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 5 章

  歲歲看愣了眼。


  原來宋明頌也會為她難過落淚。這可真是稀奇事。


  她認識宋明頌二十六年,從來沒有得過他一句好話,死了才勉強聽到一句,沒有話中帶刺,沒有嘲諷譏笑,簡單的嘆息,為她嘆息。


  不容易。


  歲歲從包里拿出紙巾,心情稍緩,為自己的死訊安慰旁人,「人各有命,你別傷心,更何況你又不認識她。」


  宋明頌斜眼瞪她,聲音沙啞:「誰說我不認識她,她是我妹妹。」


  歲歲驚訝,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宋明頌總是想要和她撇清關係,生怕外人知道,他這個哈佛的高材生,和她這個不學無術的人曾是養兄妹關係。而如今,他卻親口向一個陌生人承認,他宋明頌,和她隋穗,有關係。


  歲歲深呼吸一口氣。


  她和宋明頌的事,三天三夜都說不完,沒什麼好事,全是糟心事。


  八歲那年寄養家庭橫生變故,她和宋明頌被送到不同的地方。她命好,進了連家,連伯伯對她很好,將她當親生女兒。宋明頌沒這個好運氣,他重新回了孤兒院。


  可她沒想到,即使分開,宋明頌依舊能在她的生活中陰魂不散。她從小到大靠走後門進的私人貴族學校,總會有宋明頌的身影——他有顆異於常人的聰明腦袋,沒有學校不愛他。


  年少時宋明頌對她說的最多的一句話便是:「我是天才,你是蠢材,別跟外人說你認識我。」


  歲歲想起往事,剛對宋明頌起的好感漸漸平息。


  她想,或許宋明頌腦子不太清醒,所以才會為她傷心。


  歲歲假裝不相信,說:「從未聽說隋穗有哥哥,死者為大,宋醫生不要開玩笑。」


  宋明頌不說話。


  她悄悄觀察他,他眉頭緊皺,似是沉浸在回憶中,大半晌才張嘴辯駁:「她有哥哥。」


  歲歲撇過頭去,不讓他看見自己的神情。


  真討厭,死了才說這種話,宋明頌可真壞心眼。


  歲歲盯著指縫間融掉的冰淇淋,緩緩問:「宋醫生,既然你是她哥哥,為何不回南城,哭喪的事,需得親人做。」


  宋明頌:「她沒死。」


  歲歲一顆心提起。


  宋明頌:「像她那樣自戀狂妄的人,絕不會自殺。」


  歲歲激動得幾乎要抱住他親一口,這世上,終究還是有明白人。她儘可能壓住自己的情緒,裝出天真無邪的樣子,誘導:「既然如此,宋醫生更該回南城,如果她不是自殺,也許宋醫生能為她伸張正義。」


  宋明頌的眼神警惕起來,他看她就像是在看精神病人,「作為粉絲,你未免也太狂熱了些。」


  歲歲瞬間蔫萎。


  是了,她不該將報仇的希望放在宋明頌身上,事實上,她現在都不該去想報仇的事。人的本能是趨利避害,她膽小又懦弱,不該輕舉妄動。


  歲歲想得正出神,忽然聽見宋明頌喚她:「歲歲,是嗎?」


  她抬眸一看,宋明頌的臉近在咫尺,她幾乎都能看清他的睫毛根根分明。


  他說:「你有點像她。」


  歲歲往後退,「宋醫生精神狀態不太好,似乎得了妄想症。」


  宋明頌盯著她看,目光沉沉,許久,他轉開臉,聲音飄在風裡:「我確實有妄想症。」


  歲歲翻個白眼,眼皮剛掀起,撞上宋明頌的視線,她假裝揉眼,忘了手上全是黏糊糊的冰淇淋。


  她立馬濺出淚來,狼狽不堪。


  宋明頌拿紙巾替她擦拭,動作輕柔,有意歇戰:「小姑娘,剛才的對話,請你不要同外人說,你大可將我當做怪人。」


  他替她擦了眼睛,又為她擦手,溫柔細心,歲歲進一步確定,宋明頌確實精神不正常。


  他說:「以後我會全心全意醫治你的母親,完成對你母親的治療后,我才好去做其他的事。」


  歲歲:「謝謝你。」


  宋明頌:「我的心情好壞,直接關係到你母親的健康。」


  歲歲:「……」


  這就是宋明頌,討人喜歡的樣子從不會超過三秒。


  歲歲不甘不願,嘟嘴問:「宋醫生想怎樣?」


  宋明頌:「治療不會在醫院進行,你的那位易姨已經安排好,從今日起,你的母親會被轉移到郊區,為了方便診治觀察,我會和你們住在一起。」


  歲歲瞪大眼。


  宋明頌:「我需要私人空間,沒有我的允許,你不能隨便靠近我,聽懂了嗎?」


  歲歲沉浸在和宋明頌合宿的打擊中,遲遲未能回過神。宋明頌的手搭上她的後腦勺,逗小孩一般,扣著她點頭。


  歲歲撅嘴瞪過去。


  宋明頌笑了笑,心情似乎已經恢復大半,他站起來,過分清瘦的身材被裹在白大褂下,紙片人似的,彷彿風一吹就颳走。


  歲歲盯著他的背影發愣,最終長嘆一口氣。


  沒想到,她竟然會有再次和宋明頌同住屋檐下的時候。


  折磨。


  當天下午便被叫到住的地方。


  宋明頌划好界限,耳提面命。


  歲歲求之不得。


  她錚錚起誓:「宋醫生你放心,我絕不靠近你半步。」


  宋明頌雖然傲慢煩人,但他醫術高明,朝月有他照料,她暫且不用提心弔膽。她已做好準備,將宋明頌當做一個嶄新的人對待。


  請醫生的事告一段落,歲歲不得不揀起生活中的其他事,她得應付學業上的事。


  朝歲歲可不能做個沒有畢業證成天混日子的女孩子。


  去學校前,歲歲想過作弊,不是尋常意義上的作弊,而是用她的天賦。若是她去唱歌,定能東山再起。


  可惜,隋穗有副天籟之音的嗓子,歲歲卻只有一副五音不全的嗓子。


  在家裡開嗓時,宋明頌剛好從房間里出來,他毫不留情地嘲笑她:「歲歲,你可別唱了,我要是被你唱死,可就沒人能救你媽了。」


  歲歲不服氣,扯著嗓子唱了一天。


  怎麼唱,怎麼難聽。


  眼淚都要掉下來。


  倔強了一周,最終屈服,不得不面對現實。她當不成一夜爆紅的天后了。


  只能老老實實去上課。學的表演系,好在她以前也演過幾部電影,有點經驗,不至於太無知。


  歲歲天真地想,每個人都有天賦,既然唱歌不是她這一世的天賦,那麼她就去找點別的做天賦。


  總有出路的。


  她雖然落下了幾天課程,但好在能夠及時補上。學校剛開學,班裡的同學彼此之間不是很熟悉。開班會的時候,歲歲交到新朋友。


  是個叫許姣星的女孩子。


  姣星,交心,名字聽起來就很真誠。


  上得起這所學校的,大多家境富裕,女孩子們比拼起來,連指甲蓋都能比出金子來。


  歲歲享受過潑天的富貴,聽人聊話,一聽便能聽出其中的真假。


  班裡有許多小派,以佩戴的首飾分派,有蒂芙尼女孩,有寶格麗女孩,其中屬卡地亞女孩們最為有趣,說起話來,全是硅膠膨體玻尿酸。


  歲歲不屬於任何小派,她沒錢,戴銀飾都勉強。


  許姣星見面第一句話便是:「你穿的衣服什麼牌子,請告訴我,我立馬去買。」


  歲歲真誠以待:「六十九塊的zara純棉白T。」


  許姣星:「以後我再也不黑zara。」


  歲歲:「是我人好看,不是衣服好看。」


  簡單四句話,確認過眼神,便能做朋友。


  許姣星信誓旦旦同歲歲道:「早知道有你這號人物做同學,我一定不會翹課一個月。」


  歲歲更加喜歡她了。開學便翹課一個月,真是大膽,很有她當年的風範。


  友情和愛情相似,一旦點燃星火,便會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勢墜入愛河。許姣星漂亮開朗,永遠都在笑,無論何時,只要歲歲看過去,一定會看到許姣星那雙水亮的眸子正奕奕有神地望著她。


  許姣星說:「歲歲,你肯定是喝瑤池仙水長大的。」


  試問誰不喜歡這樣嘴甜善良的女孩子,許姣星的熱情恰到好處,歲歲很樂意和她相處。


  她們認識一周,許姣星送她貴重禮物,Jade Jagger的紅寶石手環,切割完美,鮮艷欲滴。


  「我勤奮好學一星期,多虧了你。」


  歲歲早就看出,許姣星是大家庭出來的孩子,也許不是正統權貴出身,但一定赫赫有名。不是每個有錢孩子都有挑Jade Jagger做禮物的品味。


  可她不願占這個便宜。歲歲的拒絕理由幽默自然:「你送我這個,倒像是求愛,但若是求愛,不該送Jade Jagger。」


  許姣星眨眼問她:「那該送什麼?」


  歲歲:「一束玫瑰花。」


  許姣星捧腹大笑。第二天便手捧一大束玫瑰花,沾著露水,朝氣蓬勃,一如她本人。


  許姣星吐吐舌:「歲歲,玫瑰給你,心給我。」


  歲歲高興收下。若是早些認識許姣星,她定要和她乘上明躍號,誰都不帶,兩人環遊世界。


  一個月眨眼而過。


  她想象中的苦難生活其實也沒有多難熬。


  在家裡,令人頭疼的宋明頌並不常和她碰面,他總是將他自己鎖在房間里研究東西,一個月以來,她和他說過的話,不超過十句。


  在學校,課業不重,加上有許姣星作陪,倒也愉快。


  這天下午,學校展廳有重要藝術品展出,許姣星想去看,和歲歲約在展廳見面。


  歲歲一早便從家裡出來,提前到達展廳。


  這次的展出品,是私人收藏,據說價值連城,連武警都出動。


  歲歲過了安檢,剛進展廳,迎頭便碰上兩人。


  招待客人的,不是系主任也不是院主任,而是校長親自出動。


  校長笑容滿面,對著身邊的人卑躬屈膝:「資先生,感謝您願意借出收藏品供這次展出。」


  歲歲心頭一咯噔。


  剛好對上那人的目光。


  倨傲冷漠,幽深似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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