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8.25更新

  歲歲驚訝,她試圖從連夏生的眼中找出陰謀的線索, 可是卻窺不出任何端倪。


  回南城這些日子, 她早已經明白, 連夏生可以包容她所有,唯獨有一點,絕對不能提及。


  而現在,他卻主動在她面前挑明。


  她是否想回北城, 答案不言而喻。


  歲歲低垂眉眼,輕聲呢喃:「我以為你會留我一輩子。」


  連夏生緊緊凝視她:「你願意嗎?」


  歲歲不言語。


  連夏生笑了笑, 「曾經的你會毫不猶豫, 曾經的我也會毫不顧忌, 我想留你一輩子, 也能留你一輩子。」他頓了頓, 鏡框下的雙眸略微有些泛紅:「但你的快樂比我的一輩子更重要。」


  他竟然是真的想要放她走。千言萬語凝在喉頭, 歲歲哽咽:「夏生哥哥。」


  她站起來, 與他面對面。兩個人離得很近,他一伸手就能將她禁錮懷中,一低頭就能吻住她雙唇,這些他曾肆無忌憚做過的事,現在卻遲遲不敢再做。


  他清醒了,也痛苦了。理智的代價是再也感受不到愉悅。


  歲歲靠過去。


  雙手環住,耳朵貼在胸口。


  連夏生認命地閉上眼。


  她的擁抱溫柔甜軟, 她的呼吸輕淺綿長, 她的聲音細小糯亮。


  她說:「夏生哥哥, 謝謝你。」


  連夏生緊緊回抱住她,他呼進的每一口氣都像是刀子順著血管割進去,他告訴她:「我並不總是無私,你沒有給出的答案,三年後我會再問一遍。」


  歲歲蹭了蹭他的肩頭,一如既往,以沉默回應。


  說什麼都蒼白殘忍,無言即是柔情。


  離開的時候,歲歲甚至連行李都不需要。來的時候,是回家,走的時候,也是回家。


  無論哪個家,都有她所需要的一切。


  連夏生送她上顧戈的私人飛機。這一趟,從南城去北城,他只能止步至此。


  歲歲歪頭靠在椅背上,顧戈遞給她紙巾。


  歲歲搖頭。眼淚兩滴,手指一揩就消失。


  顧戈:「天下無不散的宴席。」他快速看她一眼,又說:「你還年輕。」


  歲歲懶得解釋。她接住顧戈的打探,本來是他看在她,現在變成她凝視他。


  顧戈唇線綳得更緊,臉有點發燙,腰桿挺得筆直。


  歲歲撇過頭,閉上眼,雙手微微併攏。


  她沒有興趣和他聊天,也沒有興緻研究他眼神里的炙熱。


  她心所向,在萬里之外。


  一場飛行,於五小時后結束。天已經全黑。


  歲歲報出堡壘的地址,顧戈臉上閃過一抹驚訝,沒多說什麼,直接命人開車送她。車到大門口,歲歲迫不及待下車,顧戈喊住她,風度翩翩將東西遞給她。


  是一張私人名片。


  他說:「朝小姐,以後有事可以找我。」


  歲歲接過名片,撕成兩半,重新退回去:「謝謝顧先生的心意,再見。」


  顧戈愣在原地,遲遲沒能收回視線。


  從鐵門到城堡入口,歲歲小跑著往裡。空氣里是熟悉的花香味,墨綠色的草地,黑夜中幾盞路燈閃爍,靜謐祥和,這是她的城堡,是她新生的開始。


  從前並不覺得這裡有多好,剛住進來那陣,總是情不自禁和南城的住處比較,短暫離開過,才知道自己最喜歡住的地方原來是這裡。


  她站在門口張望,門鈴敲了好幾遍,遲遲沒有人開門。四處走一圈,門窗緊閉,燈光全滅,像恐怖故事裡被詛咒的城堡,周圍鳥語花香熱鬧非凡,唯獨它孤獨百年。


  歲歲等不及,嘗試著輸入密碼。


  他們的分別並不愉悅,離開這麼久,或許資臨早就更換密碼。


  正這樣想著,忽地叮地一聲,門開了。


  門裡沒有人,放眼望去,漆黑一片,似乎久未住人。


  滿腔歡喜頓時消失。她趕著回來見他,卻從未想過,他是否還等在原地。


  歲歲緩緩蹲下身,在黑暗中將自己抱成一團,上嘴唇磕下嘴唇,吐出兩個字:「資臨。」尾調帶著委屈,像是撒嬌又像是呼喚。


  不會有人應她。


  他走了,搬到別的地方去住了。


  歲歲想著想著,鼻頭一酸,埋進膝蓋間,迷茫又沮喪。


  忽然空氣里傳來沉重的呼吸聲,像是誰從睡夢中醒來:「誰在那裡?」


  歲歲猛地抬起腦袋。


  是資臨的聲音,她不會聽錯,就是他。


  「是……是我。」


  資臨僵住。


  長達一分鐘的屏息以待后,他終於小心翼翼問出聲,「是歲歲嗎?」


  她的聲音軟綿綿:「嗯,是歲歲。」


  他明知故問:「哪個歲歲?」


  她答:「資臨的歲歲。」


  對面的人不再有回應。


  歲歲覺得奇怪,一步步摸黑走過去,到面前,依稀看清他的影子。


  月光下,男人穿著睡袍,低著腦袋,雙手握成拳頭垂在身體兩側,像一個做錯事的小孩子,整個人惶恐不安。


  她伸出手,他卻往後面退。


  「資臨?」


  資臨站著不動。


  他牢牢盯緊她,腦海中浮現沈樹白的叮囑。


  ——「要走出這座堡壘,才能從幻象中解脫。」


  從南城回來后,資臨又開始做噩夢。


  夢裡沒有歲歲,只有他的母親。


  母親拿著血淋淋的刀對他笑:「她也不要你了,你永遠都得不到愛。」


  他在連家別墅等了一夜,眼睛瞪出淚來,渴求她會和他一起回北城。可是她沒有。


  他怪她嗎?當然。怎能不怪,他無法想象,沒有她的日子該怎麼過。人一旦見過光明,就再難以重回暗黑生活。她是他的光,他只能在她身上取暖。


  他打發所有的傭人,一個人待在堡壘里過活。他變得不對勁,他自己知道,生病的人,無需他人提醒。


  內心中最深的恐懼化作幻象纏上來,比從前更甚。他苦苦求的,不過是能活在有她的幻象中,哪怕這個幻象里大部分是他童年受虐的畫面,他也能咬牙忍受。


  這是他第一次在自己的幻覺中看見她。


  等到了,真好。


  資臨目不轉睛地凝視眼前融在黑夜中的少女,不敢碰她,也不敢被她碰,怕下一秒眼前的畫面就會隨他的感覺變化,換成新的場景。


  歲歲悶悶站了一會,隨即轉身。


  剛邁出幾步,身後的人獃獃地跟上來。


  他的聲音輕得像羽毛,透著詭異的眷戀:「你去哪?」


  歲歲繼續走:「我去開燈。」


  她找到牆壁上的開關控制,一按下去,整個堡壘瞬間燈火通明。下一秒,身邊有風,是資臨急急衝過來,啪地一下將燈關掉。


  整個世界重歸黑暗。


  他不想讓她看到。


  然而在光線短暫照亮的數十秒時間裡,她已看清楚他現在的模樣。


  原本年輕英俊的面龐,蒼白頹然,下巴布滿青色胡茬,眼窩下深深兩圈黑色,瘦得不成人形。寬鬆的睡袍下,露出來的肌膚上全是牙印。


  總要想辦法發泄,不再用以前老舊的法子,他只能咬自己。咬出血來,心裡才覺得好過些。


  精神上的病,比肉體上的病,更危險致命。過一天算一天,已經不再想自救。


  歲歲眼淚一下子就出來,她跑過去抱住他。資臨一嚇,將她推開,推完了,又想去扶。


  剛伸出手,歲歲已從地上爬起來,鍥而不捨地跑回他跟前,這次,沒再魯莽,而是張開雙臂,啞著嗓子,淚光盈盈地喚他:「資臨,抱抱我。」


  資臨猶豫。


  害怕是個陷阱,一抱就消失。


  歲歲哭出聲:「我要你抱我。」


  最終還是高估了自己的抵抗力,他一聽見她哭,腦海中所有的顧慮全都拋到九霄雲外。回過神已將人緊緊擁在懷中,出於本能,一下下撫著她的後背哄。


  手碰到她溫熱肌膚的一剎那,他享受地閉上眼。


  她真軟真香,和記憶中的一樣。


  要是能永遠留住她就好了。


  他想來想去,想到最過分的事,也就只是將她綁起來而已。所有暗黑的念頭,在她面前消失無形。說起來可笑,就算是幻象,他也不捨得傷害她,哪怕是讓她掉一滴淚,他心裡也像是被揉碎了似的。


  陷在愧疚情緒中的歲歲並未注意到資臨眼中異樣的眸光。她趴在他肩頭,任由他抱著自己往樓上去。


  進了卧室,她被放到床上,聽見他顫著聲說:「歲歲乖,我不會弄疼你。」


  歲歲臉一紅,睫毛沾著淚,細聲細氣地回:「我想先洗澡。」


  小別勝新婚,戀人久別重逢,有身體上的衝動很正常。她也想念他。


  然而想象中的纏綿並未到來,他甚至沒有吻她一下。


  「資臨,你做什麼?」


  資臨將她拷住,拷她一隻手,再拷她一隻腳,與他自己的拷在一起。


  這樣就不會跑掉了。


  他怔怔躺在那,重新陷入回憶中,嘴裡念念有詞:「就算你不要我也沒關係,我知道我是你的就行。」


  「你本來就是我的。」歲歲撥弄手銬腳銬。上次買回來試圖開啟新世界的玩具,一次沒用過,結果一開封就用在這種時候。


  她看出來了,他似乎不太清醒。


  歲歲放棄掙扎,索性躺下去。


  資臨在耳邊問她:「你再說一遍,我是誰的?」


  歲歲張嘴說:「你是我的,資臨是歲歲的。」


  說一遍不夠,她說十遍。


  資臨聽著聽著,忽然開始揉眼睛。


  他想,他要記住今晚的一切,他自己營造出來的幻象,無論如何也得牢牢記住,將來精神失常,還能拿出來聊以寄慰。


  他挪過去,趴在她手臂邊,眼眶濕潤,鼻子發紅。


  像一條狗戀慕主人。


  「歲歲,你嫌棄我嗎?」


  他問的奇怪,她反問:「我為什麼要嫌棄你?」


  「因為我不好。」


  「你哪不好?」


  「哪裡都不好。」他說:「除非你愛我。」


  她的愛是她的一部分,閃閃發光的她,就算是只拿出微不足道的一點愛,也足以挽救所有殘破不堪的軀殼和靈魂。有了她的愛,他也就有了底氣去面對陰暗憂鬱不受控制的自己。


  他曾渴望她的救贖。


  可是現在——


  資臨貼得更近,半闔的眼皮下滿溢淚水,他說:「你也別得意,我會在我的腦海中囚禁你一輩子。」


  歲歲嚴肅沉思,心想,明天一定得打電話問沈樹白,到底給資臨開了什麼葯。


  她沒有見過他哭,事實上,她很少見到男人哭,尤其是像他現在這樣睜著眼看人,眼底還有淚水打轉,他沒有哭出聲,委屈得像個孩子。


  輪到她哄他:「別哭。」


  他敞開胸膛,牽著她另一隻自由的手往上搭,完全沉浸在他自己的世界里:「男兒有淚不輕彈,可我就是要哭,反正你也不心疼。你的心,在別人那裡,連我的夢都不肯入。」


  歲歲撐起半邊身子,另一隻不受禁錮的手撫上他的下巴。


  她沒有替他擦淚,也沒有繼續勸,而是低下去用嘴堵住他孩童般的哭泣。


  雙唇貼合的瞬間,資臨瞪大眼。


  心跳加速。全身酥軟。


  像是觸發機關,沒有任何遲疑,他翻身壓住她,溫柔的蜻蜓點水換成狂風暴雨般的索吻。


  一邊吻,一邊惡狠狠地說:「遲早我要去南城逮你回來。」


  她回應他的吻,笑盈盈問:「逮到之後呢?」


  他愛憐地含住她的唇,舔了一遍又一遍,喘著氣說:「逮到之後,天天親吻一百遍,雙唇臉頰都親腫,從頭到腳都要吻過。」


  「不做嗎?」


  「當然要做,要壓在牆上做,還要去花園裡做,抱著你在草地上打滾,日出日落的時候,我們去海邊,海浪翻起來的時候,你高聲尖叫的聲音會被隱在海風裡。」


  他停下來,笑:「你聽,風裡傳來的聲音,是我的名字。」


  歲歲親親他的側臉,「我現在也可以叫你的名字。」


  他笑了一會,說:「沈樹白開的新葯很有效,我該多吃點。」


  他以為自己仍在幻覺中。歲歲沒有選擇讓他清醒,而是不動聲色地問:「藥效什麼時候消減?」


  他學她的樣子撅起嘴,俯身啵了啵她的耳朵,悄悄說:「不告訴你。」


  歲歲哼一聲,轉過身去。


  即使在幻覺里,她依舊能讓他著急心慌。資臨輕輕推她:「生氣了?」


  歲歲點點頭:「嗯,生氣了。」


  資臨皺緊眉頭。


  那怎麼辦?

  他怎樣才能哄一個出現在幻象中的人開心?

  女孩子的聲音又響起:「我要懲罰你。」


  資臨低聲下氣:「好,你懲罰我。」


  歲歲坐起來,溫柔地揪住他的耳朵,「那就罰你聽一百遍我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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