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終得相遇
在第二隊救援組織趕來時, 時歡算是迎來了她今日繁忙工作中的最後一名病人——
一位女童。
這名小女孩看起來有些營養不良, 身子很是瘦弱, 她呼吸急促, 緊閉著雙眼, 即便天氣炎熱,她仍舊不停顫抖著身體。
她腿部受了傷, 但這顯然不是導致她如此狀態不佳的原因, 病童的母親滿面張皇, 雖語言不通,但時歡能清楚瞧見她面上的擔憂與祈求。
時歡捏了捏眉骨,她雖然已經疲憊不堪, 卻還是強打著精神去給女孩檢查身體情況,最後她發現女孩脈搏微弱, 問了最近幾日的飲食情況,最終確認女孩患上了霍亂。
女孩腿上的傷口血肉模糊,已經感染髮炎,才會引起如此嚴重的發熱,燒得她神志不清, 只能暈暈乎乎地依偎在母親懷中, 也不知自己身處何處。
女孩被抱過來的時候已經錯過了最佳救助時期, 狀況並不算太好,時歡自知自己狀態不好, 卻還是盡全力去搶救。
時歡目前整個人處於極度緊繃狀態, 隨時可能泄氣, 她已經忙了近乎兩天一夜,休息的時間少得可憐,此時精力實在是糟糕透頂。
但病人就在眼前,她便也只能咬著下唇集中注意力,直到口中有了些許腥甜,她才條件反射地鬆開了咬著的唇。
意識朦朧了一瞬,手下動作也停了停。
然而就在時歡怔神的那一刻,病榻上的女孩輕輕伸手,握住了時歡的食指。
那小手瘦得皮包骨頭,柔弱無力,剛觸碰到時歡就要落下,卻被女孩拚命維持住原有的動作。
她在努力去爭取自己的生命,去在這荒蕪土地中求得生存。
——死亡是個很模糊的東西。
似乎人人懼怕,又似乎並沒有什麼好怕,
一瞬間的決斷,未知的感覺令人存疑。
而生命,是能夠在這片陰暗地帶中唯一盛開的艷麗花朵,盎然生機。
人們即便飽經戰爭的苦難,卻還能夠對未來有些許憧憬,能夠具備強大的求生欲,從死亡里向光而活。
時歡驀地僵住,大腦好像就這樣在此時停止了運轉。
女孩的聲音輕到不能再輕,彷彿隨時都會永遠沉寂下來,易碎到令人心顫。
她說:「姐姐,我不想死。」
她不想死。
時歡眼眶一酸,緊繃的情緒因為女孩這幾個字險些崩潰,她差點就要落下淚來。
她迅速收斂好自己腦中亂七八糟湧來的疲憊,眸光恢復清明,重新操刀。
時歡沒有開口回應女孩,她只是抬手,輕輕握住了女孩的,似是給了她一個生還的承諾。
此時無聲勝有聲,女孩用僅存的清醒求生,隨即便垂下手陷入了昏迷之中。
過了半晌,搶救成功,女孩終於脫離了生命危險。
家屬抱緊了自己的孩子,隱忍許久的情緒終於崩潰,忙不迭流著淚向時歡道謝。
時歡此時也是瞬間沒了氣力,結束手術的那一瞬間,她手中的手術刀掉落下來,手都在微微顫抖,渾身處於一種極度疲憊的狀態,若不是時歡扶了一下床邊,險些就要摔倒。
她舒了口氣,抬首對病童家屬略微頷首,便轉身離開。
時歡的腳步有些發軟,她走到隊內休息的帳幕中,坐下抱著腿,將臉靠在膝蓋上,輕輕合上了雙眼。
很累,並且無人理會。
高強度工作過後,好像連神經都還在下意識緊繃著,遲遲不肯放鬆,強迫時歡清醒。
她啟唇,在此時極度疲勞的情況,她潛意識裡想要喚什麼,然而剛要發音,她卻驀地頓住。
時歡抿了抿唇,半晌低低笑了聲,沒什麼感情。
……真累啊。
*
跟著忙了一天,直到中午時分,隊伍才一同上了車,前往他們的居住地。
抵達居住地后,迅速分好了房間,醫療隊的眾人都早已筋疲力盡,拿了各自的行李,便都回房了。
無國界醫生團隊居住的是派兵區域,十分安全,住宿環境也有一定保障,單人單間,配備衛生間也可供淋浴,總體來說雖然樸素了些,但在這種地區已經算是很好的條件了。
至少比時歡原先那連洗澡都要開車跑好多路的時候,強了太多。
時歡進屋后打開行李箱,將常用物品都擺了出來,便將髒兮兮的白大褂脫下來,去衛生間沖了個澡,換上了一身寬鬆休閑點的衣服,算是舒坦多了。
洗完澡她將濕發裹了起來,便一頭栽上了床,裹上被子就閉上雙眼,她太累了,沒幾分鐘便已經沉沉睡下。
醫療隊的每個人都很是疲憊,基本上抵達住所后都選擇先睡上一覺,再考慮別的事情。
房內十分安靜,偶爾屋裡收拾行李的聲音也全然消失,大廳中沒有人,時間無聲流逝。
時歡一口氣睡到了傍晚時分,她從床上爬起來的時候渾身輕鬆,狀態照先前好了實在太多。
她本就是回血快的類型,自然醒后也不賴床,伸了個懶腰,順順頭髮便懶洋洋穿好鞋走出了自己的房間。
她從二樓看了眼大廳,見組長已經坐在大廳旁的椅子上了,旁邊有一兩位醫療隊的成員,似乎也都是剛剛休息好。
他們在討論什麼,聲音不大,時歡也沒聽太清楚。
組長抬首間,不經意望見了站在二樓圍欄邊的時歡,便抬了抬眼鏡,向時歡輕輕招手,示意讓她下樓過來,加入討論。
估計是關於當地情況的事,時歡心裡有數,她撩了下長發,便快步下了樓梯,走向幾人,彎唇問道:「討論什麼呢?」
「難民營的口糧已經嚴重不足,太多營養不良的情況出現,病童的營養奶已經不夠用了。」組長有些頭疼,伸手揉了揉眉骨,長嘆一聲,道:「情況有些棘手啊。」
時歡歪了歪腦袋,「帶人開車去輸送食糧?」
「有想過這個辦法了。」旁邊一名男志願者開口,眉眼間儘是愁緒,「但是這邊很亂,輸送食糧的時間較長,就怕路上出什麼意外。」
說著,他指了指組長手中的地圖。
時歡唔了聲,側身看了看,問:「組長,地圖借我用用?」
組長將地圖交給時歡,她凝眉看了半晌,神情始終沉重,卻在下一瞬,眸中有過剎那的閃耀。
「這條道路。」時歡當即將地圖展在幾人面前,指尖抵著所說之處,認真解釋道:「這條道路雖然繞,但那邊有駐守士兵,較為安全,我建議向指揮部提議開通該道路,讓人道物資能夠被運輸進難民營。」
組長看了看時歡所指的那條道路,實在是不顯眼,他方才竟然都沒有考慮到,此時聽時歡這麼一說,似乎還真的是條不錯的道路。
有了想法,隨即就要落實,組長立即點頭應道:「這個主意不錯,我稍後就去提交申請,如果可以的話,今晚盡量把相關文件給蓋上章。」
這才算是解決完了問題,隨後醫療隊的成員們都陸續走出了房間,一行人一同去餐廳吃了飯,便優哉游哉的打道回府,走向了他們所居住的那棟小樓。
組長在前面和成員討論著這兩天的病患情況,時歡和程佳晚在最末尾跟著,十分悠閑。
程佳晚也換了身休閑裝,側目問她:「你這丫頭可是兩天沒睡覺啊,休息過來了沒?」
「我恢復能力可是一級棒,這就不用擔心啦。」時歡說著,隨意擺了擺手,眉眼間那疲倦當真是已經全然掃清,「我工作起來命都不要,你知道的。」
「深有體會。」程佳晚啞然失笑,背過手去,「感覺才剛回家沒多久,結果又來救人了。」
時歡聳了聳肩,嘆了口氣道:「估計這次也要待個半年左右吧,巴爾尼亞這幾年實在不太平。」
程佳晚頷首,也輕嘆了聲。
一行人剛到小樓門口,組長卻突然止步,隱約間聽到交談的聲音,用的似乎是當地語言,由於距離原因聲音有些模糊,因此也不知道前面在說些什麼。
緊接著,溝通語言便成了中文,時歡聽見組長做了個自我介紹,估計是在見什麼人。
她沒注意,也沒什麼興趣,側首正要繼續同程佳晚閑聊,然而卻突然聽到一聲熟悉的男聲響起——
「蒼狼突擊隊隊長,辭野,今天開始執行維和任務。」
那人嗓音低沉,雖淡漠,拂過耳畔卻是悅耳,字句敲在人心上,留下了深淺不一的痕迹。
時歡渾身僵住,她不可置信地循向聲音傳來的方向,一眼望見了不遠處站著的辭野。
他神情漠然,眉眼清冽,一身軍裝襯得他身姿筆挺,態度倨傲,英俊的面龐線條硬朗,沒有半分情感色彩,整個人熠熠生輝。
彷彿映亮了這晦暗的夜色,點上了星彩。
那是時歡夢中愛人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