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第十七章 【出門】
出發的這天,天邊暗涌著一片沉沉的鉛雲,逐漸起了大風,震的玻璃窗子密緊有聲。
他們用完早餐,回到房間做最後的準備,陸璟琛在浴室里洗手,她在床頭收拾手機充電線,四周的空氣忽然一陣劇烈震顫,回頭一看,床頭柜上的手機亮著,那機身抖了一抖,又歸於靜寂。
她過去拿起手機,指尖在屏幕上一劃,身後某隻大犬跟著放下毛巾過來,往她的身後一站,因為又高又瘦,絲質的襯衫裁紉著身姿挺拔修美,安安靜靜的便是芝蘭玉樹,往外漫出薄涼的寒意。
她的腦袋只及他胸口,鼻端下逡巡著熟悉的清香,倏地臉頰一冰,他兩隻手沾著冰涼的水汽貼在她臉上,直凍得她一個瑟顫,渾身泛麻,她沒好氣地拍掉他的爪子,薄怒嗔道:「璟琛!」
陸璟琛的眼裡含著笑,有一種耍淘氣得逞后的高興。
她無奈的望向屏幕,簡訊是父親發來的,說是林老爺子搬到市區的新房去住了,臨走前給她留了許多棗子。
她睜大眼睛,直愣愣的看著。
外面的風越來越大,像是要下雨,她想到小時候,大概八九歲,第一次被林淮拉去他家的院子里玩,院中有兩棵棗樹,青紅交間的棗子結滿枝頭,她跟在他身後,看他抄起竹竿熟練地敲打樹枝,不過幾下,無數的棗子掉落下來,他拾起一顆,用衣服擦了擦遞給她。
她便張嘴咬了一口,又脆又甜。
兩個人就在院中洗棗子吃,一邊吃一邊玩彈珠,咯咯地笑著。後來林爺爺出現,瞧見她大口啃著青棗,肉嘟嘟的臉蛋極是討喜,不由想要逗弄她,佯怒要收她的錢,卻把林淮嚇得不輕,牽起她的手一溜煙逃了出去。
可往後的日子裡,她總能從林淮那收到一小筐棗子,說是爺爺送給她的。
現在想起來,余青只覺得心酸。
樓下隱約的談笑聲,就聽陸母溫婉的嗓音傳到耳畔:「阿琛,小青,收拾好了嗎?」,
她吃了一驚,隨手將手機塞進皮包里,這才說:「收拾好了!」
兩人的行李早被司機放進車後備箱,她回頭看去,他已經穿好了風衣,垂眸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口袋,不由困惑,但也沒有時間多問,帶上皮包牽起他的手,催促道:「該走了。」拉著他匆匆地下樓。
肖尋親自來接他們,待他們上車后,自己站在車門前同陸父陸母告別,又聽陸母簡單的叮囑幾句,方坐上了副駕駛座,讓司機開車。
不知什麼時候,雲端里翻湧出沉悶的絳紫色,逐漸飄起雨絲,細密的雨水橫在車窗玻璃上,劃過模糊的水痕,遠處的高樓和街道都是一片灰。
她的頭沉甸甸的,動彈不得,整個人被寬實的懷抱擠成一團,又被擠到座椅最裡邊,有溫熱的鼻息輕輕地撲著她眼皮,眼珠往上一抬,就見他濡濕纖長的睫毛搭在蒼白的眼瞼上,脆弱又疲憊不堪。
在路上已經行駛了近三小時,他耐不住暈車,最終難受的睡過去。
窗外白茫茫的霧氣,漆黑的車窗映出他們繾綣親密的身影,余青心疼的望著他,放輕了呼吸,伸手去撫摸他的睫尖,誰知他沒有睡著,低嗚了一聲,收緊手裡纖細的腰肢,頭挪到她頸窩裡拱了拱,眯起眼睛,那迷濛的水霧下痴纏著眷戀,看得她心頭直發軟。
山路盤盤繞繞,四下大片的花圃籠罩在雨霧裡,朦朧不清,轎車一路駛到山腰,停在一棟紅白磚的洋樓前。
肖尋拉開後車蓋,拎出他們的行李,引著他們走進樓中,一樓的大客廳里裝潢的典雅清馨,南牆上嵌著木格長窗,白凈的大理石地,四處點綴著綠意盎然的盆栽,枝葉茂盛。
他帶他們去二樓卧室,放下行李后,看陸璟琛被她扶到沙發上坐著,那臉色蒼白,懨懨地垂著頭,烏黑細軟的髮絲似乎也耷拉下來,微微可憐,想來暈車的癥狀還未緩和,只得說道:「你們好好休息,一會我喊你們吃飯。」
他走到門口,又說:「今天先熟悉熟悉環境,治療從明天開始。」
余青點點頭:「好。」
等他離開,屋子裡只餘下靜寂,她看了看面前一臉疲憊的人,雙眸緊閉,輪廓的線條綳著越發深邃,頓時一股難言的心疼襲來,便轉身去收拾行李,拿出毛巾進浴室里浸涼水,再擰成半干,輕輕地擦拭他的臉。
過不到一會,他緊繃的眉心舒展開。
陸璟琛感受著臉間的清涼,一股股舒爽的涼意撲進灼熱的血管里,悄然平息了躁氣。
他睜開眼,對上她明亮的目光,嬌美明麗的小臉上綻開一抹甜笑來,露出糯白小牙,伸手捏捏他的臉,輕輕軟軟的叫他:「璟琛,好些沒?」
那瞬間的笑靨,鐫入他眼底呼嘯起熾熱的痴狂,洶湧著變得迷亂,握住她的腰猛地往懷裡一扯,霎那驚得她叫出聲,踉蹌著壓下來,慌亂間便撐住他腦袋兩邊的牆,然後唇瓣一熱,被他的薄唇溫柔地覆住。
飯菜還沒有上,餐桌才被人收拾乾淨,肖尋意態閑適地半靠在沙發里,旁邊一位奶白的少年,腿上擺著素描本,拿著鉛筆沙沙的畫圖。
余青剛走過去,指間纏繞著的修長手指驀地收緊,箍得她一疼,望進他眸里陰晦繃緊的寒氣,筆直地盯著少年,她倒忘了,他一看到生人便會抗拒,於是拍撫著他的手背,牽著他來到離他們較遠的沙發前坐下。
肖尋不置可否的笑笑,掌心放到少年頭上,輕柔地揉了一把:「他叫小山,是我們這裡營養師的孩子,因為要在這工作一個星期,就把孩子也帶來了。」
少年一聽到自己的名字,抬起臉,正對上她微彎的杏眸,透著明澈光亮,鼻頭嬌小,柔軟紅潤的唇瓣細細地勾起,一頭烏黑的長發束成馬尾辮,垂下幾縷髮絲拂在臉畔,襯出象牙白皙的膚色。
嗓音甜美:「你好呀。」
小山的耳根刷地紅了,兩頰紅撲撲的,受到驚嚇般慌張地埋下臉。
余青撲哧一笑,下頷接著被冰冷的指腹鉗住,生生地掰回來,這才發覺他臉色陰沉,目光灼灼地凝定住她,削薄的唇抿成一道冷邃的直線,呼吸越來越急,隱約壓抑著怒火,她頭皮微麻,困惑的叫他:「璟琛?」
他陰鷙的視線掃向那兩人,眼底暗涌的黑氣斥滿戒備,回過頭來,指尖戳上她唇角,往兩邊用力捋平,再低頭抵住她的鼻尖,胸口翻湧的酸意,悶悶的透不過氣。
他是在說,不準對別人笑。
亦如肖尋所介紹的,這裡的廚子是一位資深的營養師,一位近四十歲的女人,肖尋喚她張老師,她的確有老師的氣質,短短的頭髮,戴著黑色的細邊眼鏡,文靜又親和,身上不見絲毫油煙味。
余青瞧桌上溫補的葯膳,以為她會上桌用餐,可端完菜后,她就領著小山要出去。
眼見她要開口,肖尋連忙說:「這裡是給病人住的地方,他們的住所在後面,有一間小樓,張老師都是在那研究食譜。」
小山跟在媽媽身後,抱著素描本,耳朵還是紅紅的,當經過餐桌的時候,他忽然大步朝她走過來,遞給她一張素描畫,因為在變聲期,他的嗓音有些沙啞:「送給你。」
余青很少跟孩子親近過,不禁受寵若驚,看向畫上女孩栩栩如生的笑臉,頓時喜歡的不得了,嘆道:「真好看!」
陸璟琛緊緊地挨著她,望著她唇邊的笑,瞳仁猛地瑟顫一下,再低下頭去看畫,一瞬間的嫉恨狂暴地在胸腔里呼嘯起來。
他眉目雖然安靜,指甲卻狠狠地刺進掌心裡,手背暴出青筋。
余青收好素描畫,見她喜歡,少年也高興地笑了起來,這才跟著媽媽離開。
這一天,原本她還覺得疲累,但看著手裡的素描畫,想到是人生中第一次收到這別緻的禮物,轉瞬就只剩下歡喜,想要妥善保存,卻沒看到身旁面色蒼白的人,全身綳的極緊,眼尾簇著纖長的睫毛低垂下去,微微地顫抖,遮去瞳里濃厚的陰霾。
等到吃飽喝足后,她拿起素描牽著他回到房間,進門又鬆開他,開始想著該將畫放哪裡好,這時候,突然手上一輕,素描已經被人奪走。
陸璟琛靜靜地俯視她,陰沉的面孔緊繃,冰冷的沒有一絲血色,渾身懾出森涼徹骨的戾氣,她猛地一震,驚惶地撲過去:「陸璟琛!」
嬌小的身子撲到他胸膛上,他捏住素描的手一下子抬高,她死死地瞪著他,唇瓣顫抖著:「你要是敢毀了它,我就再也不理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