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2.飛鳶泛月碧空時·二
五色石中蘊含至清之氣與五行原力, 是極為珍惜的天地礦藏, 昔年地皇女媧便是憑藉這些小小的石子補上了天裂,其珍貴自不必說。
流月城中的五色石乃是上古時供給女媧補天之後剩下的, 殘存不多,卻也供流月城高懸於北疆上千年,足見其力量之純粹。
然而自補天后, 伏羲全面封鎖有關五色石和矩木的秘密,若有人能拿出一塊半塊, 都足夠引得眾人瘋搶, 更不要說這驚世駭俗的一大摞了。
如今除開早已廢棄的洪崖境劍廬, 只怕沒有地方能再尋到五色石,而劍廬里的材料經過千百年, 也早就被後人淘得差不多了。
流月城與世隔絕,卻也知道伏羲對五色石的重視,絕不可能容許其繼續留存於三界, 蕭昊卻隨隨便便就掏出了這麼多出來,實在匪夷所思。
蕭昊見謝衣半晌都沒有言語, 以為是太少了,於是把背包里剩下的那幾組五色石都搬了出來,一股腦倒在謝衣面前, 淡淡道:「我現在也只有這些,於你們也許杯水車薪……但我不會白吃白住的!」
謝衣:「……」
他看著蕭昊認真的表情, 好半天才不由失笑道:「這……不, 太貴重了, 而且這也……」太多了。
蕭昊見他面色古怪,奇怪道:「五色石很貴重嗎?」
藍色材料而已,他練生活技能常年備好幾組,交易行賣得也不貴,從前給神農看的時候也沒見那老頭多麼稀奇,他聽到流月城缺這個,下意識就拿出來了。
謝衣點了點頭,對他解釋道:「自數千年前天皇伏羲封鎖流月城中五色石於矩木的消息,下界這東西就幾乎尋不到了。」
蕭昊動作微僵,可是已經拿出來的東西也不好再搬回去,總歸對他沒什麼大用,也沒什麼好心疼的,於是反問:「反正我製作機關需要不少材料,這東西可以用來付賬嗎?」
「這……」謝衣一時遲疑,有些許無奈:「倒也不是不行……」
蕭昊於是果斷就這麼敲定了,手一揮慷慨道:「那就先付著吧,不夠我再墊。」
「……」
謝衣哭笑不得搖了搖頭,忍不住道:「閣下同我想象中很有些不同。」
他也不客氣,收回了地上那幾堆五色石,流月城幾千年沒有補給了,這五色石來的猶如雪中送炭。
他在前方引路,態度隨和了幾分,沒了方才那種有些令人壓抑的憂慮氣氛,蕭昊覺得自在多了。
「你想象中?」蕭昊問道。
謝衣笑了笑,溫文爾雅道:「我以為魔域來的使者,起碼不是善客。」
蕭昊微微皺眉:「我並非魔域之人。」
謝衣忽覺自己言語有失,立刻抱歉:「閣下莫往心裡去!我是說……」
蕭昊擺了擺手表示無所謂。
他注意到沿路不少流月城人手足潰爛,步履艱澀,不禁默然。
謝衣適時解釋:「流月城氣候惡劣,我們族中許多人罹患惡疾,病痛纏身,以至盛年早亡……我們被結界阻隔,無法前往下界,亦對這種病束手無策,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們走向死亡。」
蕭昊看了他一眼,肅然道:「不只是被結界阻隔這麼簡單罷,他們這是被濁氣侵染所致。你們即便破開了伏羲結界,在濁氣駁雜的下界,也無法生存。」
謝衣訝然看著他,心頭微動:「閣下好像對流月城十分了解?」
這個魔域來的客人……真的很奇怪。
什麼人能在伏羲眼皮子底下拿走這麼多五色石?
什麼人能一眼就看出濁氣感染的問題?
什麼人會有機會知道流月城的秘密?
他說他的身體在魔域中消亡了,除非……他在伏羲封鎖五色石的消息之前,就已經進了魔域。
可要是那樣算起來,這人沒有幾千歲,也要有上萬歲了罷。
謝衣腦中冒出一個有些大膽的想法。
幾千年前的上古人族,在大洪水后存活下來的,只有流月城中的人而已,他自不可能是烈山部人;而這人周身氣息清澈純粹,亦不是妖族中人。
若不是這兩者,眼前這個……難不成是某位上古神明。
三皇之下,盤古清氣與神州元素之力化為上古八位神明:金神蓐收、木神句芒、水神共工、火神祝融、風神飛廉、雨神商羊、土神後土、夜神閻羅,最後兩道清氣化為日月,力量分別由羲和和望舒掌管,是為日月二神。
閻羅、後土奉伏羲之命去往無盡幽暗地界,整頓輪迴往生,不可能在此;共工與祝融因當年不周山太子長琴之事獲罪,至今尚在歸墟中思過……
眼前這個,卻會是哪一位?
流月城已被神明拋棄了上千年,自神農一去不復返,再也沒有神明光顧了。
他好像熟知流月城的一切,他是為流月城而來嗎?
謝衣覺得自己想得太多了,卻還是不可克制地試圖尋找一個,或許能夠給族人覓得一線生機的答案。
蕭昊對他的疑惑既沒否認也沒肯定,而是轉道:「礪罌入城也有我的責任,抱歉,沒能把他阻在結界之外。」
像礪罌這種心魔,乃是魔族中極弱的一支,靠吞噬心念與七情來增強魔力,可惜若長期滯留人界,它們的魔力就會漸漸消散,屬於那種不用打它,自己就會死的低等魔族。
而伏羲結界恰好將人界與流月城隔絕開來,使得礪罌在流月城內可以長久存活,流月城人自己又不可能輕易打開結界,礪罌一直窺伺流月城,不是沒有道理。
心魔一旦強大起來,將會成為難以預料的麻煩。
蕭昊降落的時候被礪罌牢牢抓住,用天女散花阻了他一時,卻到底沒能把他丟出結界外。
礪罌跟著他一起落在矩木上,在流月城的人眼中,恐怕他和礪罌是一丘之貉,也難怪沈夜剛見到他的時候那副不待見的模樣。
倒是滄溟的態度……讓他有點困惑。
「閣下一縷元神在魔域遊盪至今,能夠保全已非易事,不必過分自責。師尊教授過我一些偃術,閣下若有需要之處,可儘管來找我幫忙。」
蕭昊匆忙回神,見已經到了落腳地,遂對謝衣點頭謝道:「多謝。」
謝衣溫和笑道:「閣下元神靈力不弱,尋常木石材料可能承載不住,我這有些能作導靈栓的物件,或可一試。」
蕭昊接過了謝衣遞來的材料,沒怎麼放在心上。身為唐家堡的弟子,哪能不通機甲製造之術呢,他做萬花的時候還不是把天工坊塞的滿滿當當的,造個義肢不過舉手之勞。
事實證明,他太天真了。
這是仙俠的世界,不是凡人的世界。凡人放技能用的是內力,他們用的是靈力。
尋常的機甲,根本承受不住靈力衝擊。
蕭昊一天之內第七次出現在瞳的手術台上的時候,內心是崩潰的。
他不過是飛了個大輕功試驗一下而已,哪知道木石的身體這麼不禁用,還沒飛出兩百尺就在空中散架了。
蕭昊面無表情的被謝衣一塊一塊撿回來,從頭到腳按順序擺好在七殺祭司瞳的面前。
瞳擅長醫術,而且是個鑽研狂魔,對於蕭昊這種特殊的「研究材料」,他很樂意多拆解幾次。
只不過這種樂意和興趣也是有限度的。
謝衣在一旁強忍著笑意安慰道:「閣下不必這麼操之過急的……我觀閣下的機巧零件做的十分精緻,只是缺乏疏導靈力的槽道,只消在內部開出靈力運行的線路,就能穩定許多了。」
蕭昊裝作沒聽出他語氣中的調侃,木著一張俊臉,被瞳一點一點拼合起來,活動著自己剛接上的胳膊,「咔嚓」一聲就果斷掰掉了自己那條報廢的腿。
「桐木不好用,下次換柏木試試。」他從背包里掏出一塊九曲神龍布,這東西是唐門用來修復機甲的特殊物品,修條腿還是妥妥的。
他一邊擦著,一邊往上面倒著唐門獨門沉香水,把那條幾乎可以以假亂真的義肢擦得再看不出半點損傷,然後「嘎嘣」一聲重新安回去。
他從手術台上跳下來舒展了一番筋骨,又拆了幾塊覺得不合適的材料,填補上新的零件,自覺沒什麼不適了,轉身出去又是個大輕功。
「等——」謝衣還沒來得及阻攔他,就見那巨大的機關雙翼張開沖了出去。
蕭昊手中的千機匣射出一條長長的鎖鏈,自飛鳶上一盪而下,如刀的霜風也沒有他颯爽的身影冷冽,面具下露出的唇角好似帶著有點輕蔑意味的笑意,像是一聲沒有出口的驕傲的「哼」。
謝衣無奈搖了搖頭,默默看向了身邊的計時漏。
「……十五,十六,十七,十——」
「啪嘰——」
瞳有些頭疼地按住了額角,深深呼吸了一次:「……我不想給他縫了。」
謝衣好言勸道:「我這次定能說服他用偃甲。」
瞳推著輪椅轉身,撂下狠話道:「他再不好好造義肢,我就用蠱蟲和妖獸屍骨給他弄一副。」
謝衣撿起離自己最近的那塊機關零件道:「客人身份尊貴,那些還是算了……他的機關術巧奪天工,只是用作靈力載體有些勉強。」
他狀似隨口問道:「你多次接觸他的元神,可發現什麼不同?他此前似乎在魔域待了很久。」
瞳座下的輪椅頓了頓,卻什麼也沒說,復操縱著輪椅進了屋子。
謝衣若有所思,於是也沒有繼續問,一路撿著地上零碎的蕭昊走遠,最後才找到他的腦袋,溫和笑道:「閣下,木石義肢禁不起你靈力激蕩,你看,要不我造好了義肢,再把你的頭安回去?」
「……」蕭昊非常識相的選擇了聽話,「我會好好研究偃術。」
謝衣這才滿意點了點頭,抱著他一身零件返回瞳的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