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奈何雨
都快忘了對麵還有一個正在偷懶的小童子的時候,忽然聽到他問,“那種想法是所有的人都該有的麽?”
無憂過的是自己都顧不過來處的人生,突然被這麽問起別人的情況,禁不住要去用探索的目光,移回到圓孔石頭的對麵,冬有初七寒風略溫,之前的寒意都好似減淡,一種奇怪的感覺慢慢在心底延伸,因為是在站在高處一仰頭就看到周流無礙的雲,覺得自己已經做到了將心比心,於是直言不諱,“不僅會那樣想,還會想得更加仔細。”
看得到那人似乎是在點頭。
那個似乎不著任何世俗氣,很是清奇的聲音沒有再次響起就隻是點了個頭而已,但無憂已經忍不住再次出聲,“世上隻有不動聲色的臉,卻絕不會有真的不動聲色的心。”反正這個看似極近的距離,其實是要繞得很遠才能夠到達彼此麵前的設計,所以無憂想放肆自己大膽一次。
對麵的童子又不說話了。
這樣的對話也當然足夠叫人啞然的。後麵沒有再聽他到底說不說些什麽,提起裙角躍下奇石,覺得心情變好了不少,就像是又準確又優雅地扔了那些不好的東西。也像是將夜色中掉落在身上那些黑色的重物全部都扔了,然後,天下大白一樣。
回去的時候,大公主仍在陪客,無憂墨了幾篇帖,便被那位姑姑打發來的人,說是今日大公主不過來了。沒有一絲可以偷懶的輕快,收拾東西的時候又想到了之前遇到的那位怪人,忽然覺得自己是有些冒失了。之前覺得出的舒服,現在全都破滅,隻是覺得不安。
接下來,一連三日,無憂要做的是洗毛筆。那些不安,擔了幾日,還不見有什麽跡象,稍稍放得些心來。
繼續洗毛筆,一根一根,認真仔細,大公主說這個亦是修行。
當然是修行。大冬天的是用冷水。冰冷刺骨的水中還要手指靈活,一點點涮淨毫端的殘墨。也絕對是苦禪,還是苦禪中的最苦禪。
蝶兒心疼的要來替換,無憂不允。都說是修行了,何可找人代替。就算是比這個更難的,也沒有理由推據。
她其實也未覺得眼下這般窘境是出乎意料的事件。到了她這步田地,無論是對花還是對月,隻要想起那些心上的事,都能立時生成夢魘,從來都是如此。
靜寂庭院忽傳來金屬撞擊的聲音,又狠又快鏘鏘入耳。細聽時,那聲音不僅無有絕斷,還有由遠及近向她這邊靠來,已是聽實了的。
還未想得到底時何種東西相撞出聲,一雙人影隨即躍入視線。
但其實根本無關緊要。這一府之中,任是人,還是物,都是她動不得,想不得,摸不得,看不得,也說不得的。
無憂收回目光,坐而不動。與身後的亭台樓殿諧成安然背景。應該不會輕易被發現,當然也就不會打擾到他們。
繁亂的格鬥當中,她最先時移過的那一眼並不如何細致,隻看清那一雙男子皆是衣帶鮮帶,明玉柔澤。
但世事如此的愛湊個熱鬧,這一雙格鬥之人,繞到了她麵前。距離不過是亭內亭外。隻有美人靠相隔。
劍影翻覆之下,銳光如金剛霹靂般掃過亭中欄柱每一寸木理。蝶兒驚得輕聲喚姑娘。無憂卻再沒投過去一眼。
********
繁華宮城之中禁閉森嚴,當然望不到塞外寒風瑟瑟,連那些守將是否順利逃脫王爺也不想知晰。從小在這其中長大,可去了一次塞外,再看到這般亭台華貴,善修就隻是滿腔的怨氣。它們隻是冷硬如君王的心腸。
對一切嗤之以鼻時,忽然發現亭中一個專心致誌洗著什麽的小姑娘,靜如處子,對他與鳴棋的刀劍相向,充耳不聞。
想不出,是什麽原因,他們忽然停了下來。
就算是無視一切的鳴棋也停下來看向那亭子。
善修當先收回目光,語氣清冷如千載寒冰,“我不會再應王爺的差。”
鳴棋聲音裏滿是吊兒郎當,“不是你自己的修名造利麽?人生本就有取舍。邊關講和,利大於弊。為了要救他們,搭進去的那些值得麽。兄長當以王家為重。”
善修抬頭目光逼向鳴棋,“可他們以為,為王爺將命留在那裏也是值得的。”
鳴棋不疾不徐地擺開著手裏的劍道,“你是給他們來要身前身後名的麽。那要到了。我去跟父王說,他們的願望其實這麽簡單。他們……”
話還沒說完,就被善修沉聲打斷,“你會為今天這個決定後悔的。”
鳴棋嗤地笑出聲來,“這個要問佛祖。”仍舊一副,無心會神的散漫樣子。
終於洗得了最後一支大筆。仔細抖了抖水珠子,無憂抱起大個頭的毛筆,走下台階,一雙雲頭上殿靴出現在眼前,還不等她抬頭看到底發生了什麽,頭頂上已響起的聲音,“如果已經是這樣,再用明大哥千辛萬苦得到的雪狼毫的話會得到天譴吧。”
下刹,無憂已經看到那張怒氣衝衝的臉。
被那樣的眸光震驚,傳說中“斷絕間的從容與肯定。”
手中的狼毫毛筆已經被人抽出。
感知到這一情況時,那人轉身已經行去,無憂抬眼時,隻看到他最後瞥向自己的目光。是複雜中帶著肯定,亦蓄滿哀傷的眼,那是自己從鏡曾看到過在自己眼中出現的傷情。竟如此的相似。
靜靜地看著他離去的方向。無憂若有所思了一會兒。
轉身時,另一個身影已經停在身側,“說來真的是很有緣,該看不該看的,你都看全了。你說這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呢?”
無憂並無一分多餘的反應,隻是低頭為禮,然後道,“怕世子會憂慮,所以提前表白,無憂跟這些山石,這些木廊沒有什麽區別,對不懂的事都不會留有記憶。”
鳴棋竟然眼睜睜讓這個對自己說了奇怪話的女子走掉了。自己應該是被冒犯了,還沒有恰當其時地生氣。
看向一邊緊張兮兮的興瑞,得到的回答是,“小的,問過了,這是文安候府家的七姑娘文無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