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梅花

  這時候被妥曜狠甩在身後的內監終於跟上了腳步。


  內監擦擦頭上冒出的薄汗,卻見到皇帝怔愣在原地,看起來有些不對勁。


  他不敢隨意打擾,於是也順著目光抬眼看去。


  內監看到一女子居然不顧禁令,私自出現,以為她衝撞了皇上,當下便要呵斥。


  妥曜聽他出聲的剎那霎時驚恐,大掌趕忙緊捂住內侍的嘴巴,下意識地一個側身躲在樑柱後面,卻不小心撞到了腦袋。


  內侍看著皇上充血赤紅的雙眼,一臉茫然。


  妙常彷彿聽到什麼聲音,不由向那處看去,卻什麼也沒有發現。


  她生性好奇,邁出幾步想過去看看,卻又覺得這深宮裡還是別隨意走動為好,早點回去才是。


  妙常不知她這幾步竟差點使得當朝皇帝落荒而逃。


  妥曜看著妙常往這兒邁步,心急的左右顧看,也沒什麼能遮掩的地方。


  妥曜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逃。


  許是他還沒能做好見面的準備。


  現在妙常見到他,定會以為他是怪人,兩人今生第一次見面他必得留個好印象。


  妙常心情愉悅地往回走,妥曜這才放鬆地嘆了口氣,看著她輕快的背影,不由得露齒微笑。


  原來她現在如此快樂。


  這樣就好,妥曜如此想到。


  他不想再看到她眉頭緊鎖,愁雲暗淡的樣子。


  妥曜想起以前,她是很少笑的。


  妙常的背影漸漸走遠,妥曜眉頭舒展,嘴角稍稍上揚,很是溫和,有了些曾經溫潤佳公子的風采。


  妥曜似乎感覺自己的手似乎被輕輕打了兩下,於是低頭看去。


  可憐那跟在妥曜身後的內監,此時已經被憋的翻白眼了。


  內監實在受不住了,才敢伸手拍拍龍掌,否則他有可能成為大端開朝以來死得最窩囊的御前太監。


  妥曜恢復如常,皺著眉頭,嫌棄地推開他。


  內監再度呼吸到新鮮空氣,一向老練的他也被變故弄得不知所措。


  妥曜不負責解答他的疑惑,他自己都還在雲霧裡,雙腳如同踩著棉花地回到了乾元宮。


  今夜的他再也無心於朝政。


  內監自妥曜太子時期就一直跟著,皇上有的時候會有些奇怪,但這次一定是最怪的。


  白天本就莫名其妙,現在又一個人站在外面……看月亮。


  內監壯著膽,悄聲走到了妥曜身後。


  皇上身邊不能沒人的。


  不知為何,妥曜此時有些傷感。


  「皇上,冬日天冷,您快些歇息吧。」過了一會兒,都安忍不住說道。


  元懷帝並未答話,仍是呆站在原地。


  良久后,只聽他看著月亮,喟然長嘆道:「相見而不識,何其幸運。」


  最後四字,似有哽咽之感。


  都安聞言很是疑惑,忍不住答道:「奴不知這是什麼道理?奴家中只有老母,多年未見面了,要是歸還家去,老母卻把我忘了,哪是幸運?分明是世間大悲。」


  妥曜並未回答。


  能再次相遇,他不應當奢求其它。


  今晚對於妥曜來說註定是不平常的一夜。


  過了幾天,妙常突然發現周圍熱鬧起來,來往的人多了許多。


  妙常此時也搬進了教坊與他人同住。


  一日,與妙常同住的歌姬推門而入,妙常看她神情愉悅,於是開口問道:「芙芷姐姐,外面怎麼這麼熱鬧?」


  「你可有眼福了。」


  妙常不解。


  芙芷繼續解釋道:「聖上不知為何,下了吩咐,要讓這宮裡的每一株梅花都吐蕊開放,尚工局忙起來,在每株梅花前都立了兩個大宮花燈,日夜照著呢。」


  「沒幾日,想來就有好景了。」


  妙常聞言也有些驚喜,世間女子有幾個不愛花的?她那日看過梅花后喜歡的緊,沒想到今天就有這等好事。


  「呀,這可真是好。」妙常道。


  芙芷喜滋滋地點頭,「可不,到時候你我找幾個姐妹一起去梅園看看,皇上開恩,允許大家去看看,那兒的梅花比教坊裡頭可多多了。」


  「說來也是怪,沒想到這次咱們也能進去,以前可沒這樣的好事。」


  聽到芙芷這樣說,妙常也覺得自己運氣不錯。


  妙常的運氣不止如此,皇上體恤宮人,上行下效,麗妃娘娘也有所表示,言此次冬日寒冷,教坊姑娘嬌嫩,開了私庫,給每個人多加件冬衣,就隨著這次的月例銀子一同發放。


  這次妙常是真的相信自己的運氣好了。


  兩人自幼離京,在烏山長大,那地方夏長冬短,潮濕悶熱,冬天晚上至多下場小雪,第二天早上一看也杳無蹤跡。


  可京中便完全不同。


  寒風凜冽,直刮人骨,妙常和含霜的冬衣就不夠了。


  妙常倒是能將就一下,可含霜日日在外做活,穿上自己全部最厚的衣裳也不過是多了幾層布而已。


  含霜身量較之妙常要高上兩寸,妙常的衣裙含霜勉強穿上便又小又緊,十分怪異,行動不便,含霜好強要臉面,絕不肯這樣出去。


  妙常時常掛心這事,掰著指頭算月銀,也得攢三個月才夠能買一件。


  這幾天含霜都是每天回來花上兩文錢,從司膳小太監那裡買上碗薑湯下肚禦寒。


  現在可好了,含霜心想,有了過冬的衣物,還得感謝皇上和麗妃娘娘。


  芙芷對這個消息不予置否,妙常約她一同前去時,她才不屑嗤笑,「我的月例很久沒領了,丫頭也不願意去的……」


  說著說著芙芷挺起胸脯,手指左右揮動,嬌滴滴地繼續說:「你可知道那排隊要等多久,凍壞了臉怎麼辦?我才不去湊這個熱鬧,你要是想要就拿著我的牌子去吧,冬衣便送與你,回來記得把月例給我就好。」


  她們這些歌姬每個人都有一份有編號的木牌,既是身份憑證,也是領取份例的憑證,一號對一物,按規矩是絕不準多少的。


  妙常本想將自己的份讓給含霜,沒想到竟有意外之喜。


  「芙芷姐姐,你人真好,謝謝你,我承你的情。」妙常認真說道。


  芙芷笑笑,毫不在意。


  妙常迫不及待要把這個好消息告訴含霜。


  妙常趁著午休的時候,偷偷跑去景北院。


  景北院背靠景北山,說是院落,也不過是一排排低矮的磚瓦房,這裡是大多都是含霜這樣從面進來的侍女。


  等到她們的主子留下了,才能成為真正的宮女。


  妙常輕車熟路地找到了含霜的房間。


  含霜見妙常來到這兒,露出了不贊同的神情。


  這裡面兒的人三六九等,是整個皇宮裡最亂最差的地兒,含霜開口道:「有事派人來跑個腿,怎麼自己過來了?」


  妙常是不想含霜多在冷風天里走動,所以自己過來。


  但她並未回答,反倒興奮開口道:「姐姐,宮裡發新冬衣的事你知道嗎?」


  「姐姐跟我一起去,我打聽清楚了,冬衣樣式雖一樣,但有大有小,姐姐去挑一件合適的回來,每人都能挑的。」


  妙常眼睛里亮晶晶的。


  妙常最近已沉穩許多,但偶爾在含霜身邊時還是一團孩兒氣。


  「給我了,那你呢?」含霜問道。


  「跟我同住的姐姐人好,說她不要,便給我了,以後我一定也要幫她一次的。」妙常說道。


  旋即,妙常憧憬道:「姐姐,我們以後會越來越好的。」


  含霜笑著點點頭。


  且不說妙常如何對未來充滿希望,妥曜此時卻難得陷入了驚詫中。


  「你說什麼?再說一遍。」


  底下回話的金吾衛再度回答,「回稟皇上,該女子名為妙常,是吳灘人氏,從揚花戲班選進宮來的。」


  「臣派人去吳灘打聽過,其父母雙亡,只有一個姐姐還在,是被一個叫陳娘的戲子養大成人的,身世應當清白。」


  不過數日之間,樞密使金吾衛便將妙常來歷打探清楚。


  金吾衛不知哪一句不對,皇上的臉色竟有些不可思議。


  金吾衛小心道:「皇上,可還需再加派人手調查?」


  元懷帝搖了搖頭。


  金吾衛也放鬆下來,讓手下之人去調查一個民間女子,實在是有些大材小用,還好皇上及時收手。


  元懷帝心情複雜,揮退了金吾衛。


  怎麼會這樣?難道自己認錯了不成?


  隨即妥曜又在心裡否定,不會,那天自己見到的,絕對是那人沒有錯。


  可她的名字不是叫素舒嗎?

  想他這些年偷偷探尋名為素舒的女子卻一無所獲,原來是找錯了人。


  妥曜暗自笑笑,叫什麼名字又有什麼關係呢?


  只要是她就好。


  自己遇見她時候已是多年以後,她本位微,被人換名字也沒什麼稀奇的。


  現在被他發現了人,可定要看顧好才是!

  妥曜胸有成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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