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初見

  對於一國之君, 妙常心中是有著好奇的。


  她唯一的印象是柳女史曾說過的話。


  只有四個字溫和公正, 想來是位脾性不錯, 又重規矩的人。


  妙常心中還裝著另一重心事,便是母親信中所說的。


  信中說, 顏家自開國便守護的秘鑰便紋在她的後背上。


  既然是守護人,她就要找到此物真正的主人, 可真正的主人到底是誰?


  先皇是下旨要了顏家全族性命的人……


  那使得顏家顛覆的背道者究竟是誰呢?


  這些疑問如同一塊塊大石壓在她心上, 使得她時時謹慎,不敢行將踏錯一步。


  她現在剛剛進宮,還是靜觀其變, 先站穩腳跟,小心為妙。


  皇上要到來的消息一下傳得沸沸揚揚。


  聖上這般有興緻還是第一次。


  那些正經歌姬們也沒有這等露臉的時候,皇上即位以來很少屈尊降貴, 只有最近這幾個月常常出現在教坊。


  因著要接待皇上的關係,宮裡派來了幾個教引姑姑再來教這些入宮沒多久的歌姬們規矩,生怕她們衝撞了聖上。


  妙常心中暗躇,大家都說天子溫和有禮, 可也當真懼怕, 想來也頗有威儀。


  是以,妙常學規矩便分外上心, 畢竟自小鄉野長大,她比起別人還是差的很多。


  教引姑姑幾人分批教導她們, 妙常也藉此見了清菡, 自打進教坊以後, 這還是兩人第一次見面。


  她的身條又抽高了些,神情也帶了些許倨傲,過得很不錯的樣子。


  妙常放了心,就不再關注。


  清菡對妙常的注視面上置若罔聞,實則心情複雜。


  現在的她發現了那美玉的不對勁。


  她從妙常那裡得到的美玉,獻與柳女史,才能順利入宮。


  可入宮后,柳女史仍是對她百般照顧,就讓她百思不得其解。


  清菡自知,並不是什麼奇貨可居的天賜良才。


  柳女史對她如此好的原因,便只能是那塊美玉。那玉是很難得,但一切都應當停止在進宮前才對。


  這美玉定有來歷,清菡只能推測出這個。


  想到這兒,清菡便如坐針氈,只要妙常還留在宮內一日,她便一日不得安穩。


  此事就有被拆穿的風險。


  所以,清菡對妙常便越來越躲避。


  現在她希望妙常不要通過教坊的考核才好。


  妙常每天上完徐娘子的課,還要跟著教引姑姑學規矩,每日頂書端碗,站了一天下來,回到房間整個人都是飄的。


  芙芷看她可憐,便將自己的藥油借給她用,妙常又承了人家一次情。


  到了皇上到來的前一天,教坊便給她們每人發了一件雲英留仙裙,行走間裙裾飄飄,有翩翩之感。


  只可惜,用完要還回去。


  一大早,含霜便來伺候妙常梳洗。


  妙常並不算習慣,握住含霜的手腕,哂笑道:「姐姐,讓我自己來吧。」


  含霜卻一本正經:「奴消受不起,以後還是莫要叫姐姐了。」


  妙常看著含霜謙謹認真的表情,眼中疑惑。


  含霜蹲下身子來,直視妙常。


  「小姐,您祖上是開國功臣,祖父是大端文人表率,父親是京中廷尉,母親是江南洛氏,您的姐姐是六歲成詩,不過豆蔻之年便艷壓群芳的驚艷絕才,是京中閨閣女子的言行表率,她並不是我。」含霜扣住妙常肩膀說輕柔道。


  隨著含霜的話,妙常的眼睛漸漸濕濡。


  她帶著哭音道:「你說爹娘要是知道我現在這個樣子,會有多失望?」


  含霜心疼不已地提醒:「所以……小姐,抓住每一次機會。」


  含霜撫摸妙常如玉的臉龐,緩緩地說:「我的小姐配得上這世上任何的男子。」


  妙常怔愣住,旋即垂下頭去,臉埋在陰影下面,叫人看不清神色。


  含霜抱住妙常,繼續說,「小姐,過去的事情都過去了,一切的向前看,人生中總是會碰到形形色色的人,習慣就好了。」


  妙常吸了吸鼻子,低沉著聲音迴避,「我知道了,快些梳妝吧,總不能遲到。」


  含霜心酸無比,開始為妙常梳妝打扮起來。


  等到一切結束,妙常的臉上早已沒有了之前傷心的痕迹。


  妙常對著銅鏡中的自己,也有了片刻失神。


  她很少梳妝打扮。


  妙常看著銅鏡中朱唇玉面的美人,她輕輕啟唇微笑,貝齒微露,鏡中的人也做了相同的動作。


  妙常微微抬眸,眼中波光流轉,光華瀲灧,不動聲色間已帶有幾分成熟女人的嫵媚風韻,她眸中總是脈脈含情,叫人望而生情,有時未免給人一種不莊重之感。


  但只往消下觀去。


  便見那鼻樑挺直如山峰,順滑而下,似是書法家最渾然天成的那一豎筆,顯得風骨十足,讓人觀而生怯。


  這是顏家人的特徵。


  妙常上嘴唇有些薄,正中的唇珠並不十分明顯,這倒是剛剛好,否則便是小雞嘴一般了,而下嘴唇卻略有些肉感,渾圓飽滿,若塗上口脂,更顯得嘴唇嬌艷欲滴,十足誘人。


  讓人不由遐想,若是用指腹觸之,不知會是什麼柔軟觸感。


  妙常突然回眸一笑,眼睛成了彎月牙,略帶些不好意思地含羞,「姐姐扶我起來,腿有些麻了。」


  含霜被她這一笑晃得心神不寧,不由捂住心臟暗想,此情此景,若是男人見了,又該是如何的勾魂攝魄。


  怪不得那叫原雄的北夷蠻子看的緊,那些年來凡是想靠近妙常的皮小子,哪個沒挨過他的揍……


  含霜第一次在某些方面與原雄達成了奇異的共識。


  一切準備就緒,含霜便跟在妙常身後,將妙常送到了教坊。


  含霜在妙常身後低眉順眼,隨著妙常的步子進退得宜,兩人之間的距離竟能始終保持不變,行動舉止間比多年的宮人也不遑多讓。


  顏家當初教過的東西,她早已刻入骨血里。


  含霜將妙常一步步扶上台階,而後推開了緊閉的大門。


  門一打開,自然將眾人的眼光吸引過去。


  逆著光,有些看不清來人。


  待到來人走進,歌姬們先是驚艷無比,旋即臉色變得十分難看。


  因所有人皆穿著同樣的留仙裙,連一絲理由也找不得,一切就直直地攤在眼前。


  站在人家身邊便是螢火與皓月的差別。


  若要說妝容她們這些人發中華勝,眉間花鈿,各個出彩,卻不及人中規中矩,膚若凝脂。


  這更讓人難過。


  其中一歌姬的眼神尤為複雜,嫉恨,不甘還有些許惶然與絕望,此人便為映月了。


  皇上數月未來,映月面上看著淡然,實則心裡早就開始慌亂不安,只是強撐著不想給人看笑話。


  於是她舔著臉,求了典樂才得了這次和新來的歌姬們一同面聖的機會。


  映月心中本就不安穩,在一眾歌姬的竊竊私語中站了許久,冷著臉對人,可誰能想到,門一推開,居然走進了個絕色來。


  她的心亂了。


  妙常到了之後沒多久,劉司樂出現在眾人眼前。


  這還是妙常第一次見到劉司樂,可想而知她對皇上的到來有多重視。


  司樂一出現,歌姬們起身行禮,「請司樂安。」


  劉司樂矜持地點頭,「姑娘們,你們好好表現,現在大家排好隊,準備去迎接皇上。」


  歌姬們諾諾應是。


  妙常深吸一口氣,跟著眾人出去。


  今天元懷帝坐著龍輦,身後跟著一隊宮女太監,還有侍衛分列兩側,陣仗大得很,遠遠就能看到一隊人馬過來,妙常見此也不由有些緊張。


  等到來人靠近,歌姬們盈盈跪拜,「奴參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妙常跪在地上,不敢抬頭,只能餘光處看到來人穿了雙松柏綠的雲紋靴子,玄色的衣袍下擺綉著盤紋勾邊寶相的花團,金線在其中若隱若現,十分華貴。


  沒過一會兒,妙常便聽到那清潤如潺潺流水的嗓音道:「起來吧。」


  歌姬們便緩緩起身。


  於是妙常站直身體,看到身邊人儀態萬千地慢慢起身,臉上難得帶了些茫然,妥曜在一旁偷偷注意到這一幕,忍不住勾唇微笑。


  妥曜注意到她站在風口處,微微蹙眉,「外面冷,快點進去吧。」


  說罷,妙常便看到皇上的身影快速從身前略過,原來皇上也會冷,妙常暗想。


  新進的歌姬少說也有百人之眾,可妙常看著來人並不是很多的樣子,比如小宛和雲琦並不在這裡。


  此時,元懷帝已然落座。


  皇上身邊的御前太監此時道:「姑娘們拿出點看家本領吧。」


  於是,妙常便看到其他人多人一組,便要準備表演。


  妙常心中一緊,糟糕,她剛來沒多久,哪裡能跟別人配合?


  只怕這次是要含霜失望了,沒有準備又怎能到皇上身邊去?


  於是妙常便安分站在後面裝鵪鶉,偷偷打量起皇上來。


  妙常想到小宛說過王爺是京中最為俊俏的人,她沒見過王爺,可皇上與王爺同胞所生,想來也不差,現如今一看,果真是如此。


  皇上今天身著不過一件玄色常服,頭上用一頂束髮玉冠高高綁起。露出光潔的額頭,兩邊有縷黑髮垂落,眼睛晶亮有神,看著如同尋常人家的貴公子,沒有半點架子。


  妙常不由心生好感。


  妙常並不知道自己的眼神使得妥曜很是緊張,不由挺直脊背,想要展現出自己最好的樣子。


  妥曜身為一國君主,總得慎重威嚴,不能如尋常男子一樣放鬆輕縱,京中人可說妥星是天上神王,俊俏瀟洒,他卻不能讓這種流言傳到自己身上。


  那未免過於輕佻不尊重,所以今天的這身打扮,妥曜也是兀自想了好久才決定的。


  女子也喜歡俊朗的男人,一定要留下個好印象來。


  姑娘們使出渾身解數,聲音婉轉動聽,隨著曲子舞姿翩躚,裙擺飛揚,盪出一朵朵浪花來,妙常看著也覺得賞心悅目。


  時間一長,皇上的興緻似乎淡了些,御前太監道:「皇上可是乏了?」


  妥曜趕緊搖頭。


  只聽他道:「這些曲子都膩了,也翻不出什麼花樣來,便讓表演過的人回去休息吧。」


  御前太監稱是,屋子裡的人一下走了一大半。


  剩下幾個人,皇上只是一一叫過去問了兩句話,很快也走個乾淨。


  看來皇上心情很好,居然過來關心她們這些小小歌姬。


  這時候上一位歌姬走過來,正是映月,只聽她帶著點哭音對妙常說,「到你了,快點過去吧。」


  說完,她不等妙常回話,就直接走了。


  妙常這才發現房間里沒有了別人。


  妙常不由暗暗叫苦,怎的偏偏自己是最後一個順序,好生倒霉。


  大家都沒事,好好答話就好,皇上又不會吃人,妙常這樣安慰自己。


  她開始向前方走去。


  妥曜坐在上方,看著妙常步步蓮移,端莊走來。


  他終於能光明正大的看著她。


  今天是兩人今生的第一次見面。


  現在的他仍是高高在上的君王,沒有狼狽匍匐在地上,沒有蓬頭垢面,沒有被人像狗一樣拉出去遛彎。


  她也正值最好的年華,明眸善睞,滿身鮮活,沒有被常年欺辱后的卑微怯弱,沒有總是蒙住面容的粗糙麻布……


  這是他們應該有的初見。


  見到你很高興,妙常。


  讓一切都從這裡開始。


  妙常走進后,妥曜幽幽道「你叫什麼名字?」


  「奴叫妙常。」她怯怯地回答。


  『奴叫素舒』,妥曜耳邊響起這幾個字,那時明明是清冷至極的聲音。


  「來這裡習慣嗎?」妥曜聲音似是飄浮在雲霧裡,讓人聽不真切。


  「宮裡一切都很好,飯菜很好吃,姑姑對我也很好,每個月還有份例拿呢。」


  妥曜語調很是和緩,妙常也放下了緊張。


  『你怎麼願意來伺候我?』


  『在那裡不是伺候人,快抬手。』


  當時的他很是羞怒,真是討厭這個莫名其妙闖入他生活的人。


  妥曜的喉結緩緩抽動兩下,旋即又問,「那可有最喜歡吃的?」


  「喜歡吃的可多著,最愛吃肉,八寶鴨,醬肘子,扣肉……」


  妙常的緊張褪下,提起吃的,不由多說了些,看著是天真爛漫。


  『民以食為天,哪來那麼多讓你挑三揀四的,吃乾淨!』


  他失笑,怎麼那時就兇巴巴的?

  妥曜愛憐的注視著她細膩光滑的臉蛋,妙常低頭回話,並沒有看見。


  『把你臉上的東西摘下去,怎麼?覺得我被廢了,你就能踩在我頭上為所欲為?』


  『奴自小長得丑,貌若無鹽,怕污了你的眼,別鬧脾氣,除了我可沒人搭理你。』


  妥曜記得自己當時被噎得說不出話,恍若隔世一般。


  不對,就是恍若隔世。


  「可有在宮裡到處走走?」


  妙常愈發對答如流,「想走呢,但怕衝撞貴人。」


  『你說你每天亂跑什麼呢?別再出去了,他們又欺負你。』


  『你說外面的天氣怎麼樣?』


  『你說今天的飯怎麼比昨天還少?』


  她啪的一下扔掉手裡的抹布,『別沒話找話,煩不煩?』


  妥曜當即氣得把後背留給她。


  旋即,他又自己受不住,可憐巴巴道:『我只想跟你說說話呀。』


  原來過往的一切早纂刻於心上,跨越生死不忘。


  「想做什麼就去做……」妥曜強忍著將剩下半句話咽回肚子里,怕唐突了妙常。


  沒有什麼人能干涉你,沒有任何人!


  『你說我什麼時候能痛快的死?』


  她氣急,『我很想打你,但不能以下犯上。』


  『你怎麼又威脅我?』


  『因為你說話很難聽。』


  妥曜忙閉緊嘴巴,瞪大眼睛看她,她也不示弱,毫不猶豫地瞪回去。


  於是兩人四目相對。


  妥曜想著想著便盪開笑來,妙常偷偷看,表情有點點獃滯,心不知為何跳的格外快。


  皇上為何這樣笑?

  好溫暖呀,妙常想。


  妥曜也很驚奇,在他的印象里,妙常哪裡會有這麼……可愛的表情?


  妥曜聲音帶著一□□哄的味道開口,「你在想什麼?」


  妙常反應不及,差點全盤脫出,還好及時打住了,「沒想什麼,只是覺得皇上不愧為君子,氣度非凡。」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

  妥曜臉上的表情登時有些扭曲。


  他還真不習慣她這樣……


  好了,兩人有一個美好的開場,再捨不得,他也得退場了。


  「好了,算你會說話,等著回去拿賞吧。」說罷,妥曜站起身來。


  妙常趕忙收斂心神,等著恭送皇上。


  可誰知,皇上站起來后竟又緩緩坐下了。


  妙常面露疑惑。


  妥曜沖她笑笑,開口道:「你先走。」


  妙常更是不解。


  妥曜耐心解釋,「大家都是這樣走的,你也不能差了,是不是?」


  妙常霎時失笑。


  妥曜便見她眉眼驟然柔和,眼睛微眨兩下,一低頭再一頷首,盪出抹笑來。


  最美不過是那一低頭的嬌羞。


  「皇上,那奴就先走了。」說罷,她盈盈跪拜,悠然離去。


  妥曜貪婪地注視著她的背影。


  這些年來,她每每入夢中,都是踏著月亮,白衣飄飄,每次見到的都是她的淚水,有多美便讓他有多痛,其實她很少哭的。


  只有那一次……


  妥曜壓下眼底所有的陰霾,不願回想。


  就算這樣,他還是很期待著她的入夢。


  因為這是以前,妥曜唯一見她的機會。


  而現在,他可以常常見到她。


  他告訴自己,一切還得循序漸進為好。


  妥曜獨身坐在四人抬的龍輦上,以手支撐著額頭,旁人只當他冥思,卻不懂他此時的心神動蕩。


  今天他見到了一個性情全然不同的人。


  但她眸中的澄澈卻絲毫未變,妥曜有些不知拿她怎麼辦。


  他本以為自己會十足歡喜,但沒想到的更多充斥內心的卻是惆悵。


  妙常是怎麼變成那個素舒的呢?

  她到底經歷了什麼?

  妥曜不敢深想,越想越有些呼吸困難。


  還有素舒……怕是再也不能見到了。


  再也不能了。


  往事不可追,一切還需得往前看。


  妙常應對完元懷帝后,渾身輕鬆。


  想來皇上金口玉言,說有賞賜拿,那就絕不會騙人了。


  至此,妙常的腳步聲又輕快了幾分。


  且說元懷帝滿面春風地回了乾元宮,卻在自己殿內看到了不速之客—賢妃。


  賢妃便是當年謝家送入皇宮裡的嫡女,也是他前一生引得兄弟不睦,一女侍兩夫的皇后。


  妥曜心情漸糟,面上半分不顯,「賢妃,你來了。」


  賢妃見他出現,趕忙起身,小心道:「妾沒見到皇上,請皇上原諒則個。」


  妥曜不在意地揮揮手,坐到了賢妃對面的紅木交椅上。


  賢妃面色一暗,又強打起精神,伏小做低地走到妥曜身後,伸出十根如削蔥根的手指,在妥曜肩膀上按壓,力氣不大不小,剛好解乏。


  妥曜因她的靠近感到十足不適,脊背不經意微微靠前。


  但不得不承認,謝家送進宮的渝州按摩師傅將賢妃教的很好,賢妃輕柔道:「皇上今天做了小半天,定是乏了吧。」


  妥曜道:「怎麼你吃味了?」


  賢妃打起精神應對,兀自輕鬆,「妾身為賢妃,怎麼能醋來醋去的?」


  這樣看來,兩人間氣氛又像是輕鬆了些。


  但妥曜又不答話,這氣氛便又被生生掐斷了。


  每次都是這樣,賢妃已然無力,進宮裡的這幾年,早就磨平了她所有的稜角。


  那初入宮的殿選,周氏女讓她出了大丑,惹得皇上大怒,她初入宮的位分便比周氏女還矮了一截。


  思及往事,賢妃仍是心中羞惱。


  這些年,她也努力過,可皇上對她舉止有禮,不遠不近,她與皇上王爺一同長大,明明皇上對她曾經很是溫和寬容,可是現在……


  她的賢妃位置是太后親下懿旨,而麗妃卻是皇上親自選定,個中差別,怎能不讓人生恨?

  妥曜閉上眼睛,又開口問道:「賢妃可是有事與朕商談?」


  「皇上,後宮高位空懸,您即位多年,現在還沒有皇子誕生。妾想著,許是宮中人不合您的心意,你若是看中了誰,妾絕不阻撓。」賢妃委屈求全道。


  妥曜眉毛一揚,哂笑道:「賢妃倒是大方。」


  想來是賢妃見他最近去教坊幾次,以為他看中了誰卻不好開口,上趕著討好來了。


  賢妃這番話翻來覆去想了很久,只換來皇上不輕不重的一句,『賢妃倒是大方。』


  「朕自有安排。」妥曜說道。


  妥曜並未否認,賢妃心中一涼。


  妥曜側過頭又道,「愛妃先回去,朕還有些奏摺要批。」


  賢妃應是退下,等到她回了自己的華藻宮,大批的賞賜也紛至沓來。


  於是賢妃又在這後宮之中風光了一把。


  等到賢妃走後,妥曜便來到自己的私庫,想要從裡面挑些奇巧的小玩意送給妙常。


  他挑中了一個羊脂白玉嵌螺鈿的鼻煙壺,上面有描畫著位拈花一笑的九天玄女,妥曜命人找盒子裝上,專門派人給妙常送了過去。


  妙常今日面見皇上,難免會引人好奇,而且妙常在裡面待得時間比旁人久很多,大家的眼神也有些變化。


  妙常哪裡想到,宮裡的話頭遞得如此之快。


  到了晚上,賞賜便分發下來。


  妙常捏緊內侍遞給自己的小盒子,心中惴惴。


  她偷偷尋了個僻靜地看過,這盒子里裝著的是一個精緻的鼻煙壺,小小的一隻,上面的人物纖毫畢現,栩栩如生,壺身溫潤透明,滑如油脂……


  妙常覺得此物不同尋常了些。


  不知旁人賞賜了什麼……


  於是她偷偷地將裡面的東西,換成了上次月例中的金香囊,她暗自估摸著,皇上必然大方,要是自己比旁人少,也很不好。


  妙常剛剛換完,便有好信兒的歌姬三兩結伴的來看熱鬧,


  她們大方地展示了皇上賜的東西,歌姬們都是金豆子,金瓜子,好些的得了幾個精緻的金餃子。


  妙常慶幸,還好自己換了,而後她大方地將香囊給眾人看。


  卻不曾,這樣還是打了眼。


  妙常對著眾人艷羨的眼神,渾身不自在。


  好不容易應付過去,妙常滿心疲憊。


  是夜,妙常放下紗帳,將自己得到的一溜小東西裝好,用個小匣子鎖上,再用舊衣服包了起來。


  妙常想著明天去跟尚工局裡採買的小公公套近乎,看能不能遞東西出去,她想把多餘的銀錢給陳娘遞出去用。


  這樣她也能放心些。


  至於其餘幾樣珍貴的,一是太過貴重,怕人心生歹意,二是東西是宮裡用的,有著與外物不同的標誌,隨意運出去便犯了重罪。


  鼻煙壺更是皇上親賞,更是只能供著了。


  妙常安安穩穩地度過了這個冬日。


  冬日裡膳食改了樣,妙常愛吃的每一樣都有,人又多在房間里拘著,她如柳枝抽芽,又長高不少,臉頰也多了點肉。


  於是悲催地被教導娘子控制了飲食。


  這期間,皇上也多次傳召她到乾元宮裡解悶,每次都有各種賞賜,妙常在他面前也漸漸失去緊張,一個不注意,便要多說好多。


  皇上不知為何很是甘之若飴,說的越多他便越開心。


  妙常心中很是敬仰,只覺他天上地下無所不知,崇拜不已。


  妥曜每次見她崇拜的小表情,有多想笑便又有多得意。


  隨著妙常被傳召的次數增多,歌姬們也眼紅不已,但又毫無辦法,只在背後說她『以色侍人,長遠不得』。


  這倒是十足可笑,因為對於歌姬們來說,誰又不是以色侍人呢?哪個又不想以色侍人呢?

  這既是她們的幸運,又是她們宿命的悲哀。


  後宮中人也注意到妙常的橫空出世,她們這些主子娘娘們,很多人除了年宴的機會,也見不到皇上一面。


  妙常得到如此寵愛,她們自持身份高貴,便覺奇恥大辱。


  不過妙常此時正得皇上眼,是以隱忍不發,只作壁上觀。


  華藻宮中。


  「娘娘,皇上這個月又沒進後宮,這樣怎麼會有小皇子誕生?太后竟也一直由著。」跟在賢妃身後的女官焦心提醒。


  賢妃兀自修減花枝,漫不經心道:「又不是只有我一人,閑著沒什麼不好的。」


  女官還是不平,「就算皇上來了,也是去那個賤人處,賤人連個蛋都下不出來,還恬不知恥地不知道挪騰地方,我呸!」


  要是麗妃在此處,心裡定會罵娘,她倒是想生,可又不是屬地龍的,爹和娘自己個兒全能成。


  賢妃聽了她的污言穢語,慍怒地看了那女官一眼。


  女官自打嘴巴,口中不停道:「怎麼讓什麼髒的臭的都進娘娘的耳朵,該打,該打。」


  賢妃並未責怪,這些話她聽起來十足不舒服,可不得不說,每次聽了都痛快不已,心中更是有隱蔽的快感,一口氣也通暢不少。


  女官粗中有細,察言觀色,也從中窺得她幾分心思。


  女官再次小心道:「娘娘,何貴嬪和余嬪兩個又召了映月,聽說冷風天里唱了快一天,再這樣下去,嗓子是真的廢了,這事兒咱管不管?」


  賢妃語調上揚,「管,怎麼管?人家是主位娘娘,另一個是下九流的戲子,唱個戲我也要管?」


  而後賢妃又不屑一笑,「何貴嬪也是個老鼠膽兒,只敢這樣窮折騰,我還以為她多大勇氣呢。」


  女官附和道:「這不是怕皇上又想起來?待再過一段時間,怕是沒命了,誰讓她自己不知輕重,偏往皇上身邊湊,要是一飛衝天也就罷了,偏被人轉頭就忘在腦後。」


  賢妃慵懶不屑地說:「她們這種人一向都是玩物,以往在閨閣里,父親兄長們從不讓她們沾我的眼,每年流水樣的換了一批又一批。」


  「可不是,這個不也是一樣?」女官擠眉弄眼道。


  賢妃笑笑並未否認。


  她們說的人正是妙常。


  賢妃擔心的從來不是這些人,她們便如同鳥兒雀兒,給皇上逗趣解悶,實在不行還有下一批。


  她擔心的是另外一個人。


  皇上多年來,一直在找的人。


  此人隱藏在暗處,讓她心憂難安,未知的敵人永遠是最可怕的。


  想到這裡,賢妃也沒了閑聊的興緻,「本宮乏了,要去歇歇。」


  女官自是侍奉她休息不提。


  妙常晚上從含霜處回到房間,卻不想在教坊門口碰到了映月。


  妙常自從在皇上面前得眼后,便有許多人殷勤討好,只有映月每次見她都故作不識,兩人從未說過話,妙常也從不去觸她的霉頭。


  旁人知道兩人的機鋒,有心討好之人竟私下擠兌映月,可映月很是厲害,並未吃過虧。


  妙常並不知道發生了這些事。


  於是,映月便越是看她不順眼。


  現在過完年,外面的天氣還很是陰冷,妙常見映月渾身只著唱戲的薄透紗裙,臉上濃妝艷抹,色彩繁多,明明該是極艷麗張揚的,卻平白顯出數分脆弱來。


  等妙常走近一看,發現濃重的妝扮也遮不住她慘白的臉色,妙常見她奇怪,不由有些打怵。


  映月見她走近,一身裘袍貼身,白色的皮毛圍著袖口衣角綉了一圈,雪白的皓腕在其中若隱若現,脖子上圍著條狐皮,襯托著她嬌小的臉龐,腳著一雙小鹿皮靴,看著便很是溫暖。


  映月內心嘲諷,臉上也露出怪異的神情。


  妙常本想快步略過去,可沒想到剛路過她身邊時,她突然出聲道:「看到了嗎?我現在就是你的未來。」


  妙常被她嚇了一跳。


  言罷,她轉過頭,一雙眼幽幽地緊盯妙常,「不,憑著這張臉,說不得還要長上幾個月。」


  妙常被盯得心裡發毛。


  「自己找好退路吧。」


  然後,映月踉踉蹌蹌地走遠,可她仍是昂著頭,像一隻最驕傲的天鵝。


  妙常在原地呆愣良久,心中滋味莫名,又有些感謝她的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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