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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第六十四章 【眉來】

  清晨。


  客廳靜悄悄的, 白牆上的掛鐘顯示出六點五十分,透過長窗往外望,天還是蟹殼青色, 邊緣透著一層幽冷的藍, 依稀能見細碎的星光,蔽在雲霧后顯得灰濛濛的。


  過不到半會,從廚房裡響起窸窣的水流聲, 嘩嘩作響。


  趙嬸站在洗碗池前,池中的清水托著菜葉晃漾著, 她手裡拿著菜根, 指甲掐住一條翠綠的菜根用力一按,「咔」的聲,輕易地掐斷開,菜根上結著剔透的水珠,跟著濺入池子里, 泛起圈圈細微的漣漪。


  二樓也傳來一點動靜。


  陸璟琛穿扮整齊地站在房門前,輕輕關門,經過父母的房間, 再是書房,最後是一扇黃橡木門, 他白凈修長的手指整理起襯衫袖口,腰身挺拔, 腳步平緩地要下樓去。


  突然, 「喵」的一聲。


  他背影驀地一頓, 半會,轉過身來,慢慢地走到房門前,裡面的貓叫越發響亮,伴著高興的呼嚕,又響起奶奶焦急的低喊:「小祖宗,別叫別叫……」他立即伸手握住門柄,往旁邊一扭,向里推開。


  一眼便看見奶奶抱著小貓站在窗前,驚怔的看著他,顯出毫無防備的錯愕,懷裡的白貓正朝她伸著肉爪,去碰她的臉,她穿著碎花背心襖,花白的頭髮被打理整齊,爺爺則戴著老花鏡坐在床邊,兩手拿著手機看。


  氣氛靜默的似乎壓擠起來,厚重又窒息。


  陸奶奶臉色發白,摟著小貓的手緊了緊,結結巴巴的:「阿……阿琛。」


  她話音落下,陸爺爺困惑地抬頭望向她:「阿琛?」就順著她目光看去,臉上露出驚詫,摘下眼鏡,沒想到孫子今天起得這麼早,一時還說不出話。


  陸璟琛的眉目清冷,盯著那隻奶貓,墨黑的眼眸覆著淡淡死氣,微有些空洞,攥著門柄的手逐漸收緊,指骨綳著一片蒼白,金屬門柄的寒意森然的鑽進肌膚里,凍得胸腔發沉。


  他聲音沙啞地咬出字,清清楚楚,用力地壓制著心底翻滾的陰戾:「不要,讓阿青,看到。」說完,後退一步將房門關上,轉身下樓。


  他必須帶阿青儘快搬出去。


  陸璟琛來到廚房,趙嬸子已經開始煮粥,拎著木勺在米粥里細細地攪拌,又調小了火,聽到腳步聲便回頭一看,驚奇的叫:「少爺?」他直截了當的說:「教我,做粥,八寶粥,還有,醬肉包。」


  「阿青,愛吃的,都教。」


  她來陸家有十幾年,還是第一次聽到少爺說話,而且還這麼一長串話,當即嚇得瞪大眼睛,全身震了震,剎那間還以為是自己聽錯了,但看他的面容依舊雋美,高又清瘦,首先去拿牆上掛著的圍裙,學她系在腰間,薄涼的眸光朝她看來。


  她這才勉強閉住嘴巴,點了點頭:「是……」


  床頭柜上的座鐘,輕輕的滴答滴答作響,窗帘掩的緊實,有暖氣輕柔地拂過來,簾擺便夾著薄紗漾起一絲微弧,偌大深藍的被褥間,只看見她小巧嬌美的臉,凌亂的烏髮蜷在臉頰邊,面龐潔白,卷翹的長睫毛輕眨了一眨,那睡眼惺忪,獃獃的盯著天花板。


  等到睡意緩過去,余青揉一揉眼睛,看向座鐘,心突地一下撞在胸腔,竟然已經是上午十點鐘了,她連忙掀開被子下床,結果雙腿一軟,差點摔出去。


  她雙腿發顫,扶著腰艱難地挪進浴室里洗漱,最後換完衣服下樓,發現他坐在長沙發上,挺拔端正,肖尋坐在他的身邊,滿臉笑意的對陸夫人說著什麼,陸璟琛本來低頭在捋自己的手指,指尖捏著指骨磨動,聽到不遠處的動靜,扭頭看過來,雙眼刷地晶亮,起身急步來到她面前。


  她還站在樓梯上,一手扶著木質柔潤的扶手,他雙手一伸就將她抱起,彷彿小時候的舉高高。


  她猝不及防地發出低呼,慌忙攀住他肩膀,抬眼卻見他目光溫軟,唇角向上一彎,托抱著她慢慢下樓,再將她放下,牽著她來到餐桌前。


  陸璟琛給她拉開座椅,等她坐好,又跑進廚房倒了杯溫水遞給她,她就乖乖的捧在手裡喝了一口。


  她的唇瓣腫的充血,此時濡著水漬異樣紅潤誘人。


  他眼眸一深,扶住她的座椅,彎腰直接吻住那雙紅唇,輕柔地舔去上面的水,再略略離開,目光灼熱的膠著住她粉嫩的臉,指腹輕撫上去,眸底是深不見底的疼寵愛戀,宛如海水一般,看著柔和,卻深的足以能將她溺斃。


  她還沒反應過來,鼻頭忽然一熱,是他的鼻尖抵著她的蹭了蹭,聲音極沙啞:「早安,我的阿青。」就起身回到廚房。


  余青望著他的背影,臉登時更紅,嘴角忍不住翹起,心裡漾起絲絲的甜蜜,原來他真的會說話了,不是她的夢,默默地再抿一口熱水喝,轉身一看,陸夫人和肖尋還坐在沙發上交談著,陸天成卻不在,爺爺奶奶也不在。


  一聲輕響。


  餐盤擺在她的面前,雪白的瓷盤盛著鬆軟淡黃的奶香玉米餅,層層交疊,濃郁的牛乳香氣融著玉米香撲來,直勾著腸胃咕嚕嚕叫。


  她看得發怔,他又跑回去,端來一層編織的蒸籠屜,裡面放著白白的小包子,還有一碗八寶粥。


  陸璟琛又拿來餐具和番茄醬,都放到桌面上,緊緊挨著她坐好,打開番茄醬的瓶蓋,再將瓶身倒過來,瓶口對準淡黃的玉米餅,小心翼翼地擠出番茄醬,畫出一顆愛心。


  然後,他將番茄醬的瓶口蓋好,放到一邊,拿起銀叉遞給她,她就接過來,看他坐姿端正,兩手覆住大腿,下巴朝餐盤的方向抬了一抬,眨巴著亮亮的眼睛,純澈的充滿期待。


  她看了看面前的早飯,不論是外表還是香氣,都顯得很正常,便歪著頭,杏眼微微眯起,充滿狐疑地盯著他的臉,問道:「這,都是你做的?」他忍不住,邀功一樣將臉頰湊了過來,雀躍的喚:「阿青,嘗嘗!」烏黑的長睫毛輕輕地撲閃著,眼中全是她,明顯迫不及待了。


  余青的唇角揚起,就先親一下他的唇瓣:「看在琛琛這麼辛苦的份上,先給一個小小的嘉獎。」


  她拿著銀叉,叉住一塊玉米餅,彎下身小小的嘗一口,剛觸到鬆軟的餅皮,剎那一股香甜的奶味鋪滿齒腔,她的心更軟,鼻子微微地發酸,等到咽下去,笑著對他點頭:「好吃。」再叉起一小塊餅,遞到他唇前,他也乖乖地吃完。


  余青吃完玉米餅,已經覺得很撐,還剩下八寶粥和一籠包子,她毫不猶豫地拿起大勺,全部吃的乾乾淨淨,連渣子都捨不得漏下,打了一個飽嗝,笑眯眯的伸手抱住他清瘦的手臂,露出一口潔白小牙,靠在他肩膀上,喃喃道:「琛琛,你怎麼這麼好……」


  他唇角彎的更深,簡直心花怒放,捉住她的小手握進掌心裡,望著她手指上的戒指,薄唇印住她額頭連連親了好幾下,胸腔輕震著,嗓音里含著溫柔的嗚咽:「阿青最好。」


  「小青。」


  她聞聲轉頭,那端的陸夫人笑眯眯道:「吃好了嗎?」


  余青只得起身,陸璟琛便也跟著起來,收拾起餐盤,她眼疾手快,忙叫:「我來洗碗!」端起空碗和餐具小跑進廚房,擱進洗碗池裡,他做飯辛苦,不能這些事還讓他來,於是將長袖整齊地挽到手臂上,拿起池子里的濕毛巾開始洗碗。


  陸璟琛急步走進來,放下餐盤,握住她的手腕直接向外拉,她就笑起來:「我來洗,沒事的。」他眸色沉冷下去,態度堅決地搖了搖頭,下顎綳得發緊,氣息都有些急亂,伸手攬住她的腰肢用力往懷裡一帶,來到門口再將她推出去,自己站在廚房裡將移門拉上。


  咔噠一聲,又上鎖。


  余青哭笑不得,氣的躲腳:「陸璟琛!」透過門上的玻璃能看到他,低著眉梢,黑亮的眼眸輕彎,朝她擺了擺手,轉身來到洗碗池前。


  她的臉紅紅的,想他真是一個幼稚鬼,這時候,陸夫人又叫了一聲:「小青,過來坐吧。」


  余青便嘆氣,來到陸夫人的身邊坐好,輕聲叫了「夫人」,再對肖尋頷首:「肖先生。」他臉上還是一派斯文,溫和的笑了笑,陸夫人問道:「阿琛昨晚,是第一次開口說話嗎?」


  她應道: 「是的,夫人。」


  肖尋卻是搖頭:「並不,小公子因為童年時期就患有自閉症,無法開口說話,但是他內心是有對話意識的。」


  「而且他不是啞疾,一旦想說話的意識越來越強烈,自然就願意開口了,想必他私下已經練習了很多遍,昨晚也不是他第一次說話。」


  陸夫人笑了一聲,端起桌上的茶盞淺抿起茶水喝,滿齒幽幽茶香,溫靜的眸光落在她的臉上,說道:「阿琛把他的想法都告訴了我們,他想要先和你領證結婚,再搬出去住,可眼下,你的父親並不很願意讓你結婚。」餘光便掃到她手上的戒指,唇角揚的更高,將茶盞重新放回去。


  余青抿起嘴,只說:「我去和我爸爸談。」


  陸夫人反倒一言不發,捧起她的手,另只手輕撫著她白嫩細膩的手背,那手又小又軟,禁不住令人心生憐愛,再看她手指纖細,指尖瑩瑩的沁著淡粉色,語氣低柔:「你戴著這戒指還真好看。」望著她,眼裡含著明亮的笑:「阿琛的眼光不錯,他為了給你挑選戒指,查閱了很多書,最終看準了這一顆粉鑽,我們給他打聽的時候,才知道這顆鑽石是瑞典一位藝術大師的作品,被他親手珍藏,寶貝的緊,可是,竟然願意將鑽石賣給他。」


  「後來才知道,阿琛提前給大師發了一封郵件,大師說,是被他信中的兩個字打動的。」


  「餘生。」


  「他給這顆鑽石取的名字,叫餘生。」


  余青望著手指上的戒指,那一顆粉鑽瑩瑩剔透,清澈的似能洗滌一切塵埃和陰霾,折著異樣絢麗的光芒,胸口清晰地一震,眼眶發熱,整顆心都溫軟的一塌糊塗,飽脹的泛酸。


  她伸手小心翼翼地撫摸上去,細軟的嘴唇抿起,杏眸已經通紅。


  傻瓜……


  我上輩子一定特別倒霉,因為所有的好運氣都攢到了這一世,才能如此幸運的遇見你。


  正午過後,她就跟父親打電話,得知他下午請假在家,陸夫人又不好繼續打攪余文笙,便叫來司機帶兩個孩子去余家。


  和上次回家不同,這次,余文笙並沒有在門口接,僅僅將院門打開了。


  她牽著陸璟琛的手走進來,父親正拎著水壺在院落里澆花,見到他們,動作只停了一停,繼續澆起面前一株紅艷的麗格海棠花,在冬天裡卻燦若紅霞,余青捏捏手中的大手,這寂靜的院落,有一隻小麻雀撲棱著翅膀飛到水泥院牆上,啄起胸前的羽毛。


  忽的,響起沙啞低迷的嗓聲:「伯父好。」


  余文笙身軀一震,慢慢地抬頭,注視著他仍舊俊美沉靜的面孔,眉目深邃,鼻樑高挺,烏黑的發間暈著微暖的日光,再是黑眸清淺,一身淺灰色風衣搭配白襯衫,襯衫扣直繫到頸間,襯得身姿玉樹般頎長挺拔,腰線清瘦,冷潤的透著極點疏離。


  余文笙這才放下水壺,轉身走進客廳。


  他們也跟進去,將帶來的禮品擱放到茶桌上,然而他很快就從二樓下來,過來將她的手一握,把一本深紅色的硬殼小本摁進她的手心,他低著頭,慢慢地鬆開手,赫然是她的戶口本,她滿臉驚詫地抬起頭:「爸!」


  他嘆了一聲氣,寬闊的客廳中有一種難言的感傷惆悵,陳舊的梨木傢具,木漆光滑柔潤,牆上還掛著一幅紅彤彤的新年掛歷。


  門外的日光正好,淡金的光影鍍著葳蕤花木泛出鮮亮的花色,他說道:「昨天晚上,我在床上想了很久,也是想明白了,當初我和你媽媽結婚的時候,長輩都很滿意,我本來想,這輩子應該不會再有變數,可沒想到你五歲還不到,就散了……」


  「感情這回事,其實誰也說不準,這些事情只能由你自己把握。」


  他這才抬頭,掃了一眼她身邊的男人,又看向她,眼中含著溫和真摯的感情,伸手握住她的手:「但不管發生什麼,爸爸都在你的身後。」


  她感受著父親粗糲的手掌,手指覆著繭皮,小時候只要牽著父親的手,那一層繭便會令她奇異的安心,彷彿什麼都不怕,一直支撐著她走下去,此時卻燙的心口翻湧上酸澀,眼眶一熱,上前抱住了他,抑不住哽咽的喊:「爸爸……」


  余文笙反抱住她,看著身旁的男人臉色驟冷,一眨不眨的瞪著他看,下顎繃緊起來,牽著薄唇抿成一絲極細的線,很不高興,那悶悶的模樣莫名帶著些稚氣,逗得他心中好笑,像是空氣中那股酸溜溜的醋味越來越濃,他根本不去理會,抬手輕輕地拍打她的背:「我的乖女兒,真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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