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入京
孝慧太后的千秋之宴, 第一個確定下來的重頭戲, 是玄女拜謁。
這是教坊新排的節目。
講得是九天玄女下凡間, 偶然被孝慧太后慈祥大愛所感動,前來拜謁祝壽的故事……
這玄女的人選是開唱主角, 要十足美貌,氣質高貴, 妙常便有心去爭一爭。
太後娘娘是皇上生母, 妙常心中敬重。
事先,妙常與皇上說了自己的打算。
皇上沉吟片刻,「妙常, 不要去,累。」
「母後生辰,萬人朝賀, 你在心裡為她虔誠祝禱,誠意難得,盡夠了。」妥曜端正身板,嚴肅正經道。
妙常見他把偷懶耍滑說的如同世間真理, 俏皮一笑, 「那奴知道該怎麼做了。」
兩人相視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以後私下裡, 在朕面前自稱『我』就好。」妥曜微微一笑。
妙常怔住,看他逆著光俊朗英挺的笑臉, 眼前暈眩, 心臟在體內劇烈的擺動。
一瞬間, 妙常只想永生定格在這裡。
兩人目光交纏綿錯,從眉眼到口鼻,淌遍風流。
詩中曾寫,貪與蕭郎眉語,不知舞錯伊州。
妙常突對此句心領神會。
妙常回去后,得過且過,悠閑度日,在一眾忙碌疲倦的的歌姬們中,很是舒坦痛快。
妙常表明不參與此次爭選,映月的嗓子又倒了,玄女的人選變的撲朔迷離,眾人看到希望,鉚足了勁兒,想要一攀高位。
不過最後結果出乎意料,得到玄女一角兒的是教坊中一位名為承歡的歌姬,此女雖然唱念俱佳,在教坊中卻不是頂尖之流。
但她會舞。
九天玄女行走翩然,身姿輕盈,又怎能不會舞呢?
據說這位承歡姑娘的舞技,比起舞閣中成名已久的舞姬也不遑多讓。
清菡與雲琦皆是因此落敗與她,只得做了那九天玄女旁邊的侍從。
這位承歡進宮多年,低調非常,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以前沒人知道她會舞。
妙常從未見過這位承歡姑娘,這次也算是識得其人。
太后壽宴將至,主角閉門不出,未免惹人閑話。
皇上純孝,親請於她,又下令解了王爺的禁足,使得太后開顏。
最令太后開心的還得屬另一件事。
皇上親下口諭,王爺全權負責北夷皇子入京事宜,鴻臚寺與侍儀司聽候差遣,必得使北夷皇族賓至如歸,同時也要揚我大端風範。
北夷與大端有兩國之遙,磨刀霍霍,互為角力,多年來摩擦不斷,國力相當,其餘小國不足為俱,互相站隊,此次冬戰,妥曜藉助前生之勢,出其不備,勝出一籌。
前世此戰中,大端與北夷兩敗俱傷,未有勝家。
那時的大端國力昌盛,他也還是稱職的國君。
可接下來十數年的時間,災禍頻至,內亂不斷,妥星為登帝位,與虎謀皮,最終引狼入室。
妥曜與妙常身死之日,北夷的鐵甲軍已經踏進皇宮……
而在那場勝負戰中功勞最大的,便是北夷儲君,不過現在,他還只是廢后之子,一個曾經不知被流放到什麼偏遠之地的王子,身不由己,即將入大端為質。
妥曜啟唇一笑,眼中戰意澎湃。
他很期待與此人的正面交鋒。
北夷與大端路途遙遠,北夷王子帶著香車寶馬,奇珍金銀等一應朝貢之物,行走也不算快,足足走了近半年,才快到達京中。
此時京中正值盛夏。
宮中人也很好奇,這北夷人究竟長成個什麼樣子。
在大端的固有印象里,北夷人茹毛飲血,虯髯掩面,渾身惡臭,沒有教養,不堪教化,就是個熊樣的人。
每每聽到這些,妙常憋笑難言。
妙常曾生過在北夷烏山,北夷人的確是強壯不少,身材高大,身上肌肉虯結有力,可並非妖魔鬼怪,結果被宮人們一說,倒成了擇人慾噬的野獸。
許是北夷的事聽多了,妙常晚上竟夢到烏山舊事,醒來后難免惆悵,再也睡不著了。
妙常赤足踩在冰涼的地面上,涼意使得她腳趾微微蜷縮,
她走到窗邊,推開了菱花雲紋窗,抬頭望去,外面的一輪明月正皎潔。
妙常就這樣睜眼到了天亮。
北夷王子進京之時,百姓們都去看熱鬧。
妥星率著一眾親侍,在城門外親迎北夷王子。
早在北夷王子到來前數日,王爺命人將王子所經之路拾掇收拾,又移植了許多名品珍植,所到之處金鑲玉嵌,盡顯繁華。
王爺本是好心好意,卻不想弄巧成拙。
北夷皇子竟然對花植過敏。
「王爺與王子路過百花巷的時候,路邊全是盛開的花,香氣馥郁逼人,離老遠都能聞到,王子忍不住,打了一路的噴嚏,哈哈哈。」雲琦坐在妙常的房間,笑的直打跌。
妙常偷想了一下妥星的臉色,也忍不住笑出聲來。
「滿城的百姓都看著,兩人並駕騎著高頭大馬,王子身子都彎下去了。」
雲琦越笑越收不住,用手砰砰的拍桌,「最關鍵是那時候,王爺正對著王子講什麼人情風貌,結果把王子的鼻涕口水全都用臉給接回來了,哈哈哈。」
妙常聽她越說越過分,趕緊推她一把,屋內雖並無他人,但也得曉得隔牆有耳。
「這事兒,我看王子才夠倒霉。」
因著花植過敏,成了滿京的笑話。
雲琦還是興奮的不行,「妙常你可知道,看到他難受,我就開心。」
妙常嗔了她一眼,說起了正事,「王子入住行館了?」
「是呢,不過我還聽說,王子還帶了不少北夷美人來,聽說別有番異域風情。」
妙常神色一凝,強笑道:「先別說這個,且說節目排的怎麼樣了?」
雲琦哂然一笑,「這位承歡姑娘可真是要一飛衝天了。」
妙常心下不如之前輕鬆,「怎麼說?」
雲琦淡然,將一口茶灌進口裡,「怎麼說也不如親眼看實在,今天有次大彩,你不妨與我一同前去。」
「誰都知道咱兩好,你來一次不妨礙的。」雲琦勸慰。
不得不說,妙常動心了。
「好,我就去這一次。」
雲琦聽到妙常答應,低頭告辭,耳邊流蘇耳墜的陰影貼在面上,讓人看不清神情。
玄女拜謁作為壽宴的開局大戲,自然場面恢弘。
當妙常看到百名舞姬起舞朝拜,承歡從中一躍而起的時候,不由被震撼。
承歡並不是極美的樣貌。
可在這場眾星捧月里,承歡隨風而舞,婉若游龍,帶著股高貴的英氣,神情誘人,並未梳妝打扮,不過一支木釵綰髮。
若是認真裝扮起來,不知該如何驚人。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妙常長吁一口氣。
「怎麼樣?」大彩結束后,雲琦開口發問。
妙常實話實說,「實是女子巾幗,你所言非虛。」
「這位是謝家族人。」雲琦吐出一句話。
「謝家怎會?」
不怪妙常吃驚,謝家怎會讓族人成為戲子。
「謝家旁系眾多,總有混的不如意,想劍走偏鋒的人物,你看那承歡人才,說不得大有可為。這位與宮裡的賢妃娘娘也是表了幾表的關係。」
雲琦對上妙常眼睛,「妙常,你可勿要鬆懈。」
妙常臉上帶笑,雲琦從中觀不出任何情緒。
千秋之宴既是為太后賀壽,也同樣為北夷王子接風。
那一天,只有妙常一個人是閑暇的。
千秋宴設在太明宮主殿,所在之地燈火通明,人來人往,六宮眾人都在那裡為了晚上的國宴做準備。
妙常慵懶地頹在床上,百無聊賴地跟著含霜打絡子玩。
下一刻,便有人推門而入。
妙常被嚇了一跳。
含霜將妙常護在身後,怒道:「誰?」
進來的人是雲琦的貼身宮女,清兒。
「姑娘,司樂讓我來請你,她現在實在走不開。」
妙常凝眉,心裡保持幾分警惕。
「有什麼事?」
清兒氣還喘不勻,額角鼻尖都是汗,「妙常姑娘,剛剛在太明宮,玄女拜謁帶妝大彩,有個演侍女的人從高台上摔下來了。」
「實在是抽不出人手,怕您不信,司樂才派了我來請。」
妙常眉頭攏起,玄女拜謁這場戲里,最重要的是玄女自然不提,可身後還得有四位搭配的侍女,各個百里挑一,經過一番角逐才選上的。
其餘落敗的歌舞姬則在底下為這五人搭戲,辛苦不說,埋在眾人之中,更是毫不出彩。一刻鐘內更要變換十餘種隊形,蹲蹲站站,姿勢變換,幾是要將整個戲台跑上幾遍。
玄女拜謁之所以會排演這麼長時間,也是為了磨合她們。
比起她們,玄女和侍女們的倒是好練許多,動作來來回回都是做慣了的。
妙常本身基本功紮實,那侍女的唱段戲份,短時間內的確可以上手。
不過,妙常仍保持戒心。
下一刻,四兒的臉出現了幾人面前,「妙常小姐,清兒所說為真,見到我來,您總該信了吧。」
清兒表情困惑,迷茫地來回看向兩人。
妙常穿衣下地,含霜緊跟她身側。
「你們帶路吧。」妙常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