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 9 章
在舊社會時期，人們急需用錢時，會把家裡值錢的東西，拿到當鋪典當。
而到了60年代，當鋪不復存在。但它的功能卻被分散到了數個國家部門。人們的日常生活用品，諸如毛皮大衣，自行車之類的，可以拿到委託商行代銷或收購；珠寶玉石可以拿到外貿部門專事收購此類物品的收購部；家裡祖傳的文物，則必須賣給國營文物商店。
假如有人想賣金銀飾品，那就只能拿到國家銀行的收購點去賣。
一句話，賣給國家，這是唯一的渠道。
你要敢賣給別人，或別的單位，那就是投機倒把，是違反國家法律的行為。
何妙其實很想把這塊和田玉玉瑗，拿到外貿部的收購部去賣的。但是，這時期賣東西是要憑戶口本的。
她一個九歲的小女孩，左手拿著一塊料子為特級白玉子的和田玉玉瑗，右手舉著能證明她一家人身份的戶口本，開口跟工作人員說：「叔叔（阿姨），我要賣珠寶！」
你說人家會怎麼想？
八成把錢付給她后，馬上就追著戶口本上的地址，跑去找她爸媽查問情況吧……
那麼，這個最正規的渠道，她就只好叉掉了。
而不走這個渠道，她又能怎麼辦呢？
她跑到本市文物商店外面排隊去了。
什麼？她傻了？
她倒不傻。
這會兒雖然已經過了三年困難時期，但才剛過一年，大家日子都不怎麼好過。家裡但凡傳下來件看上去有點年份的東西，誰還肯壓箱底啊？趕緊賣了，換倆錢兒填肚皮是真！
但整個市裡就只有一家文物商店，這家店還是限時發號的，號就那麼點數量。要有人從郊區或是更遠的公社趕過來賣東西，來晚了，號沒了，你今天就沒法兒賣給文物商店了。
這時候，就會有閑散人員過來問你，要不要便宜點賣我？
有人急著用錢，也就賣了。
既然她沒法賣給國家，那就便宜點賣給這些人吧。玉瑗雖好，在糧食依然緊缺的今天，卻也很難在黑市賣得出去。即使賣出去了，也不見得比文物商店外的社會閑散人員出的價高。
何妙假裝不知道有限時拿號這件事，空著手在文物商店外排了一會兒隊。很快，就有穿著體面的小青年跑過來問價來了。
只是，人家問的是排在她後面的那位大嬸手裡的撣瓶價格。
她愣了一下，咋不問她？
啊，估計人家看她是小孩，覺得她手裡應該沒啥值錢玩意吧。
她趕緊從挎包里把那塊玉瑗拿了起來，用小手小心地捧著。
果然，那個年青人立馬對撣瓶失去了興趣，轉而問她：「小妹妹，你手裡的東西能拿給我看看嗎？」
這種人長期在文物商店外活動。以低價收了東西，再以正常價格賣給文物商店，算是賺上一手差價。
因為他並未把東西賣到其它地方去，又給那些急著賣東西的鄉下人提供了方便，要不然人家賣不了東西，在城裡住一晚也得花錢。所以，文物商店裡的工作人員還有派出所的公安，都知道有這麼回事，只要沒起糾紛，也不會特意來抓人。
珠寶這種東西本來也是要上手瞧的，再加上周圍排隊的人又多，何妙也沒多想，就把玉瑗遞給他了。
那人瞧來瞧去，不動聲色，眼神里卻有壓抑不住的激動，顯然是個識貨的。
他看了半天，問她：「小妹妹，你打算賣多少錢啊？」
何妙伸出三根手指頭。
「三十？」那人依舊不動聲色，眼裡卻隱約有喜色浮動。
「三百！」
那人嚇得了一大跳：「三百？！」
「這個價格不算貴啊，現在國產的上海牌17鑽男表都要100塊了，瑞士的英納格17鑽全鋼防水男表要378塊。這塊玉瑗的料子，是和田玉里最好等級的料子，又這麼大塊，我這價已經很便宜了！」何妙振振有辭。
托她那喜歡機械手錶的老爸的福，她對這時期的手錶價格還是很清楚的。
那人看看玉瑗，明顯不舍，卻還是遞還給何妙。
何妙接手去伸，手還差那麼一丁點碰到玉瑗時，那人眼裡閃過一絲狠毒。
他手一抖，玉瑗就掉到地上，摔成了三塊！
何妙駭然，蹲下去撿碎掉的玉瑗，那年青人卻涼涼地道：「小妹妹，別撿了，你這就是個假貨。唉，算了算了，就算是假貨，也是我摔壞的。我賠你10塊錢好了。」
周圍的人看到東西摔了，也紛紛圍過來看熱鬧。
「喲，幸好是個假的。要是真東西摔了，可就不得了了。」
「就是就是。」
大家議論紛紛，其中竟還有誇讚那個小青年的。
「這小夥子人還不錯，就是把個假貨摔了，也還肯賠錢。」
「賠10塊呢。我上回到文物商店來賣的一個瓷碗，工作人員才給了我1塊多錢。」
何妙簡直氣炸了！
這男人分明就是欺負她人小，認為她一個小孩再怎麼爭辯，說玉瑗是真貨，別人都不會信她。而玉瑗呢？被摔成三塊，價值當然會跌不少，但也遠遠比10塊錢多得多！要是能找到懂和田玉雕工的人，在斷口處做下巧雕，那玉瑗瞬間就能化作三塊玉飾品，價格馬上翻番。
這是要強買吶！
就算她大聲叫喊，驚動了文物商店的工作人員出來察看，他也可以拔腿兒就跑。
半分錢的成本都不用出！
何妙氣得胸口發堵，但依舊很快盤算出了下一步該怎麼辦。
她捧起摔成三塊的玉瑗，震驚地揚起小臉兒：「假的？不可能吧……我爸跟我說，這個是真的啊……」
小青年見她信了，更信誓旦旦地胡謅：「這個就是假的，而且假得太明顯了！我跟你說啊，小妹妹，真正的和田玉根本不可能達到這種白度。你這個是拿鵝卵石反覆打磨，然後人為給它加了層釉質。」
小何妙泫然欲泣，卻很義正辭嚴地道：「叔叔，我是一名光榮的少先隊員，是社會主義的接班人。這個東西既然是假的，我就不能賣給你。」
小青年愣了一下：「不不，你還是賣給我吧，要不然，你沒法兒跟你爸交代吧？」
小何妙毅然轉身出了隊伍，扔下一句：「就讓我爸把我的PP打爛吧，我不在乎！我不能讓無辜的人替我受罪！」頭也不回地走掉了。
「誒，不是……」眼瞅著煮熟的鴨子要飛，小青年趕緊追了過去，「小妹妹，你等等！」
周圍還在看熱鬧的都開始覺得不太對勁兒了，哪兒有人追著非要賠錢的？
但這些鄉下人還真沒見識過多少城裡人騙錢的伎倆，你望我，我望你，依然有點雲里霧裡。
好一會兒，才有人問了句：「那男的好像有問題啊……」
大家這才打開了話匣子。
***
大約是小孩的個頭和力氣，都實在是太容易讓人小瞧，小青年一路追著何妙跑，叫她把東西賣給他。
不知不覺地，就走到了一條彎彎繞繞，十分僻靜的巷道里。
這就更合他的心意了。
反正四下里沒人，他也沒必要裝模作樣，伸手摁住何妙的肩膀，不懷好意地笑道：「小妹妹，既然你覺得你是社會主義的接班人，不能連累我這樣無辜的人，那你就把手裡的假貨送給叔叔吧。」
伸手就要去搶！
何妙一躲：「我幹嘛要送你？我改變主意了！10塊錢可以買好多好多冰淇淋了！我家裡還有一個一模一樣的玉瑗呢，那個沒碎，也10塊錢賣給你，好不好？」
小青年一愣，旋即起了貪心：「你家在哪兒？」
「就在前面不遠。你就在這裡等我，要不，院子里的叔叔阿姨們知道我把摔壞的玉瑗賣給你，他們……他們會罵我不學好的……」何妙扭捏著，一副做錯事的小表情。
小青年也怕別人看出貓膩，把他扭送到派出所去，於是道：「好，我就在這兒等著。不過，你這塊碎掉的玉瑗得先給我。」
何妙開心地把東西拿給了他，臨走，還不斷叮囑：「叔叔，你別走啊，就在這裡等我。」
「叔叔不走。」
有天大的便宜占，鬼才肯走！
他看著孩子消失在彎彎折折的巷道中，自己原地來回踱著步子，等著今天的另一筆橫財。
等啊等，小妹妹始終沒來。
他越等越著急。
乾脆轉身，想往她離開的方向尋摸過去。
哪曉得一轉身，一隻吊睛巨虎就杵在離他不遠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