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風波

  妙常身懷有孕本是喜事,但她有娠期間, 大端朝災難頻繁, 今日台州地龍翻身, 明日通州颶風過鎮, 鬧的人心惶惶。


  幸得朝廷應對及時, 百姓們雖心裡緊張, 但還算有應對之策。


  妥曜也被這些事困擾,忙的見不到人。


  麗妃自從上次與妙常閑聊后, 常得空前來,與妙常打發時間。


  「周大人是不是快回了大長公主府?」妙常呷了口茶。


  「謝娘娘關心, 家父現下平安,臣妾也能睡個安穩覺了。」


  妙常道:「最近不平穩,皇上著急用人, 周大人回來也歇不了什麼。」


  麗妃冷哼一聲,埋怨道:「大臣們都忙著, 可不像有的人身為皇親國戚,心眼都在往後躲活計上,只想在府里跟妾室偷歡。」


  妙常稍想一下,「是安親王?」


  麗妃像竹筒倒豆子,「娘娘不知,安親王有一極寵的侍妾, 身懷有孕, 金貴的不得了, 周側妃連見也不得。」


  周側妃是安親王府中側妃, 管著王府後院,也是麗妃同家的姐妹。


  麗妃打開了話匣子,對著妙常連番地埋怨。


  「……不知道是什麼天仙?不陪著就不行了。」


  妙常聽得發笑。


  此時兩人還不知道,那侍妾是老熟人。


  謝婧嫿頭一胎懷的兇險,年歲也有些大了,安親王自然看眼珠子地盯得緊。


  不出意外,妥星心神不屬,又辦錯差事,得了一通呵斥。


  這次與以往不痛不癢的訓誡不同,皇上動了大氣,差一點在朝中廢了安親王。


  妙常把後宮看得如同鐵桶,手段嚴厲,重罰重判,不讓煩擾瑣事打攪妥曜。


  妥曜那日情緒不穩,妙常腦子裡總是怕他出事,又怕給他壓力,倒讓自己消瘦不少,下巴尖尖,愈發顯得肚皮尖鼓,觸目驚心。


  後宮中嬪妃日日沒事幹,眼睛都放在妙常的孩子上。


  妙常看著顯懷后,比尋常大了不少的肚子,為平後宮紛議,乾脆將自己懷有雙生子的事通曉於眾。


  不管旁人怎麼說,妙常早就習慣成為眾人言論焦點,也沒人敢在她面前嚼舌根。


  雙生子在前朝是不祥之兆,但在大端是沒有這個說法的。


  妙常的私庫又豐盈不少。


  妙常拍拍微凸的小腹,笑言道:「你們倒是能替母妃賺銀子。」


  話一出口,鳳宸宮中人皆是笑了。


  「娘娘,慶福宮來人了。」


  妙常神情一凝。


  她居然沒有察覺到。


  送禮的人走了一波又一波,能來的都來了,慶福宮的人竟是最後來的。


  不知道謝太后怎麼想的,明明是喜事,反而姍姍來遲。


  「娘娘,要不要見一見?」春華小心問。


  「快請進來吧。」


  妙常打起精神應對。


  慶福宮來人,卻不是青染姑姑,是一個從未見過的小宮女。一身青裝,只是三等宮女的服飾。


  妙常心下微沉。


  來人第一次見妙常,明顯緊張,話說不太利索,人也膽怯,眼神四處亂飄。


  妙常見著有些不喜。


  待她怯弱地說完來意后,妙常身後的幾個大宮女臉色都說不上好。


  「太後娘娘的心意,本宮感激不盡,經書本宮抄完后,會派人送去。春華,賞。」


  春華笑得勉強,「妹妹跟我來。」


  那宮女本以為會挨一頓罵,沒想到還能得賞,千恩萬謝地走了。


  人走了,妙常拿起那幾本書,隨手翻開幾頁,嘆了口氣。


  「娘娘懷著雙胎本就辛苦,經書什麼時候抄不可以,為何非要娘娘現在……」


  妙常搖搖頭。


  太后這是對她不滿了。


  妙常自嘲笑道:「太后今日所為,怕是許多人喜聞樂見的。」


  懷了雙胎,賞賜沒有多少,反倒要抄抄靜心安神的經書。


  妙常所擔心的不是太后今日所做,而是這背後的含義。


  太后總不會平白無故地表達不滿。這對她來說沒有好處。


  太後娘娘絕不是衝動的人。


  「去把油燈拿過來。」妙常拿起桌邊的毛筆。


  「娘娘,您真的要親手抄?」


  妙常沉著看向映月。


  映月跺跺腳,不甘心地回身取了油燈。


  妙常靜下心來,開始抄太後送來的經書。


  妙常抄了半個月有餘,終於抄完了所有。


  「含霜,你幫本宮將抄好的經文送過去,快點回來,膳房今天要送玉白蓮藕湯,你一慣愛喝,本宮給你留著。」


  含霜笑著應了。


  含霜辦事一向穩重,妙常放心她出去打交道。


  過了一會兒,映月捧了盤點心,看著妙常,欲言又止。


  妙常好奇道:「怎麼了?」


  「娘娘,含霜姐姐現在還沒回來。」


  妙常有些焦急,「這都大半個時辰了?」


  慶福宮離鳳宸宮距離不算遠,送幾本經書而已,早就該回來了。


  「娘娘,您也別急,我們再等等。」


  不得不說,含霜是妙常的軟肋。


  「你派人去打聽打聽,看能不能找到青染姑姑。」


  要是能找到青染,她也許會將慶福宮中的消息告訴妙常。


  妙常再沒心情吃糕點,分刻煎熬。


  可是一個時辰了,含霜還是沒有回來。


  過一會兒,映月小跑到妙常身邊,「娘娘,青染姑姑讓您別擔心,含霜姐姐遲早能回來,好好休息。」


  青染這是讓妙常裝傻的意思。


  含霜的確是被人刁難了,但性命無礙。


  有人就是要妙常沉不住氣。


  但妙常決不能看含霜受苦,坐視不理。


  就算含霜囫圇個回來了,留下什麼身體上的遺憾,妙常這輩子都無法原諒自己。


  要是含霜出了什麼事,她也絕不再容忍太後娘娘。


  妙常叫人梳妝打扮,打算親上慶福宮。


  映月急得額頭冒汗,「娘娘,你這樣上門去,不知道別人會怎麼說?」


  為了個小小宮女,一個時辰的功夫,就受不住地上門要人。


  要是被人添油加醋地傳出去,就是妙常猖狂,不將太後娘娘放在眼裡。


  妙常用手斜插步搖,冷冷道:「這種話本宮聽的也不少,也不怕再多。」


  「可這次不一樣。」映月焦慮道。


  以往娘娘沒有行將踏錯的地方,這次要是上門去,就是送把柄去了。


  妙常面沉如水,手上動作也不停。


  「擺駕慶福宮,本宮去給太後娘娘請午安。」內侍們忙抬起轎子。


  慶福宮大門緊閉。


  崔勇小跑著去叫門。


  門上的丫頭竟也是熟人,就是那日送經書的小丫頭。


  「開門,本宮要求見太後娘娘。」妙常目光如炬。


  那宮女身子一抖,目露哀求:「娘娘,太後娘娘休息了。」


  妙常臉色繃緊,一字一頓道:「本宮來見太后,讓開。」


  「娘娘,奴求你了,回去吧。」宮女看著很是惶恐,語帶幾分勸告。


  妙常不跟她廢話,直接示意崔勇推門。


  那小宮女也沒叫人,推阻幾下,慶福宮的大門也打開了。


  妙常行到正殿跟前,看到讓她目呲欲裂的一幕。


  含霜身著褻衣,雙手舉過頭,托著妙常手抄的經書,有一蠻夷女人正揮著銀鞭,落在她單薄的脊背上,蓮瓊章坐在椅子,身後人端茶打扇,快意地看著眼前的一切。


  「住手!」妙常吼道。


  蓮瓊章慢悠悠起身,欣賞夠了妙常臉上的痛色,才行了一禮,「嬪妾見過貴妃娘娘,娘娘如意安康。」


  妙常充耳不聞,走到那還在揮鞭子的人身前,「本宮叫你住手,你聾嗎?」


  蓮瓊章極為得意,陰陽怪氣地道:「貴妃娘娘,薈奴她聽不懂大端話。」


  妙常斜睨蓮瓊章,「叫她停手,本宮不說第二遍。」


  「可嬪妾還沒能起身呢。」蓮瓊章嬌俏道。


  妙常吐出口氣,硬邦邦吐出一句,「蓮瓊章請起。」


  蓮瓊章緩緩起身,回身說了句北夷語。


  那薈奴方才停手。


  妙常半步上前,要去扶起含霜。


  映月眼疾手快,忙接住含霜歪倒的身子。


  春華機靈從后跑出去,去請醫女。


  妙常看含霜臉色,只見她眼神恍惚,看到妙常來了,對妙常安撫一笑,便昏厥過去。


  「蓮瓊章,誰給你的膽子,敢在後宮中動用私刑,你眼中還有沒有本宮?」妙常無比心痛,雙目幾欲噴火,若水閣中的宮人們垂下頭,不敢分辯。


  蓮瓊章捂嘴媚笑,「太後娘娘一向看重佛禮,貴妃娘娘想來也了解,嬪妾便送了舍利子來,是嬪妾從北夷千里迢迢帶過來的。」


  妙常見蓮瓊章歪頭晃腦,故作姿態,強忍下怒火。


  妙常咬牙,「所以本宮的貼身宮女做錯了什麼?」


  「娘娘有所不知,那舍利子被這不長眼睛的……」,妙常怒視於蓮瓊章,蓮瓊章不自在撇撇嘴,「被娘娘的貼身宮女給損壞了,在太後面前還拒不承認。」


  妙常直言道:「那也不是你動用私刑的理由。」


  「本宮身為元貴妃,位同副后,蓮瓊章倒是好大威風,竟然教導本宮的貼身宮女。」


  蓮瓊章身旁的宮女痛呼一聲,原來是蓮瓊章手底下了力氣。


  妙常身居高位,一直是蓮瓊章心底的忌諱,「太後娘娘口諭,讓嬪妾處置這宮女,既然她壞的是北夷寶物,便用北夷的方法解決。」


  「在北夷,不聽話的就要用胡鞭抽掉反骨,下人們才能聽話。」蓮瓊章狠辣無比,「自然知道她是娘娘身邊的人,但娘娘可知,那舍利子乃國寶,看在娘娘的份上,才能留她一命。」


  蓮瓊章還不知自己當下的狀況。


  妙常哂笑,「蓮瓊章,你該慶幸含霜活著。」


  妙常湊上到她耳邊,「否則本宮發誓,不要你的性命就要本宮不得好死。」


  蓮瓊章退後兩步,不可置信地看向妙常。


  「既然蓮瓊章不懂大端禮儀,本宮管理後宮,自然有職責讓你懂。」


  蓮瓊章有些不好的預感,「你忤逆太後娘娘,皇上不會放過你的。」


  妙常不屑嗤笑,「原來長了個豬腦袋。」


  「傳本宮口諭,若水閣蓮瓊章,不敬尊位,行事乖張,禮儀混亂,貶為蓮良人,好好學著怎麼做一個『良人』。」


  「你敢!」


  「本宮有什麼不敢?」


  蓮瓊章、不、蓮良人唇色發白,兀自嘴硬道:「我奉了太后旨意,我是北夷和親的郡主。」


  「不、你是北夷上供的貢品。」妙常殘忍打破她的認知。


  蓮良人站立不住,回過頭去,看向正殿的殿門。


  她的高傲不允許她將哀求訴之於口。


  「捂住她的嘴,別讓她擾了太後娘娘的歇息。」


  崔勇手下的人三下兩下按住若水閣的人。


  妙常頂著蓮良人憤恨的眼神,走到她身前道:「你該感謝本宮,給你和太後娘娘都留了顏面,她不會管你的。」


  蓮良人這才恍然大悟,身子一軟。


  她當初之所以能進後宮,還是太后一手扶持起來的。


  蓮良人靠茶藝討了太后歡心,太后對她和顏悅色幾句,她居然心裡沒有半點數。


  所以今日累得含霜受苦。


  太後娘娘看人准,手段毒,妙常今日也是領教了。


  「送回若水閣看管起來。」


  蓮良人不再反抗,任由人拖走。


  妙常深深看了眼緊閉的正殿門,帶著人從慶福宮退出。


  太后不會做沒有回報的事,她的意圖,只消看她之後的行動就是了。


  幸運的是,含霜身上只是皮外傷,並無大礙。


  妙常親闖慶福宮的消息,如同火藥,炸的後宮流言驟起,迅猛而狠烈。


  這一切,在太後娘娘病情加重的情況下,達到了頂峰。


  待含霜醒來,便掙扎著給妙常回話。


  她臉上顯而易見的愧疚。


  「奴糊塗,著了人家的道,害了娘娘。」


  妙常又何嘗不知道,事情的對錯根本不重要。


  太後娘娘說含霜頂嘴,含霜就是做錯了。


  「她們知道你是本宮的軟肋,怪不得你。」


  含霜湧出淚來,妙常第一次見她哭。


  以前就算是快要餓死,含霜沿街乞討,兩人活路難找,妙常也從未見她哭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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