉醺醺,家中的酒瓶擺滿了地板,夏新霽望著她,心中已經有了種奇異的直覺。


  果然,在一個同樣的寒冬里,醉了的她一頭栽進了垃圾堆,再也沒能站起來。


  夏新霽猛地睜開了眼。


  入目仍舊是濃烈的黑暗,他緩緩弓起了腰,覺出腸胃處一下又一下冰冷的絞痛。
……

  真疼。


  可偏偏這樣的疼,代表著他還活著。


  他閉著眼,不聲不響地忍耐著,只有在控制不住痛感時才會勉強在床上翻兩個身。闔著的眼睛突然感受到溫暖的光源時,夏新霽整個人還有些反應不過來,怔怔地睜開眼,卻看見寇秋頂著一頭睡得有點亂的頭髮打著哈欠站在床邊。


  「怎麼了,」寇秋勉強睜開惺忪的眼望向他,問,「不舒服?」


  夏新霽有點愣神。


  也許是所有的防備在這樣的黑夜裡都被瓦解的一乾二淨,他甚至不知道這個所謂的哥哥是怎麼發現的,只能睜著眼睛愣愣地凝視著這人。寇秋看了他一會兒,忽然傾下身來,沐浴乳清新的香氣一絲一絲鑽進夏新霽的心裡,帶著點香甜的后調,橙花的香氣。


  他下意識閉上了眼,說不出是什麼緣故,竟然有些莫名的、說不出緣故的期待。


  寇秋的手覆在他的額頭上,很暖的觸感。


  「出了這麼多汗……」可惜這樣的觸感並未維持多久,寇秋收回手,望著他,「小霽,你是不是胃疼?」


  床上的少年沉默地注視著他,半晌后,極緩慢地點了點頭。


  不得不說,這樣一副病美人的身軀的確是能激起人無限憐愛的,寇秋瞧著他蒼白的沒一點血色的臉,不由得拿手輕輕拂開了他臉頰旁的亂髮,心軟的一塌糊塗,聲音也溫柔了些。


  還是個孩子呢,他暗暗地嘆道,又對那連孩子都不放過的渣男升起了幾分反感。


  「吃點葯,好不好?」


  夏新霽動了動嘴唇,低聲道:「可這麼晚了,恐怕麻煩.……」


  「沒事兒,」寇秋揉了揉他的頭髮,「哥知道葯在哪兒,我去給你拿,你先乖乖躺好了。」


  他掖了被角,悄悄去客廳的柜子里翻出了醫藥箱,又回到夏新霽房間里就著燈光仔細檢查生產日期和服用劑量。暖融融的水杯被放在手心裡,少年靠著床頭坐著,瞧著他的臉被燈光映出暖黃的光暈,連細小的絨毛都柔呼呼的在光里顫著。


  「吃三片,」寇秋把藥片放進他手裡,叮囑道,「這葯苦,你可別用舌頭去舔,啊?」


  少年睫毛顫了顫,忽然說:「哥,我不會吃藥片。」


  「啊?」


  寇秋愣了下,隨即反應過來,這個世界上的確是有人無論如何也學不會吃藥片的。他遲疑了下,提議:「要不我先碾碎了,你再就著水喝?」


  不知道為什麼,在他提出這個建議后,他竟然從這小孩的臉上看出一種濃厚的失望來,就像是在期盼著別的什麼發展似的。不過這情緒一閃而過,夏新霽很快重新調整了表情,乖巧地點頭。


  胃裡的痛楚慢慢被安撫下來,寇秋也站起身。他的神色里含著令夏新霽心神都為之顫動的溫柔,又摸了摸少年的頭。


  「睡吧。」


  輕飄飄的兩個字,裡頭卻像是含了魔力。夏新霽的頭沾到枕頭,這一次,沒有夢,沒有那張臉,也沒有垃圾堆旁腥臭骯髒的死亡——他直接一覺睡到了大天亮,睡得前所未有的酣暢淋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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