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041

  聽了前半句, 以為教練會給他們倆特殊優待。還沒來得及高興呢, 又聽到緊接著的後半句,林小北臉垮下來。


  「不行嗎…」


  「當然不行了,你以為世界賽雙人板讓你演相聲啊?」教練一指頭隔空戳著大麗花們的腦門, 牙尖嘴利的說, 「就他倆這樣的表現, 放在世界賽上,那就不是丟省隊、丟我的人, 而且丟整個Z國的人。」


  教練嗓門大, 沒有掩飾的意思。陳立和馬力都聽到里,隔著游泳池看過來,目光在林小北身上打了個轉又縮回去。


  教練說的沒錯,他倆確實跳的跟演相聲似的, 除了讓大家哈哈大笑外毫無技巧可言。


  上台前想要避免的疏漏,一站上去全犯了, 還湊了個大雜燴生怕裁判零分給不過癮似的。


  「啊呀…」陳立撓撓濕漉漉的頭髮,「怎麼辦?」


  馬力蹲在地上甩了甩腦袋,把頭髮里的水都晃蕩出來。他聽見陳立的問話, 半晌沒吭聲,定定望著泳池裡盪起漣漪的水。


  陳立以為他緊張不想說話,所以沒有多問,從旁邊架子上扯過來干毛巾給他擦耳朵和眼睛。


  彎下腰, 剛把毛巾蓋到馬力炸了天的腦袋上, 忽然聽到他輕聲說了句什麼。


  「啥?」陳立沒聽清楚。


  「對不起啊!」馬力側抬頭, 提高聲調喊了聲,「都是我拖累你了。」


  他也沒想到自己平常大大咧咧的老爺們,天不怕地不服的,怎麼上台能慫成那副模樣,嚇得差點腿都軟了。


  結果因為自己的失誤,導致兩個人成了笑柄。馬力性子比較傲,從來不肯服輸。可這回責任明明白白全在他身上,沒辦法推卸。


  「呃…」陳立聽到他的道歉,驚訝的跟看到三條腿的狗子穿著晚禮服,在廣場上扭秧歌似的稀奇,「我以為你會罵我呢。」


  「啊?」馬力提高聲調,「我有病嗎?自己失誤罵你幹啥?」


  「你可不就是有病嗎,要放在以前,你保准罵我。」陳立繞到他正前方,仔細幫馬力擦耳朵和頭髮。


  他發質很硬,摸起來特扎手,跟他本人脾氣似的,特別壞。


  「而且後面起跳是我沒配合好,只顧著往水裡跳,也有錯。」陳立擦完,把毛巾搭在肩膀上朝陳立伸出手,「咱倆別誰也別怪誰了,才第一跳呢。咱們又不是沒失敗過,這不是正要爬起來嗎?別喪氣,快拉著我。」


  馬力聽陳立說了兩句,居然奇迹般的不覺得心裡難受了。他拉著陳立的手站起來,往跳台那邊走,同時熱火朝天討論接下來幾跳該怎麼表現。


  林小北看著他倆相互依偎,覺得有點羨慕。那兩個人多好啊,站到跳台上還有人陪著,成雙成對的。


  哪像他,只能孤零零…不對,他已經沒辦法站上跳台了。世錦賽一年一屆,世運會三年一屆。不知道等他二十一歲的時候,能不能站上那個舞台。


  二十一歲啊,到那時他跟季凌認識就十二年,一輪了。也不知道等到三年後,季凌還願不願意跟自己處一塊。


  應該不願意吧?他那麼金貴的人。林小北亂七八糟的想了一堆沒用的,居然把自己搞難過了。只要想到未來某一天,他長大了要跟季凌分離,林小北就無比希望自己年齡永遠停留在九歲,停留在還可以在他懷裡撒嬌的時候。


  「貝貝。」季凌叫了聲。


  「啊呀。」林小北從思緒中拉回意識,軟軟的叫了聲。他的叫聲絲毫沒有攻擊力,只是個受到驚嚇的兔子。


  季凌剝開糖紙,把菠蘿味的氣泡糖塞到他嘴裡,「想什麼呢?」


  「啊呀…」林小北含著糖,模模糊糊的叫了聲。他剛想說話呢,又記起腦子裡閃過的念頭。


  他總有一天會離開,自己不能太依賴季凌哥了。否則等到手被放開的時候,他會像赤身裸體站在大街上的孩子,孤苦無依。


  就像是十米台。站在上面的,永遠只有他一個人而已。


  季凌本來是隨口問一句,沒打算非要讓林小北說什麼。可他聽到這話后,面上表情忽然變得極其複雜,像是陷入了很深的心靈拷問。


  不太對勁。季凌瞬間判斷出林小北的狀態,猜出他腦袋裡肯定又在想奇奇怪怪不切實際的東西。


  「貝貝,」季凌修長有力的手捏住林小北的下巴,強迫他抬頭跟自己對視,「你到底在想什麼?」


  「我…」林小北猶豫了會,張張嘴,「我在想,陳哥和小馬哥能通過嗎?」


  這是他第一次跟季凌說謊。


  季凌何其了解他,立刻意識到林小北說的不是真話。


  「是嗎,」季凌沒有拆穿,只是用意味深長的目光在林小北臉上遊走,彷彿要透過表情讀出他內心的想法,「那快看比賽吧。」


  成功矇混過關,林小北鬆了一口氣,連忙坐起來望著跳台。原本搭在季凌腿上的腿也縮起來,不安的揉捏自己的耳垂。


  嘖,小孩長大了,出息了。


  連我都敢騙了。


  看來是時候動用家法了。季凌表面上沒在計較,其實內心已經把林小北翻來覆去折騰了好幾遍。要是現在給張床,保准讓他賽季結束都下不來。


  第二輪走了一圈,又輪到大麗花組合。


  「我站右邊,走板按照自己習慣的方式來。起跳的時候不吹口哨,我都記住了。」馬力爬樓梯上到檯子上,嫌棄地甩開陳立的手,「夠了吧,你真他媽啰嗦!」


  「夠了夠了。」陳立嘮叨了大半天,口乾舌燥的。見馬力憤怒的要炸,立刻見好就收生怕惹毛了他。


  馬力翻了個白眼,往右邊跳台走。


  陳立還是不放心,隔著空氣喊,「別緊張,當心又嚇得腿軟了。」


  「陳麗麗你丫的是不想想打架!」馬力好不容易調整好狀態,讓他一句話說得又分心了,罵罵咧咧的想揍他。


  「比賽呢,你想找揍能不能忍忍。」陳立推了他一把,給他喊口號,「1、2、3。」


  喊到3,兩個人同時邁開腿。


  他們在下面研究了半天,頭都大了也沒想出來——怎麼才能互相提醒又不打亂彼此節奏。


  現在是考核,沒有那麼多時間讓他們練習研究。這次要是過不去,世界賽的舞台真的離他們遠了。


  「Marry,要我說的話…」陳立考慮再三,把目光從其他組合身上收回,轉過去給馬力說,「咱們別想著怎麼配合,各跳各的,怎麼樣?」


  「你說什麼?」雙人板各跳各的,不管同步和協調,簡直瘋了吧?馬力條件反射性的想要罵醒他,轉念想,陳立的提議似乎沒有什麼不對。


  他們倆練習時就總出現這種狀況,因為太過在意對方,導致跳的時候根本沒有平常默契。還不如乾脆別管旁邊的那個人,專心跳自己的板子。


  「試試吧?」陳立說。


  馬力有點心動,又不太敢,「失敗了怎麼辦?」


  「我們這樣下去,也贏不了啊。」陳立在他腰上拍了一把,「賭上咱們這麼多年的默契,試試吧,嗯?」


  聽他說這麼多年,馬力心裡忽然產生一股莫名的驕傲和自豪。那麼多年,日積月累培養下來,默契肯定比其他臨時配對的組合厲害的多了。


  「行吧,那就…」


  陳立就在旁邊,跟他一起走板,起跳,做同樣的動作。馬力沒有特別注意他,也沒有費心思想他下一步會做什麼。


  他們的精力都放在自己腳下的板上,放在自己的動作中,沒有像之前那樣考慮對方會做什麼動作。走板、預跳、翻騰、入水,一切都按照平常的步驟,像是在比個人賽。


  然而他們步調節奏完全一致,甚至躍起到空中的高度,抱膝的時間點,入水壓出的水花幅度都一模一樣,像是只有一個人似的。


  旁邊圍觀的人難以置信的問,「前後才十分鐘,他們倆發生了什麼?」


  「對啊,剛才每個環節都配合不到一起,現在突然就默契的跟複製粘貼似的…見了鬼。」


  「哎,先別討論他們倆經歷了什麼。我覺得按照這樣的水準,咱們今年的雙人板有救啊!」


  「陳立和馬力從小在一起訓練,看上去總打架鬧騰,誰都不服氣誰。實際上他倆都在偷偷關注對方,了解彼此訓練的習慣,不經意互相模仿。」作為最了解他們的人,教練體貼的為他倆解說,「其他地方我不知道,但是放眼整個國家隊,沒有比他們更適合雙人板的。」


  「太厲害了!」林小北睜大眼睛,忍不住讚歎,「他們配合的真好。」


  「雙人板就是要有這樣的配合度,才能站在更大的舞台上。」霖逸欣慰地望著他們,慶幸自己沒看錯人,「練這個,比個人項目更需要努力和堅持。畢竟兩個磨合,比一個人堅持困難很多。」


  「哦…」林小北似懂非懂的點點頭。他一直訓練個人項目,沒有試過雙人板。即使現在練,肯定也無法達到像陳立和馬力那樣的默契,「所以,他們合格了嗎?」


  霖逸朝他咧開嘴笑,「要是維持這樣的水準,必須合格了!」


  「真的!」林小北激動的跳起來,興奮的望著省隊的兩個哥哥,「他們也能去世賽了!」


  馬力扶著陳立,從水裡鑽出來。面對周圍的羨慕和祝賀,有點反應不過來,「後面不是還有四跳嗎?」


  「又不打分,跳多少次都無所謂。他們倆剛才那種表現,已經合格了。」左木木看完想看的,站起來,目光冷冰冰的掃視著相擁慶祝的大麗花,「但是能合格,是因為咱們國家雙人板弱。如果他們以為世界賽都能這麼輕易通過,恐怕難過的日子要在後面。」


  霖逸接過話,「他們才剛開始練,你別掃興啊。」


  「我掃什麼興?只是不希望自己打下的江山,交到別人手裡沒落了而已。」左木木半真半假的說了句,低頭看霖逸,「你跟我來A館。」


  「還沒選完啊。」霖逸不解的看著他,見左木木目光凝重深邃,沒多問什麼,跟在他後面走了。


  考核還在繼續,陳立和馬力後面幾個動作發揮都異常穩定,達到了平常雙人板的水準,成功得到教練認可加入代表隊。


  霖逸中途離席,教練根據他們表現,又定下一組雙人板進入代表隊,一組候選,今年的考核就結束了。


  國家代表隊正式組建,總共十一個人。其他人都喜氣洋洋,互相擁抱,簇擁著走出B館找地方慶祝。


  林小北作為其中之一,望著他們遠去的背影,心裡的迷茫更加深邃。


  B館內的人漸漸走空了,只留下他一個。


  林小北替陳立和馬力開心之後,等周圍安靜下來,鋪天蓋地的迷茫淹沒了他。


  大家都有了清晰明了的前方,只有他獃獃站在原地,不知道何去何從。也不知道能不能踏上跳板,站在夢寐以求的舞台上。


  他眨了眨眼睛,眼睛里非常酸澀,難受的他又想哭了。


  世界上,所有人都在向著夢想負隅前行,只有他被留在原地,看不清自己的遠方到底是荊棘還是繁花。


  他不怕荊棘,不怕苦難。可是他害怕身處在一片荒蕪里,兜兜轉轉,漫無目的。


  「林小北,」有人叫住他,「你想參加世界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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