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4.折戟沉沙新埋骨·三
「蒙古北路大軍直逼大勝關, 關內守軍據城死守, 如今首戰告捷,然余兵不足三百。卒子蕭昊,懇請天下英雄好漢同赴大勝關,助我等一臂之力!」
此言一出,四海皆動。
上乘內功中,有「千里傳音」之法, 功夫高深者, 可以傳音遠方而聽來如同人在身側,越是內功深湛,傳音越是柔和。但這門功夫,實有誇大之名,並不能當真聲聞千里。不過,只要中間無大山之類的阻隔, 諸如五絕那等人物, 音送數里, 不成問題。
那些離武勝關距離較近的人, 倒還未覺得多麼奇異,只對傳音之人的內功修為頗為欽佩;但真正遠在千裡外的人,聽得內容卻個個色變。
武勝關北出不過二十里,便是黑龍潭百花谷, 周伯通正幫瑛姑照看靈狐, 忽而聞得此聲, 連懷中的狐狸也顧不上了, 在原地發獃了好半天,直到瑛姑生氣喚他才回過神來。
憶盈樓高閣中,黃藥師執蕭的手一頓,遙遙望向了大勝關的方向。馮蘅本在病中,得聞此聲,眼眶登時就紅了,就案鋪開筆墨,已開始寫起什麼。
黃藥師看她墨筆落處「徒孫陸冠英親啟」字樣,嘴角剛勾起幾分又落下,來來回回,一時竟不識悲喜。
早些年乘風的太湖歸雲庄被歐陽鋒一把火燒了個乾淨,陸乘風攜家北上,就定居在大勝關。
寸陰若歲,物是人非,滿襟風雪,幾度夢別。
黃藥師將玉蕭擱到唇邊,沉沉吹奏起來。
趙昀從醉生夢死的酒色中驚醒,宮內歌舞驟停,眾人又驚慌又無措,護衛的隊伍甚至已經緊張的將趙昀圍了起來,生怕從什麼地方突然衝出刺客。
蕭昊的聲音一字一句都像叩在耳畔,又像從天外遠遠飄來,無跡可尋。趙昀被這短短几句話中包含的內容震得愣在原地。
記憶開始復甦,幾十年前先皇在他幼時夜夜的肺腑之言,終於破開塵封,重新回到這顆已經衰老腐朽的頭腦中。
先皇說若有朝一日繼承大統,得聞那人自海外歸來,可傾力在朝中助他,此人是朝中唯一可信之人。
趙昀年少時,也做過中興之主的夢,跟史彌遠鬥智斗勇,並且獲得了勝利。但斗掉了一個史彌遠,還有丁大全,還有胡大昌,還有陳大方……朝中烏煙瘴氣,他開始累了。他漸漸收起了自己的宏圖大志,變成一個浸淫美色的君主。
蒙古、金人打來打去,到底一時半會兒啃不下宋室江山,他也沒幾年可活了,近幾年身體每況愈下,只要宋室還在,回頭交到子輩孫輩手中,功過相抵,也落得清閑。
但這一聲來自天外的喊話,打碎了他的清夢。
那個人回來了。
先皇沒有交代,天下叫那個名字的千千萬,怎麼才能判斷准誰才是海外歸來的那個,但趙昀在聽到這句話的一瞬間,幾乎就已經毫無疑念。
真從仙山蓬萊歸來,有這等本領,自是不在話下。
他竟去了大勝關?趙昀自己笑了起來,周圍的美人們大惑不解,根本不知道趙昀在笑什麼。
難怪先皇說此人可信,這身先士卒的忠肝義膽,確值得一用。
但大勝關守軍不到三百人又是怎麼回事?趙昀臉色沉了下來,遣退了身邊眾人,揚首喊道:「宣賈似道速來見朕!」
……
【叮!俠士一夫當關,萬夫莫開,嚇退敵軍,勢不可擋,逼格+2000。】
【當前成就:隱元秘鑒·如願以償,進度2746/10000。】
蕭昊一嗓子喊完,宋兵們還不知道他做了些什麼,只奇怪他怎麼好端端地跟他們說這些,難道他這樣大喊出來就會有援軍來幫忙嗎?
蕭昊沒有給他們多解釋,而是認真對他們道:「大勝關失不得,我得留在這裡。各位兄弟拚死死裡逃生,若有情願同我共守國門的,便站到我身邊來;若顧念家人親故,珍惜性命,便速速離去吧,蒙軍很快就會再來,莫要跟著我送死。」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遲疑道:「這是不可能打贏的仗,你有甚麼想不開的,非要在這裡吊死?」
蕭昊是他們這兩百餘人的救命恩人,若非如此,聽到別人說這樣的話,他們必定齊齊大罵那人腦子有病。他們被拋下的時候,那軍名冊上就已經把他們的名字劃掉了。此次雖然生還,卻也確實沒有地方可去,天下之大,想到前路只有茫然。
他們本來是等著蕭昊的話,看這個主心骨有什麼想法的,哪怕帶他們去尋個山頭佔山為王,他們也會樂意百倍。
誰知道這人竟然要繼續守關,這不是瘋了是什麼。
蕭昊對他們道:「這倒不是打不打得贏的問題。我們一退,襄陽孤立無援,大宋就危險了。自己一條命沒了不要緊,但我們身後是成千上萬手無寸鐵的婦孺百姓,沒了當兵的在前面衝鋒陷陣,難道要自己的老父母親、少小幼童拿起刀兵和蒙古鐵蹄拚命嗎?」
眾人神色一凜,露出猶豫之色。
道理都是最粗淺的道理,他們何嘗不想建功立業衝鋒殺敵收復舊土,但……這仗沒法打啊!
先前那老兵問道:「小兄弟,我們知你武藝過人,可我們只是普通武夫兵卒,這毫無勝算的送命仗,誰都不想打呀!」
蕭昊其實是有些底氣的,他有圍困光明頂的經驗,即便守將帶著所有的糧草都走了,他也能維持軍需。至於工車弩.箭,幫會領地的魯印可是個大閑人,萬花那樣的工程都只需要瞬息之間,他想籌備些什麼還真不是那麼難。至於行兵布陣,他只紙上談兵過,但有武穆遺書在手,未必不能出奇制勝。
更遑論還有石之軒這個文韜武略的全才兼大殺器在,蕭昊並不怕打仗。
但這些事情,他暫時還不能透露出來。
他唯一缺的就是人,他需要一支不會畏懼生死的隊伍。如果因為知道沒有任何勝算,就以保命為上,畏懼衝鋒;而知道能夠打勝仗才留下來,這樣的兵還不如不要。
他一言不發,看到面前的宋兵們紛紛沉默起來。
良久,那個之前最先衝出城門的宋兵站到了他的身邊。
蕭昊看了他一眼,那宋兵年紀同他這殼子看著相仿,臉上有些微紅道:「走了也沒地方去,終歸是個死人,被發現了還會被當成逃兵捉去問罪,不如在這死乾淨算了,免得死後還要被戳脊梁骨。」
他話中一句戳到了這些宋兵的傷心處,被守將扔下、劃為已死之人的他們,在朝廷和親朋眼中可不就是一群孤魂了么。
他聽到人群中一聲微不可查的慨嘆:「已亡之人,談何勝負與生死?」
氣氛變得悲凄起來,但蕭昊似乎感覺到這些宋兵的身上慢慢多了一些什麼,像一種一閃而過的、肉眼不可見的光輝,他們開始一個接著一個地站在了蕭昊的身後。
沒有一個人說話,此時無聲勝有聲。
換了別人,換了其他任何一個時刻,他們都不會有現在這樣的想法——這個人的指揮,也許是可以聽一聽的。
蕭昊站在他們前面,手中的盾刀一刻沒有放鬆,給人一種難以言明的踏實感。
若選錯了路,就一條路走到黑吧。
二百一十六人,蕭昊清點了自己身邊的人數,將背包中的金錢拿了出來,分給那些選擇離開的宋兵。一人一金,足夠他們另尋生計重新開始了。
那些人面色有愧,接了金銀匆匆忙忙地就離開了。
待他們走遠,蕭昊轉過身,對這二百一十六人道:「兄弟們願意跟著我,千言萬語不足謝,我不會叫你們送死。」他忽而展顏,原先堅冷剛毅的模樣頓時融化了幾分,像是萬年冰峰上升起的朝陽,「可有人知悉如何同朝廷聯絡?」
一人走出來道:「我曾在軍師帳下做過幾年,懂些文書活計。」
蕭昊點頭道:「上報朝廷,大勝關守將私逃,我等力守此地,請求朝廷支援。」那人乾脆利落行了個軍禮,儼然已把蕭昊當做將領對待。
蕭昊又道:「先收拾清點城中物資,將城防布置妥善,我要去帶一份大禮回來,好酬謝諸位的信任。」
眾人眼中閃著疑惑的光芒,蕭昊淡淡笑道:「放心,我來回半個時辰足矣,還要順便請一位大能助陣。」
眾人原本還擔心被他誆了,騙他們留在這裡再拋下,但轉念一想,這麼做本沒有什麼必要,又看到蕭昊自信坦然的模樣,心頭便又踏實了些。
蕭昊將一切布置安排下去,確認沒有什麼疏漏之後,才大輕功尋了一處沒人的地方,回到幫會領地。
石之軒見他渾身浴血地從門口出現,駭了一大跳,幾乎一個閃現就越到了蕭昊面前,眉頭緊鎖道:「阿昊破碎虛空出了什麼麻煩?!怎麼弄成這樣!」
蕭昊心中微驚,石之軒的武功好像比以前更高了一些,這縮地成寸的功夫比起當日擺脫勾魂使者的輕功,不知高明了多少。
他見石之軒臉色不對,立刻解釋道:「不用擔心,都是別人的。我已順利在此世安定下來,只是外面情形有些緊張……你一會兒同我出去便知。」
蕭昊簡略地把武勝關的事情同他一說,指著藥房那邊道:「我回來順便取些納元丹,還有……」
石之軒早已將他裝束收入眼底,這副模樣與先前的異域風情又是完全不同,面孔也冷硬了些。規規矩矩的玄甲總算不再那麼熱情奔放。
不過這裹得嚴嚴實實,倒另有一份讓人想要征服的衝動。
石之軒未待蕭昊說出后話,已大致猜到了蕭昊在這個新世界的身份。
「敵眾我寡,兵力懸殊,徒有地勢之利,難定大局。將軍……缺軍師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