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第 21 章
何妙在帶小神君放風時, 她外婆張巧珍正在找她媽談話。
劉貴芳這天下班一回家, 就看到自己親娘等在家門口。
這個時間找上門來,是很容易讓人產生微妙感的。畢竟她娘家離得遠,一來一回就是大半天的功夫。這都傍晚了, 難道是打算住上一晚上?
想起她弟因為偷錢被派出所拘留的事,她心裡有點不安, 怕親娘是來興師問罪的。但面兒上還是熱情地招呼道:「娘, 你要過來怎麼不先打聲招呼呢?我也好上菜市買點好菜好肉。」
邊說邊拿鑰匙開了門, 化了碗紅糖水遞給張巧珍:「娘你坐著, 我去菜市轉轉,看還有沒有肉賣, 今晚炒個回鍋肉孝敬你。」
張巧珍從一開始臉色就不太好看,但手裡接了碗紅糖水,耳朵里又聽到了「回鍋肉」三個字,嘴巴還是忍不住咂巴了一下,客套地道:「都是一家人, 這麼客套幹嘛?」
這時期, 城裡人的生活確實比農村好, 每個月都有固定工資不說,糧、油、肉等也有定額。但年生總歸是不好的,每個人每月只能領到半斤肉票。
肉對於普通人來說,依舊是稀罕物。
之前, 劉貴芳拿了3毛錢給何妙, 讓她去館子里吃桃花面, 不過是偶發事件。
誰讓她弟每個月都從她這裡拿5塊錢,吃住還都在她家。結果他還夥同外人一起來騙她的錢!
慪得她心裡堵得慌,想著「我這麼節省,結果養出條白眼狼來」!心一橫,就跟自己男人出去瀟洒了一回!閨女不願意一起去,她就把錢直接給了她。
「這哪是客套啊?閨女孝敬娘,那不是應該的嗎?」她回頭就拿著錢包往外走,「娘你坐會兒,清華就快回來了,讓他陪你擺擺龍門陣。」
不過,要買肉哪那麼容易啊!這年頭,豬肉要是多,也不會用肉票來限量供應了。
她跑了三個地方,都沒能買上肉。想著老母親來一趟不容易,心一橫,上館子買了兩斤生的豬肉白菜水餃,花了2塊4。
回到家時,何清華果然已經回來了,正陪著她娘在嘮嗑呢。
何清華一看到媳婦回來,就站起來迎她,邊還誇張地道:「咦,水餃?肉餡兒的?肯定是肉餡兒的跑不了!我媳婦兒最孝順了,自己親娘來,哪回沒整好東西孝敬?」
他心裡亮堂著呢,丈母娘在這個時間上門兒來,肯定沒好事!他能不提醒她,她閨女對她有多好嗎?
提醒完畢,他拉著媳婦兒就往灶房走,回頭還笑呵呵地對丈母娘道:「您老先坐會兒,我們下餃子去!一會兒就給您端上來。」
這話說得客氣,實際上是不給她們娘兒倆獨處的機會。有他這個外人在,丈母娘不管是想怪罪閨女,還是有求於人,總歸不好開口的。
張巧珍也不是那麼好打發的,她摸摸膝蓋,嘆了口氣:「芳娃兒,我這腿有點不得勁兒,你過來幫我按按唄。」
劉貴芳趕緊過去,將她娘的腿放到自己腿上,熟門熟路地一陣按揉:「是老寒腿又犯了嗎?你要覺得不舒服,就讓弟幫你下幾天田,別老自己撐著。」
何清華看著自己媳婦兒在忙,趕緊把餃子往桌上一放,也跑了過去,幫丈母娘捏另一條腿的膝蓋:「媽,這個力道夠不夠啊?」
農村老太太極為無語:「我就是想叫閨女留下來,陪我說會兒話。」
「你們說啊,不用管我。」何清華極為殷勤。
都同床共枕這麼多年了,劉貴芳哪兒能不明白丈夫在想什麼?她心裡甜得緊,面對親娘的緊張感頓時消了一大半兒。
別看她表面潑辣,其實就是顆豆腐心。自從在動物園上班后,這麼多年,她每個月都要孝敬親爹娘10塊錢。她弟一直到現在都跟爹娘住在一起,但老倆口要是有什麼事,她跑得比他還快。
她總跟何清華說:「別說讀初、高中了,就是讀小學,一學期也要2、3塊錢學費。我們那兒重男輕女特別嚴重,沒幾個家長肯送自家閨女一直往上讀的,能把小學念完就不錯了。我現在能過上這樣的好日子,真的多虧了我爹我娘。」
何清華本來就是個對錢不上心的人,只要自家有吃的、有用的,他就無所謂。
但疼媳婦兒的他,是啥時候開始對岳家不滿的呢?是3年自然災害期間。
那時候人人都在餓肚子,肉品供應從每人每月半斤降到二兩,再到零供應;主糧本來只剛剛好夠填肚子,結果每人每月被砍了6斤,又沒點油水,每天走路都是飄的。
那時候,蔬菜瓜果這些能填肚子的東西,價格都被炒到了極可怕的地步。他一個月的工資就只夠買幾個南瓜。
就這麼一個自身難保的情況下,岳丈一家三口,包括他媳婦那個倒霉弟弟,居然跑他家來住了!
一兩口糧都沒帶,跑過來吃他們這個大戶了!
他媳婦兒為了保住自己的小家,同時也保住娘家人的命,把積攢多年的存款都動用起來了。她自己明明干著飼養員的辛苦活兒,卻連早飯都捨不得吃,結果去辦公樓彙報工作時,餓得從樓梯上摔下來,當時就摔破了頭,進了醫院。
他氣得把幾乎完全空掉的米缸,還有家裡所有抽屜、柜子全打開,讓岳家挨著挨著參觀了一遍:我們家已經沒吃的,也沒錢了!你們要跟著一起死,那就留下來好了!
他們才戀戀不捨地離開。
後來,還是他爸媽心疼兒子,從棺材本兒里拿了部分錢出來,這個小家才捱到了第二個月發工資發糧票的時候。
也是那次,劉貴芳覺得特別對不起自己愛人,也對不起她愛人的爸媽,在醫院裡抱著何清華痛哭了一場。第二個月,她娘家人又要來打秋風的時候,她冷著臉把他們往外趕。
張巧珍當時就氣得砸了那麼句話:「果然是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咱們老劉家的人是死是活,就不關你的事兒了,對吧?我怎麼養了你這麼個不知孝道的玩意兒!我現在就去找你們園長評理去!」
一句話,要鬧事!
當時,市裡養不起那麼多職工,正在要求各大單位精減編製,把大部分農村戶口的人裁減回鄉。親娘要真鬧過去了,劉貴芳的工作還保得住嗎?
那次的事是真的讓她傷透了心,但她已經是有家庭的人了,早些年拿菜刀架脖子上,說「你們再這樣,我就不活了」的事兒,是再也做不出來的。
只慪得心裡像扎了玻璃渣子一樣。
好在何清華這個人雖說懼內,有時又有點孬,但在城裡長大,好歹比自家媳婦兒世故。
他客客氣氣地對丈母娘道:「要不,我倆把錢和口糧都拿給您,我們一家三口到您家去吃去住?唉,可惜上個月為了招待二老,還有妻弟,我家借了不少糧和錢。現在剛剛還上。您可別嫌我們交的錢糧少啊!」
張巧珍嚇了一跳,趕緊擺手:「住我們那兒,你們上班多不方便!一個來回就要大半天功夫!」
「沒事兒,我們有自行車。再說,累歸累,孝敬父母才是大事嘛!」
生生把張巧珍逼得只拿了10塊錢,就帶著一家老小回了家。
在那次的事之前,劉貴芳對她爹娘是純孝;之後,她也孝順,但再看到她娘,她心裡總有種莫名的不自在——她知道她真不怕把自己閨女工作鬧掉的。
因為心裡有種危機感,□□過去后,劉貴芳在錢上面特別剋扣自己。她和何清華一個月加起來有60多塊,除去給娘家的10塊,還剩50多。
房子是單位分的,一個月扣不了幾塊錢房租。自己做飯也便宜,再加上她家就只有何妙一個孩子,總體負擔不大。她自己捨不得吃,捨不得穿,每個月卻要給丈夫發5塊錢零用,對孩子也好得很。
一分錢掰成兩分來花,這一年多的時間才存下了200塊。
剛剛鬆了口氣,就發生了她弟騙錢的事。
真是心都寒了!
就如同劉貴芳有點怵張巧珍一樣,張巧珍對於自己那個會來事兒,但卻又很不好對付的女婿也有點犯怵。
她想盡辦法支開他,可他就跟塊狗皮膏藥一樣,就是不走!
她實在沒辦法了,乾脆直接開了口:「芳娃兒,你這次的事做得不太地道啊。當初我跟你爹賣鍋砸鐵供你讀書的時候,你自己咋說的?你說等你讀出來了,在城裡找到份好工作,一定會好好拉拔你弟。」
劉貴芳心裡「咯噔」一聲,來了……
「可現在呢?他進城找工作,不就在你家住了一個多月嗎?你就把他往鄉下趕。有你這麼當姐姐的嗎?」
劉貴芳心裡發堵,但還是試圖好好講道理:「娘,我從頭到尾就沒趕過他。他住我這裡,我每天好吃好喝的供著他,還跟他說好了,每個月拿五塊錢零花錢給他。工作我也給他找了,是我們園裡的臨時工,但他嫌活累,待遇不高。我能有什麼辦法?」
她話還沒說完,張巧珍就打斷道:「你要真對他這麼好,他能往家裡跑?虧你弟還一直念著你的好,我問他怎麼回事,他都只說是他自己不爭氣,找不到好工作,不賴你!」
劉貴田能不這麼說嗎?
他從派出所放出來后,就直接回了家,滿肚子火氣地去找親娘告狀,說是一直找不到工作,被他姐趕回來的。
張巧珍當時就氣得要去質問劉貴芳,嚇得劉貴田趕緊拉住了他娘,生怕自己聯合外人騙錢不成,又改騙為偷,結果被派出所拘留的事兒露了餡。
這才不得不替他姐說了幾句好話:「娘,你彆氣!這不怪我姐,都怪我!誰叫我不爭氣,連小學都沒畢業,沒法兒像她這麼個高中生,工作隨便找。我讓她丟臉了,她趕我回來也是應該的。」
但他這麼說了,一貫偏心兒子的張巧珍,能咽得下這口氣?
把這事兒琢磨了好幾天,今天專撿了這麼個時候趕過來,就是要磨著女兒把給貴田找工作的事兒包下來。
她要不答應,那她就住她家裡不走了!
天天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