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憤怒
妙常聽了心頭一酸,將頭伏在陳娘的膝蓋上,無聲的安慰著她。
陳娘一發不可收拾,顫抖嗓子道:「我這一輩子,也沒能有個孩子……」
接著更是自傷到連話都說不出口。
妙常後悔讓她想起了傷心事,心疼道:「師父,徒兒知錯了。」
陳娘打開了話匣子,長嘆口氣,「妙常,像我們這樣坎坷的女子,便不要將心寄託到男人身上,士之耽兮,尤可說已,女之耽兮,不可說已,這真心是世上最珍貴難得的東西,比鏡花水月還要虛幻……千萬彆強求,也別將它給了人。」
「否則,便如同我一樣,日日錐心,沒活的底氣,整個人都是沒著沒落的,連死了也不是囫圇個的人。」
陳娘撫摸妙常頭頂,「人生難得糊塗,常兒,咱們女子不若男子,千百年來女子都是這樣過來的,糊塗些不是為旁人,是對自己好,知道嗎?萬事別太計較,要會服軟,知不知道?」
妙常還不能理解這些話中的含義,只能懵懵懂懂地點了點頭。
陳娘抱著她,絮絮叨叨說了好久,妙常用心聽著,倒也受益匪淺。
妙常恢復了平靜的日子,盡量減少出門。
門外本有些探頭探腦的人,見到妙常便是擠眉弄眼,妙常置若罔聞,這些人原雄派來看著她的。含霜若見到便是掃帚板凳一同招呼,後來這些人也漸漸不再來了。
妙常以為兩人緣分也就此戛然而止了。
早春三月春風冷峭的時候,妙常便又長了一歲。
陳娘最近開始帶著清菡四處行走趕場子,家裡只剩下妙常與含霜兩人。
「妙常,你可記得今天是什麼日子?」含霜眨巴眼睛俏皮道。
妙常故作不知,「什麼日子?姐姐快告訴我。」
含霜抓住妙常的手深吸一口氣,旋即苦澀道:「是你的生辰,前幾年我都沒能陪你過。」
妙常的身份不可有半點顯露,當初含霜便胡謅了一個日子瞞過了陳娘和清菡。
妙常不想她為過去的事牽擾,便引開她的注意力,說道:「姐姐陪我出去走走吧,今晚的月亮很好。」
於是,兩人相攜出門。
這幾年來,兩人見面總是匆匆,好久都沒有談心了。
含霜將近幾年的歲月盡數講與她聽,講得逗趣可愛,妙常知這背後諸多心酸苦澀,也只是按捺不提,笑著附和。
兩姐妹慢慢走在這鄉間小路上,天上一輪滿月似冰盤,銀光灑落入兩人衣裳,不似陽光灼熱,卻包裹滿身,帶著它獨特的溫柔與安撫,使人內心澄凈,含霜抬頭看去,「小姐,你出生的時候也是這樣的一輪月亮。」
妙常點點頭,朦朧還記得,「以前總是聽娘親這樣說。」
含霜眼帶笑意,還未說話卻被人打斷—
「原來,今天是你生辰,那我果然是來對了。」
妙常悚然一驚,回頭望去。不出所料,正是原雄。
不知道他跟在兩人身後有多久了。
含霜被他打斷話語惱怒不已,怒道:「原來北夷人都是身後君子的教養。」
原雄笑容僵在臉上,眯了眯眼睛,半真半假的笑道:「你最好閉上你的嘴巴。」
妙常自認還算了解原雄,這麼多天以來的避而不見只怕他心中早就積攢了不少火氣,萬不能讓他與含霜起衝突。他犯起渾來,可是什麼道理都不講的。
妙常急忙轉移他的注意力,「原雄,你找我有什麼事?」
原雄此時繃緊了臉,冷硬道:「想問問你,這彆扭鬧完了沒有?萬伺值當你跟我鬧這麼長時間的彆扭?你可知道他做了什麼?」
妙常耐心解釋,「我本不是鬧什麼彆扭,只是覺得我們不再適合來往了,我只想喜樂安穩。男女有別,也當避嫌才是。」
原雄眉頭驟然鎖緊,眼神銳利,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來,「你跟我避嫌?從此以後?」
妙常聽他拔高的尾音,便知道是真的激怒他了。
妙常硬著頭皮,回道:「我們是朋友,相識一場已是緣分……」
原雄見她月華滿身,娉婷裊裊地站在那裡,渾身自然混成的風流,只覺氣度清貴,不像尋常女子,心中更是中意,但是出口的話太過可惡。
今天是她的生辰,原雄並不想惹她不快,而過去的幾年裡,未曾得知她真正生辰,原雄也認為是自己的疏忽。
他拿出了全部耐心,「那次的事情是意外,今後都不會發生了,春紅因為他斃命……」
妙常聽他要講隱秘之事,急忙制止,「不,你別說,我不能聽。」
聽了,兩人就真的要牽扯不清了。趁現在她還能清醒,還是儘早了斷的好。
原雄聽她拒絕排斥自己,霎時心頭火起,全身的血液凝聚,旋即直衝頭頂,轟的一下在眼前炸開,燒的他理智全無。
他竭力抑制那即將失控的瘋狂,緊繃著心弦,捏著嗓子溫柔地哄道:「我知道當時嚇壞你了,別生氣,以後我會加倍對你好的。」
妙常呼吸一窒,這麼多年來,原雄對她如何,她又何嘗不清楚。
可越是如此,她便越要在事情還未完全失控的時候,停止一切。
她身上背負的一切,註定使她不能停留在北夷。
而原雄只怕也並不是尋常的北夷青年。
「男女有別,你我也不應當再接觸,就此停止吧。」
原雄一下赤紅了眼睛。
他才剛剛明確心意,絕不允許一切還在萌芽時候就消散無形。
「妙常,我們走吧,已經說的夠多了。」含霜說道。
原雄猛地轉過頭來,刀鋒般的眼神射向含霜。
妙常心中暗暗叫糟。
「天色晚了,我們先回去了。」妙常語氣柔和,帶著點安撫。
妙常和含霜繞過他往回走,他也並未阻攔,只是呆站在原地。
回去的路上,妙常和含霜也沒了來時閑適的心情。
兩人閑聊時不察覺,回去時方覺之前走的有些遠了。
不知怎麼,妙常心中不安起來。
她不由催促含霜,「我們快些吧,回去還要……」
這時,妙常聽見了從後面傳來踢踢踏踏的馬蹄聲。
夜間寂靜,這馬蹄聲便分外清楚。
妙常與含霜便向道邊讓去,等到馬蹄聲愈發近了,妙常便看到了含霜驚恐的雙眼。
下一刻,她便被一隻大手牢牢擢住腰部。
妙常不由自主一聲驚呼,景色變換間,她竟被牢牢按在了馬背上。
含霜在後高聲叫喊追趕,卻還是狠狠甩在後面。
身後之人一手執韁繩,一手緊緊扣住妙常腰身,妙常不必回頭,便知道身後之人是原雄。
原雄駕馬純熟,馬兒跑得飛快,妙常的心撲通撲通直跳,風拂過兩頰,道邊的景緻快速略過,竟有疏散鬱氣之感。
不知怎的,她內心酸酸漲漲,不知是開心還是難過,直至最後,竟是含了兩汪眼淚來。
過了一會兒,馬兒便停了下來。
妙常四處打量一番,兩人竟是到了初見的地方。
她平復下心境,開口問道:「你待如何?快放我回去,含霜姐姐一個人還……」
「放心吧,成貴會讓她安好的,應該好好說說我們的事。」
妙常啞言,良久后帶著哭音道:「我們的事有什麼好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