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4.第 154 章

  蕭冕順著三千繁花鏡的指引, 雖然來到的是一個夢中的世界,但是因為這不是一般的夢魘, 所以顯得十分真實。


  也是因為這個世界的真實,蕭冕完全呆愣在了原地, 看著這陌生的世界, 一時竟有些無法言喻。


  超級高的樓房,看起來十分堅固不說,大多數外表就像是鑲嵌了琉璃一般,陽光的照耀下顯得十分的耀眼, 道路寬廣有序, 行走在路上的卻不知道是什麼法器,速度還行,而且井然有序川流不息。


  這好像是另一個世界了, 跟蕭冕生長的世界完全不同, 跟修真界也完全不同……


  這些夢魘之中的人雖然看不清楚模樣, 但是這是從溫雅的內心映照出來的世界,這些人看起來都很冷漠,自顧自的行走著,彷彿對世事毫不關心。


  整個世界的色調也偏冷, 有些灰濛濛的,冷漠且壓抑。


  蕭冕站在街邊看了一會兒, 不太確定為什麼溫雅內心的世界會是這個樣子的?


  但是他還是隨著鏡子的牽引之力, 緩緩的走過街道, 走到了一個似乎像是大型醫館的地方, 這裡也是人來人往,十分擁擠,有人獲得新生,有人失去生命……走道上哭喊歡笑的人混成一堆,看起來十分混亂。


  蕭冕順著走廊一一走過這些熱鬧的地方,這才來到了一個十分安靜清冷的走廊,走廊的盡頭,有一個十分嬌小的身影,趴在牆邊好像正在看著什麼……


  那是一個不過六七歲的小女孩,穿著一身白色的棉衣,頭髮披散著,搭在肩膀上,讓這個背影看起來更加弱小了。


  蕭冕一步步的走過去,看到了這小女孩的側臉,有那麼一瞬間,他有點恍惚……明明知道,這就是他師父,是她隱射在內心世界的形象,但是他有些不敢相信……


  溫雅小時候怎麼會是這個樣子的呢?

  那麼瘦弱,整個身子穿著這棉衣都顯得有些空空蕩蕩的,臉頰也凹陷了下去,而且這個小女孩是一個凡人,還是一個十分虛弱,甚至生命體征十分微弱的凡人,蕭冕幾乎一眼就能看得出來,這個小女孩的命不會很長……


  她的一雙眼睛很大,幾乎快要突出來了,臉色蒼白,嘴唇青紫,此刻正瞪大了眼睛,目不轉睛的看著另一個走廊……


  哪怕蕭冕在她的身邊,但是她毫無所覺。


  蕭冕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便看到兩個爭吵的男女,都是凡人,中年的樣子,蕭冕注意到他們的那一刻起,他們的爭吵就傳到了耳朵里。


  「現在孩子生了這樣的病?你要離婚?」


  「孩子也不是我一個人的,我們之間早就沒有感情了,為什麼不能離婚?孩子的病該我承擔的,我一樣會承擔的!」


  「你這個狠心的女人!你怎麼可以丟下孩子?」


  「你不狠心,你就帶著她好好過吧!」


  男人的咆哮沒有得到回應,那個有些趾高氣昂的女人踏著高跟鞋甩了甩包,直接就走了……路過走廊的時候,她似乎微微一頓,側頭看到了躲在角落裡小小的小溫雅。


  小溫雅小心翼翼的挪動了步子,似乎上前了一點點,大眼睛十分期頤的看著女人,小聲的低喃道:「媽媽……」


  但是女人什麼也沒有說,甚至沒有多給一個眼神,就那樣轉身決然的離開了。


  走廊上的男人嘆了口氣,卻沒有往小溫雅這個方向來,而是朝著另一個方向離開了。


  小溫雅趴著牆壁,孤零零的一個人站在原地很久很久……走廊上再沒有一個人,蕭冕陪著她一起站了很久,確定已經不會再有人來了,才上前一步,走到了小溫雅的視線之中。


  小溫雅明顯看到他了,她的眼睛不可置信的瞪圓了,但是下一秒……都不等蕭冕做出一個表情或者說出一個字,她猛然撒腿就朝著走廊深處跑了……


  明明那麼小,但是一眨眼,那瘦小的身影就已經不見了。


  蕭冕抬腳就要去追,但是眼前的畫面,整個走廊,甚至整個世界,一下就開始扭曲變形……


  一片冷漠的灰白重新佔據了這個世界,一幅幅的畫面像是留影石一樣,快速的從灰白的世界里一一閃過。


  躲在角落的小溫雅,爭吵的父母,沖著母親動手的父親,母親流血的額頭,滿身的傷痕……無止境的爭吵,暴力,還有瑟瑟發抖的小溫雅。


  最終整個畫面一下爆開,世界又一點點的成型,躺在病床上的小溫雅,整個世界都是純白的,那麼虛弱的她,卻滿身都插著管子,靜靜的閉著眼睛,彷彿已經對世界完全沒有了感知。


  走廊上又傳來了爭吵聲,蕭冕看到是小溫雅的父母……


  這時候小溫雅的母親已經十分光鮮亮麗,而且再沒有當初受到暴力時的卑微弱小,她冰冷的看著頭髮已經開始灰白,幾乎蒼老了一半,還渾身酒味的男人,冷冷的道:「孩子換心手術的錢,我已經出了,之後她的藥費生活費我照樣出,其他的事情就不要再來找我了,我已經有了另外的家庭,不可能照顧她的……」


  那男人沉默著不說話,兩人之間的氣氛十分冰冷,最終還是女人道:「你若是還有點心,就不要再喝酒了,好好生活吧!」


  說完,又一次決然的離開了,甚至沒有進房間來看一眼。


  那渾身酒氣的男人也沒有進病房,滿口低喃,似乎是罵罵咧咧的說著髒話,搖搖晃晃的離開了。


  之後便是一個人的病房,沒有人來探望,沒有人來陪伴,除了穿著白衣的小姐姐和大夫,似乎沒有任何人對她表示一點好意和關懷,沒有任何人能給她一點安慰。


  每天都是躺在病床上,身體開始漸漸的好起來,卻只能看著窗外的太陽,連走動快了幾步,都會覺得難受……


  之後彷彿又是正常的生活了,蕭冕也一點點的認識了這個世界……


  小溫雅小時候輾轉在各個親戚的家裡居住,永遠都是一個外人,只能看著別人父母孩子其樂融融,小小的年紀就要開始做家務,做飯……吃的永遠比人少,做的永遠比人多,別人的孩子都是寶貝,被父母疼愛著,她卻只能每天窩在一間狹小的房間里,無人問津,但是家裡的所有事情都要做,做不好……就是冷嘲熱諷,各種惡毒的咒罵。


  她越來越沉默,越來越冷漠,卻還是會在每天放學后,多走半個小時的路,就為了繞路去另一條街的小學看每天去接送孩子上下學的她的母親……


  看著她光鮮亮麗的樣子,抱著別人的孩子,當著別人孩子的母親,每天寶貝寶貝的喊著,每天去接孩子的時候,第一件事情就是親孩子一下,那樣的其樂融融,笑靨如花……


  那是小溫雅從來沒有見過的,有時候看著看著,小溫雅已經冰冷了太久的臉,會露出一個小小的微笑,看得人十分心疼。


  而她的父親,已經很多年很多年都沒有音訊了,從親戚們的叫罵聲里,可以得知,他已經在另外的城市組建了家庭,生了一個弟弟……再也不會要她了。


  漸漸的她長大了,和蕭冕認識的那個溫雅,開始有了五分的相似,但是她的面貌對蕭冕來說,還是有些陌生,但是卻又覺得很親切。


  她脫離了親戚的家庭,開始一個人生活,還是很沉默,沒有朋友,往返最多的從來都是醫院。


  每個月還是會有幾天,坐一整天的車,跑去陌生的城市看望自己早已經陌生的父母……只遠遠的看著,有時候守一整天,等到天黑,就等著看他們牽著各自的孩子,摟著各自的伴侶,然後其樂融融的進入他們溫暖的家。


  而她就坐在花園裡,看著亮起的燈,搓搓冰冷的手……什麼也不幹,就滿眼都是期頤和幸福,微微笑笑,然後又滿足的坐一天的車回到屬於自己的地方。


  唯一的一次任性,撿了幾顆小石頭,丟出去砸了一個空置的工廠的玻璃,並沒有人來追,也沒有人管……她還是心虛的跑了,跑得很快,像是人生的第一次奔跑,一邊跑一邊笑,一邊笑眼淚一邊隨著風就被吹走了……


  最終還是在醫院裡住了兩個月,也許是所有的希望都落空了,她明白了就算是一個人默默的死掉,也不會有人來關懷她,因為在醫院裡,她依舊是一個人,一如既往的沒有人探望,沒有人關懷,之後她就再也沒有任性過,也不敢再奔跑了。


  她生活太單調,沒有工作,沒有朋友,和這個世界完全脫離,蕭冕看著她痴迷著叫電腦和手機的東西,在上面工作賺錢,還每天都很歡快的在上面和人聊天、玩耍,顯得很活潑,打字的手速度很快,就彷彿那上面的人和她自己完全是兩個不同的人。


  痴迷著小說話本,每天不睡覺的看,看得時哭時笑……雖然一直是孤零零的一個人,但是彷彿灰白的世界也開始慢慢的有了些色彩。


  但是她還是活不長,蕭冕無數次的想進入這個世界,想將那個孤零零的人抱住,想告訴她,她不是一個人,永遠都不再會是一個人了,但是沒有用……他進不去,只能旁觀。


  最終看著她一個人躺在病床上,看著滿目的白,沒有一個人在身邊,沒有留下一句話,就像是安安靜靜的睡著了一般,靜靜的死去。


  世界又變得一片灰白,彷彿什麼都不曾存在過,只有這冷冰又沒有色彩的灰白。


  蕭冕一步步的在灰白的世界里行走,彷彿沒有方向,但是他最終還是停在了一個角落前。


  那個角落裡,有一堵堅硬冰冷的牆,牆角捲縮著一個小小的瘦弱的孩子,穿著純白的棉衣,渾身上下只有一頭披散的頭髮有是唯一的顏色。


  她捲縮成一團,緊緊的抱著自己的腿,將自己的臉埋在雙臂之間,靠在堅硬的牆上,孤獨又弱小,蕭冕的心緊緊的揪在了一起,朝著她一步步堅定又十分輕緩的走過去。


  找到了……終於找到了。


  她原來一直困在這裡嗎?困在這個冰冷的世界里,困在她六七歲第一次發病,第一次被父母拋棄的時間裡……


  雖然蕭冕並不明白溫雅內心裡這一輩子是怎麼回事,但是他知道,這才是溫雅內心深處最在意、最深刻、也是最真實的世界。


  這,才是真正的她。


  無法想象,有著這樣經歷的她,內心世界如此冰冷一片灰白的她……會是那個在火海里救贖了他的少女,那個笑起來十分溫暖,是一直以來給了他從未有過的溫情和信仰的她。


  該是多麼溫柔善良的一個人,才會在自己經歷了如此的世界后,還能對著人微笑,還能將所有的溫柔和耐心都給了他?


  她給他的永遠都是她能拿出來的,最好的……也是她內心深處最柔軟的感情。


  所以這一次換他來救贖她,換他來給她溫情和信仰。


  蕭冕將自己黑色的長袍脫了下來,將小溫雅瘦弱的身子罩住,高大的身子蹲在了她的身前,輕柔的摸了摸她的腦袋,笑道:「師父,這裡一點也不好玩,我來帶你回家了。」


  小溫雅猶豫的抬起頭來,從黑色的長袍里露出一半蒼白的臉和一雙又大又黑白分明的眼睛,膽怯卻又小心翼翼的看了蕭冕一眼。


  蕭冕的大手摸著她的小腦袋,輕聲道:「你忘了嗎?你不再是一個人了,師父……你還有我,我們永遠永遠都會在一起的。」


  小溫雅開始微微的顫抖了起來,又將自己縮成了一團,埋下了頭,想將一切都隔離掉。


  蕭冕卻十分耐心,輕聲道:「師父,我們回家吧。」


  小溫雅似乎對回家這兩個字十分敏感,微微的頓了頓身子。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蕭冕翻手拿出了一根紅繩,輕輕的將小溫雅的手拿了起來,她有些抗拒,蕭冕放柔了力道,將紅繩在她的手腕上打了個結,「以此為證,以證同心。」


  紅繩打的結微微的綻放出一陣柔和的紅光,小溫雅詫異的抬起臉來,那紅光就照亮了她蒼白的臉。


  蕭冕握著她的小手,溫柔的笑了,「回家吧,夫人。」


  小溫雅的表情從詫異、迷茫開始轉變,一點點的轉變成了感動,大眼睛里續滿了淚水,看著蕭冕,啞啞的開口道:「蕭冕……」


  她的聲音十分稚嫩,卻又很沙啞,微弱的責怪道:「你怎麼才來……」


  「對不起,現在才來……以後再也不會讓你一個人了。」蕭冕雖然笑著,但是聲音有些沉,因為見證了溫雅這一生,又看到她此刻的樣子,他心裡的疼痛一點也不少,沉重得幾乎要承受不住。


  「怎麼才來……你終於來了……」溫雅一下大哭了起來,眼淚大顆大顆的掉下來,然後一把撲進了蕭冕的懷裡,死死的抱住了他。


  「對不起,對不起……」


  蕭冕將溫雅小小的身子摟緊在懷裡,一邊道歉,一邊伸手輕柔的撫著她的背,承諾道:「我來了,不會再丟下你,不會讓你一個人,永遠不會……」


  溫雅嚎啕大哭之間,這個世界開始一點點的消融……灰白的世界變成了七彩的砂礫,一點點的消散在一片絢爛的光芒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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