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飛蛾

  3

  妙常醒過來的時候, 天已經全黑了。


  她四處望望, 方才醒過神來, 她居然在皇上寢宮裡睡著了。


  妙常心裡不好意思,卻看到皇上含笑望著她。


  「醒了?」妥曜話中帶著疑問的尾音, 妙常心臟一跳,竟莫名覺得自己有些醉。


  「奴有罪, 太貪睡了些。」


  妥曜爽朗一笑, 開口道:「這算什麼?你還長身體呢。」


  「好了,睏倦了朕讓人帶你回去休息。」說完,妥曜便喚來幾個內侍宮女, 要他們送妙常回去。


  妙常懵懵懂懂地點點頭。


  不知怎地,那幾個內侍宮女不著痕迹的打量了她數眼。


  妙常心中納罕。


  妥曜強忍住笑意,叫人從百寶架上將一件白狐皮大氅拿了過來, 親自披在了妙常的身上。


  那狐皮如雪潔白,在昏暗的光下,發出瑩瑩的光來,妙常不自覺將手輕搭在胸口的絨毛處, 一時間那隻手竟如同化在了那狐皮里, 白的分不出兩色來。


  妥曜知她美貌,以前全作錦上添花之物, 並不如何在意,現如今總算知道了何為玉雪肌膚。


  妥曜為她攏攏領角, 愛憐道:「回去好好休息, 什麼都不用想。」


  妙常濡慕看向他, 微微點點頭。


  雖然她並不知道皇上不讓她想什麼……


  妥曜伸手拍拍她腦袋,「走,朕送你出去。」


  妥曜光明正大地將妙常送出了乾元宮門口,驚掉了一地眼球。


  妙常此時還不覺什麼。


  妙常回到教坊的時候,各個房間都還亮著微弱的燈光。


  今天大家為何睡得如此晚?

  乾元宮的人送妙常回來,就算再小心,也有數位宮人,也發出了不小的動靜。


  妙常回到屋后實在疲憊,並沒多想,一覺睡到了大天亮。


  等到她慵懶起身,正對上芙芷審視的目光,妙常被唬了一跳,定睛一看,芙芷眼眶底下一片青黑,妙常以為自己昨夜擾了她安眠,不由小心問道:「怎麼了?」


  芙芷硬邦邦地吐出一句話,「沒事。」


  妙常滿頭霧水。


  出門后,幾乎是所有人看她的眼光皆是怪怪的。


  妙常愈加想不明白,直到小宛將她拉到一邊去。


  「你出來幹什麼?身子如何?可有不適的地方?」


  妙常被小宛連連三問弄得更是糊塗。


  妙常開口便要發問,突見小宛曖昧不清的神情,電光火石之間,她突然明白了什麼。


  妙常的臉一下變得通紅。


  都怪自己貪睡。


  老天爺啊,她逝去的名聲……


  妙常欲哭無淚,昨天她獨身一人在皇上寢宮那麼久,還被乾元宮裡的人護送著回來,所有人都看得清楚,十張嘴都說不清了。


  怪不得皇上告訴她不要多想,多想也沒用了。


  那皇上親自送她到乾清宮門口,是不是也在表達某種態度?

  是怕旁人看輕自己,給自己撐腰嗎?


  那皇上是不是對自己……


  妙常呼吸加快,不敢深想下去,帝心難測,她還是保持本心,別自亂陣腳才好。


  妙常無奈嘆氣解釋,「小宛,你信我,昨天什麼都沒發生。」


  「哦哦,相信你,相信你。」小宛笑嘻嘻地說。


  妙常見她表情,渾身無力。


  果然,人家一點都不信。


  妙常乾脆繃緊麵皮,做出冷若冰霜的樣子來,其他人見她臉色不好,也不敢多加窺探,只得作罷。


  小宛的注意力很快便被旁的事吸引了過去。


  王爺終於要來了。


  小宛多日的努力沒有白費,順利選入王爺舉辦宴會中的主角兒。


  小宛偷偷跟妙常說,『希望我跟王爺,也像你跟皇上那樣。』


  倒鬧得妙常一個大紅臉。


  她有心解釋什麼,又怕說錯了話惹來麻煩,結果什麼都沒能說出口。


  王爺舉辦的宴會在太明宮,尚工局的人早在半月前就準備宴會諸事,同時也提前了幾日給小宛送來一條雲英百花裙,春日將到,也取得一個好彩頭。


  歌姬們都很是羨慕。


  太明宮內燈火通明。


  王爺作東,京中有頭有臉的世家子弟們盡數前來,還有數位聲名遠播的才子們齊聚,投壺酒令好不熱鬧。


  教坊新來的歌姬和樂姬也去了快一半,舞閣里的人也去了不少。聽說王爺還從外面帶了個雜耍班子的人,特意請了太后的准。


  妙常並不在其內,還要歸功於皇上,因為大家都把她看成是皇上的『人』。


  教坊里此時人少了,也安靜許多。


  妙常無聊地坐在桌子旁數珠子玩,卻聽到外面傳來陣陣嘈雜聲。


  妙常披了件衣裳,關好了門便出去了。


  現在的天氣還是有些冷的。


  妙常看著前方圍著的一圈人,心中好奇,加快了步伐。


  等到妙常走到跟前,眾人的竊竊私語戛然而止,給她讓出一條路來。


  每一個人的目光落在妙常身上,或與身邊人耳語,眼神中隱約帶著點憐憫。


  妙常心中有不太好的預感。


  妙常第一眼看到的是一雙腳,是光著的。


  那本該是女子光潔細嫩的玉足。


  可現在那雙小腳上面卻青紫一片,紅腫不堪,腳底是被石子劃出的細小傷痕,隱隱滲出鮮血來。


  妙常加快腳步,仔細一看,躺倒在地的是映月。


  映月身著輕薄,緊閉雙眼,腹部仍有微弱起伏。


  妙常鬆了口氣,人還活著。


  妙常毫不猶豫脫下身上的衣裳將人裹住了大半。


  妙常這一舉止驚了所有人。


  妙常看著身邊圍成一圈看熱鬧的人心裡堆火,頭一回沉著臉,冷然道:「教坊里的奴才都是死的嗎?來人把你家主子抬回去。」


  許是妙常發了火,分給映月的宮女才不知從哪裡跑出來,妙常看著兩人嬉皮笑臉,火氣更大,只是強先壓住。


  歌姬們一向只當妙常好性兒,卻沒想到發起火來也很是嚇人。


  妙常拿了小把的金豆豆,吩咐一個小公公,「勞煩公公幫我請位醫婆回來。」


  那公公滿口答應。


  像她們這樣的人,是沒有福氣讓太醫過來的。


  有銀錢拿,醫婆來的快,也很是盡心。


  折騰了小半夜,映月的情況才終於穩定了下來。


  不過映月身子受寒多日,早已內損,得時時精細調養,用藥喂著,馬虎不得。腳也被凍傷,以後寒冷時節都要受苦了。


  若是再晚些,說不得保不住了。


  映月躺在柔軟的床鋪上,半睜著雙眼,聽到耳邊隱隱約約的說話聲,恍若夢中。


  妙常察覺到身後的動靜,轉身湊近映月,輕聲道:「怎麼樣?要不要喝點熱水?」


  映月第一眼便見到她清麗的面龐,看那澄凈的眼神中溢出些許對她的關心。


  竟生出一種天命如此的感覺。


  映月艱難地從被褥里伸出手來,握住了妙常的,她嘴角緩緩盪起,沒有清高孤傲,沒有嘲諷輕蔑,只是溫暖乾淨的一抹笑容。


  她半喘著氣,溫柔和緩道:「妙常,你不會像我這樣的,不會的。」


  原來映月開口的第一句話是在寬慰妙常的心。


  「別想太多,你好好休息。」


  看來,她得試試跟皇上開個口。


  妙常叫人,打聽了今天發生的事情。


  映月的處境本是好了許多,但今日不知如何,貴嬪娘娘的氣不順,便又召她去唱戲,映月身子撐不住,倒在了貴嬪娘娘面前。


  貴嬪娘娘受了驚,大度不計較,命人將映月送到教坊門口。


  來人也聽囑咐,不多不少,便送到了門口。


  妙常聽后不置一詞,只是臉上更加冷若冰霜。


  忙活完映月的事,妙常心裡還記掛著在宴會上的小宛和雲琦,又往兩人住處走去。


  是雲琦開的門,妙常進入房間后四處觀看,卻沒見到小宛的身影。


  「雲琦,小宛呢?」妙常不由開口道。


  雲琦站在桌邊,伸出根簪子去挑油燈,臉上沒有平時的爽快開朗,在明明滅滅的燈光下叫人看不清神情。


  半響后,雲琦開口,「小宛被王爺帶走了。」


  雲琦一想到小宛臨走時興奮的臉龐,便沒有心情應對妙常。


  這個飛蛾撲火的傻子。


  妙常聞言噤聲。


  小宛心思單純,初識情愛,妙常也覺得有些不妙。


  妙常看出雲琦心情不佳,便與她寒暄了幾句,識相地告退了。


  妙常現在只希望明天小宛能安全回來。


  身邊的人接連出事,妙常總覺得一切沒有那麼簡單。


  妙常第二日一大早便起身,看著教坊的門口,期待那小小的身影出現。


  小宛的確是回來了。


  可小宛臉色蒼白,神情獃滯,妙常與她說上十句,她也答不上一句來。


  雲琦在她身旁,似是對這一切早有預料,不發一言。


  妙常一夜擔憂,心中氣急,開口問那護送小宛回來的內侍,言語間並不怎麼客氣,「小宛怎麼這樣?到底怎麼回事?」。


  那內侍全不在意,歡快答道:「小宛姑娘可是好福氣,王爺看中了后,又被數位公子看中,昨晚伺候了好幾位貴人呢。」


  妙常如遭雷擊,只覺渾身冰涼。


  『我叫小宛,是去女的宛。』


  『微細生憐為小,輕柔委曲為宛,於是便為小宛,小宛,這可是王爺取的名字。』


  『王爺如同天上神王一般……』


  『希望我與王爺也能像你和皇上一樣……』


  既然輕柔惹人憐,為何世人不珍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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