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044
明個要出國, 教練到運動員宿舍交代事情, 該走的時候被他們纏住了。
留在國內的老隊員拉住他說,「教練,你折騰我們好幾個月了, 怎麼都得跟我們喝一場吧?」
教練甩開他, 嚷嚷, 「喝什麼喝?別以為今年解放就能耍流氓了!比賽還沒開始呢。」
出來混遲早是要還的。教練見多識廣,早就猜到會被他們纏住。他扯著嗓子佯裝正經的喊, 試圖端出威嚴, 讓這幫小子能收斂一點。
可惜國家隊的崽子們都是老油條,比省隊的崽子皮多了。聽他的話,非但沒收斂的意思,還拉拉扯扯非得給教練搞個酒後失身不可。
「比賽跟你又沒關係, 要不你喝,我們看著唄。」
「對對對, 酒都拿給教練喝!」其他人開心的附和。
教練給自己搞了個坑,後悔不已,恨不得穿越回半小時前掐著自己脖子, 打消大晚上給他們通知消息的念頭。
「我說…」教練像是標準的貞潔烈女,掙扎抵抗,其他掙脫這堆惡霸。
一堆人拉拉扯扯走到宿舍樓下,他扯開嗓子呼喚了兩聲, 並沒有人過來搭救。
只有個背紅書包的小少年, 目不斜視的從他跟前走過去。
誰這麼沒人性?看到我這種大帥哥被人迫害, 也不停下來伸出援手?教練瞪大眼睛朝那邊看過去,覺得少年背影怎麼看都覺得眼熟。
挺拔的背,一把細腰,兩條長腿,放眼全國都找不到幾個這樣身段的。
「小北?」教練喊了聲,那邊林小北並沒有回頭。
「咦…」教練覺得奇怪,多看了兩眼,覺得有點不太對勁。還沒等他過去打聽究竟呢,就被其他人推著往路邊的小飯館里塞。
落在最後出來的左木木沒去湊熱鬧,遠遠望著林小北離開的方向,猶豫一兩秒,跟上去。
林小北雙手抓著書包系帶,低著頭踩著自己影子,慢慢悠悠往酒店的方向走。路邊有塊石頭,他用腳踢了一路。石頭跑到旁邊的綠化帶里,他還要蹲過去撿起來,再繼續踢。
像是小學生一樣。左木木想。
走出國家體育館,拐了個彎,林小北借用餘光才發現有人跟蹤他。
天已經完全黑了,不比賽的時候體育館這邊也沒什麼人,是全首都最荒涼的地方,給違法犯罪提供非常有利的條件。林小北心裡一慌,轉過來問,「誰?」
「現在才發現,你警惕性也太差了。」左木木沒有躲,從手裡塑料袋裡拿出一個易拉罐扔給林小北,「走吧,咱們談談。」
跟蹤無聊,他中途順便去旁邊的便利店逛了一圈,買了點喝的東西出來,難得好心的打算充當一次知心哥哥。
「我不能喝酒啊。」林小北接住易拉罐,借著昏暗的路燈看罐身。大紅的底色,上面寫了大大的四個字:旺仔牛奶。
「知道,你只喝奶。」左木木說。他四處看了看,見前面有個賣麻辣燙和燒烤的小攤,帶林小北坐過去。
麻辣燙和燒烤油鹽都重,不利於保持體形,還有增肥的危險。林小北連忙說,「我不能吃這些。」
「你也太乖了吧,哪有那麼多不能?」左木木壓著林小北肩膀讓他坐下,跟攤主說,「要兩份炒蛤蜊,兩份烤魷魚,一斤蝦,像平常一樣。」
「不放醬和味精,調料減半是吧?」攤主是個中年大叔,顯然跟左木木挺熟。他看了眼林小北,「這娃沒見過啊。」
左木木解釋,「隊里剛來的,怕生。」
「哦哦!」攤主點點頭,朝林小北憨厚的笑了笑,轉過去在大泡沫箱子里撈吐乾淨沙的蛤蜊。
林小北捧著旺仔牛奶,小心翼翼的打開拉環。左木木從旁邊吸管盒裡抽出來一根,從他拉開的小孔里塞進去。
「謝謝。」林小北低低跟他道了謝,捧著牛奶嘗了一口。
他平常都喝純牛奶,補鈣長身體。這個味道太甜了,不過很好喝。
「你真的十八歲了嗎?」左木木胳膊肘撐著桌子,歪過頭看他安安靜靜吸牛奶的樣子,總覺得這少年還很年輕。
年輕的過分,彷彿對這個世界一無所知。單純的美好,太容易破碎。
「嗯,」林小北點點頭,「我已經十八歲又兩個月了。」
左木木問,「跟季凌結婚也兩個月了?」
林小北猶豫了會。
「跟我不能說?」左木木猜出他忽然沉默的理由,沒有繼續追問。他從塑料袋裡拿出一瓶碳酸飲料,擰來拉環。
泡沫立刻湧出來,伴隨著嘶啦的聲音。
「也不是不能說,」林小北想了想,決定告訴他,「是兩個月了。」
左木木揚起脖子喝了口飲料,碳酸順著他的喉結淌到胃裡,全身涼的痛快。
其實為了保持體形,運動員不應該喝這種會分解體內鈣質的飲料,不過他向來不在意。
反正他皮膚白,身體輪廓沒那麼明顯。
放下易拉罐,左木木問,「剛剛在你的感應判斷系統里,把我劃分到熟人的範圍了吧?」
林小北睜大眼睛看著他,像是在問你怎麼知道。
「你啊,真是太好猜了。」左木木視線落在他手上,十指光禿禿的,沒有戴戒指的痕迹。大概是他為了保護季凌,不想讓兩個人關係曝光吧。
「你想說我蠢嗎?」林小北問。
「嗯,你是蠢。」左木木伸手過去,握住林小北的手。
他縮了下,沒躲開,只能眼睜睜看他他摩挲自己的無名指,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喂,」左木木捏住他的指頭問,「我喜歡你,你知道嗎?」
「啊…」林小北應該驚訝。
他想起季凌之前的告白,又想起左木木把他帶到宿舍的那次,又覺得沒什麼好驚訝的。
「知道一點。」林小北誠懇地說。
「你這個態度還真挺傷人的。」左木木無趣的放開他的手,從攤主手裡接過炒好的蛤蜊,擺在他面前,「吃吧,沒下藥,我也沒想對你做什麼。」
林小北看著那盤蛤蜊,考慮了秒,拿起來嘗了一個。
他很少吃味道這麼重的東西,味蕾瞬間得到了極大滿足。林小北忍不住又吃了一個,不肯再動了。
左木木把剩下的蛤蜊擺在自己面前,讓攤主把調料再減半。
林小北知道他再為自己考慮,覺得有點奇怪。他似乎不適合跟左木木相處,這個人做的每件事情,他都不是很理解。
「你的腦容量那麼想,別自己瞎想,有事可以直接問我。」左木木扔掉蛤蜊殼,「未來幾個月,咱們還要好好配合呢。霖逸應該跟你說過吧。」
想到霖逸,林小北心情更加沉重了,「說了的。」
「所以你剛剛一直在替他難過?」左木木的嗤笑特別明顯,「別傻了,他自己都不難過。」
左木木是世界上跟霖逸最親的人,是他有血緣關係的兄弟。
霖逸是個遺腹子,他媽媽還在懷孕的時候,父親就去世了。為了不讓自己和孩子遭受同村人的嘲笑,霖逸的媽媽帶他離開那個小村莊,獨自到大城市打拚,給有錢的外國人當傭人。
孩子生下后,他們母子住在外國人的家裡。後來,他母親跟自己僱主有了第二個孩子。本來以為日子終於該好過了,結果僱主要在此時回國。
一走再也沒回來,只給霖逸的母親留下一棟房子和一個孩子。她含辛茹苦把霖逸和左木木養大,想儘力讓他們開心快樂。
事實上,霖逸懂事後,就沒怎麼快樂過。他怕母親難過,所以總裝出高興的樣子。怕弟弟介意父親的事,怕年幼的弟弟不開心,把什麼好的都讓給他。
後來弟弟長大了,跟霖逸說『我不想見到你,不想跟你共享一個母親』。
霖逸聽到后二話沒說,隻身離開家裡,進入當地的體育隊進行封閉式訓練,被相中進入市隊。
後來他的世界全部都是跳水,被迫承載著國家的眾望,帶領跳水隊走向輝煌。
可現在,到了他該離開的時候。功成身退,沒有人知道暮年的英雄身歸何處。
「…所以,他就是個傻子。要是真的有輪迴,他上輩子大概是聖母瑪利亞吧。」左木木簡單給林小北講了霖逸的事,毫不留情的吐槽自己哥哥。
一罐旺仔牛奶不知不覺見了底,林小北還沉浸在這個故事中無法自拔。隔了好久,他才把空罐放到桌上,低低的問,「既然這樣,他提前退役,才會更加難過吧?」
「不,他看到你,只會真的高興。」左木木說,「就像小時候,我賭氣說不想看到他,那個蠢貨就會真的離開一樣。他從來不會替自己考慮,只想要這個項目真正的發展,強大起來。即使帶領Z國跳水站在世界巔峰的不是他,所有人都遺忘他。」
夏天的晚上很悶,熱熱的。林小北卻覺得冷,彷彿站在高山之下,對著前人的足跡肅然起敬。
「可是,我真的應該接下他的位置嗎?」林小北還是猶豫,「踩在巨人的肩膀上,要是垮了怎麼辦?」
「不是應該,你必須接下他的位置。他的夙願不是自己長長久久站在賽場上,而是希望咱們的國旗永遠在最上面。」左木木重新遞給他一瓶牛奶,用自己的飲料湊過去碰了一下。
「別讓他、還有你自己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