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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兒娘的幸福生活(七)

  太上皇。


  天子的父親,尊貴顯榮。


  我們以“蹲跪”方式迎接那盛大儀仗過去,猶如此,腿仍覺酸麻。


  “你們也真大膽!敢那樣迎接太上皇聖駕,適才若是有巡街的禦史看見了,你們被下到獄裏打個皮開肉綻都是輕的!”


  我們甫坐穩,立刻便有隔桌的過來,一臉後怕的忠告。


  “多謝兄台。”楊執把他按下,笑容可掬,“相逢就有緣,兄台既然過來了,就一起喝一杯。看兄台這模樣,就知道是經曆過些大場麵的,正好讓小弟這來自窮鄉僻壤的農夫長長見識。”


  “……這倒不敢當。不過,在下的確是土生土長的京都人,見的聞的也的確比外麵人多了些廣了些。就像兩位,我打眼一看就知道不是什麽窮鄉僻壤的農夫。你想,農夫他眼神會是什麽樣兒?整天和莊稼土坷垃打交道的人,敢像閣下這麽看人?會有閣下這副神情麽?再看您這位夫人,長得……”


  楊執一眉挑高。


  那人當即收住話茬,幹聲陪笑,“哈哈,在下失言失言,閣下別生氣。”


  “喝酒。”楊執把酒倒了過去。


  “好,喝酒,相逢是朋友,喝酒!”那人一口飲盡,抹了抹嘴皮,道。“這位大哥,您啊,剛才委實是太大膽了,不管您是什麽來路,這皇家的人可是開罪不得的呀。”


  “兄台招惹過皇家人?”


  “咱是升鬥小民,哪招惹得起他們?可在這京都裏,一個不慎,真就能把皇家人給招惹了。人家高高在上,不用自己動手,一句話就能讓咱們死去活來,惹不得呀。”


  “……是麽?”他又奉上一杯酒。


  “這位大哥還不信?你剛才也看見太上皇的儀駕了罷?就那位太上皇,先前是良親王來著。按理說,他也算是個好王爺了,從沒有作威作福、魚肉鄉裏的事,但就是這麽一位好王爺,當年也曾逼得在京城紮根了好幾代的樊家走投無路,興旺了多少年的家業轉眼間就沒了。”


  “還有那麽一回子事?”他斟酒不輟。


  “可不嘛。那一回子事在京城可是傳了好幾年。本來稍微平淡點了,沒想到後來樊家又有一位後人回來要替樊家報仇,也不知怎地把良親王的女兒弄去了羲國,一去就沒了音信……照這麽說,這皇家人也不全是自在,好好的一個女兒嫁了就像死了,那位良親王妃為此整天哭,哭出了病……”


  “兄台怎麽知道?”


  “怎麽地,不信?別看我是一平頭百姓,可每個土生土長的京都人,七拐八繞的,說不定人人家中都有那麽一兩個親戚在大門大戶當差。這些可都不是我憑空捏造出來的。別的不說,還說這位太上皇,也就是以前的良親王,以前良親王府裏有一位侍衛就是我親叔的親家的親兄弟家的表親的外甥……”


  我在一旁,聽得明白,也看得明白。這位湊過來的兄台天生就是位話癆,貪杯又喜言,而楊執一杯酒一杯酒灌著,時不時還拿一兩句話湊補著,引得這位兄台長言不絕,滔滔難止……歸根結底,楊執是個壞東西。


  “女兒嫁就嫁了,這個女兒嫁遠了沒了,那個女兒就嫁得近一些,至於哭出了病?”


  “這女兒要是多,良親王妃也就不至於那樣了不是?可是,良親王總共就有兩房夫人,各生了一子一女,現今聖上就是側妃生的那位小王爺……”


  “兄台又說笑話了罷?側妃生的反而成了大器?這明擺著是假的。”


  “你看,你是外鄉人,哪知道這其中的端倪?”權威被置疑,那人擰起了眉,赤起了臉。“前麵不說良親王逼散了樊家麽?為啥要逼人家?還不是為了女人!就是他那位側妃夫人。要說這位側妃可真是可憐,好好的相爺千金,京城第一才女,死得竟是不明不白。還有那位側妃生的女兒,說是誤跌下懸崖死的,誰又知道是怎麽死的呢?”


  誤跌下懸崖……死?!不知道是什麽東西,冷不丁就捅捶到我心底,痛得我滿目腥紅。


  “要我說,天底下哪裏的事最糊塗?皇家。這皇家多得是說不清道不明的事,記在史書上的,無非‘病逝’‘猝逝’什麽的,其實裏麵的道道兒,多著呢。像那位萬樂公主,哦,就是良親王側妃生的那個女兒,明明死了,誰知道……”


  “張老六,你夠了沒有?喝兩杯馬尿就在這兒滿嘴噴糞,你倒不怕巡城禦史把你下獄了?走走走,快走!”


  “兄台慢走,有緣再聚……愚兒,你怎麽了?”楊執抓住我的手,熱切的火力當即熨暖了我。“你的手怎麽冰涼?不對,你的臉色也不對!”


  他抱起我,當禦尋了醫館,經一番診斷,大夫未說出個所以然,隻開了一個定心安神的藥,拿回客棧。


  “……愚兒,你想起了什麽麽?”他喂我把藥喝下後,問。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甚至莫名其妙,怎麽會突然間手心冰涼,如置冰窖。


  “你不問我為何對皇家的事這麽感興趣麽?”他眸光深沉幽遠。


  “……與我有關?”


  “當初,我從崖下的樹樹上救你下來,你雖然周身衣衫破裂,但依然可以看得出質地及款式的華貴,那些甚至是封疆大吏的夫人也不敢穿的。”


  “你認為我是皇家人?”


  “衣裳可以做假,但藏在骨子裏的氣度做不了假,你的容貌姿質,決定了你的出身絕不是篷門竹戶。我曾記得,初救回你,你尚在昏迷不醒的那段時日,我在救你的那道崖下曾見過穿著皇家禁衛衣裳的人幾度前去搜索什麽。”


  “那……你那時便曉是我是什麽人了麽?”


  “不,那時你於我隻是個陌生人,我毫不關心。”


  “……”這個相公,這個時候竟是爽直的得一點也不可愛!

  他壞笑,親了親我的頰,“你曉得那些皇家差役後來是怎麽交差的麽?”


  “你又曉得了?”


  “我那時雖然不關心你,卻關心山裏的人。我生怕你的出現會把他們連累,便對那些皇差的動向留了幾分心。他們最後竟然在附近墳場挖出了一具新葬不久的女屍,給摔得麵目全非之後帶了回去。”


  我瞠目結舌。


  “那時,我便確定他們找得一定是你。”


  “……我是誰?”


  他眸光閃了閃,將我抱住,“你是我的傻媳婦。”


  “可是……”


  “不用怕,愚兒,我不想我的傻媳婦直到老還要在夢裏哭,所以帶你來了。我既然敢帶你來,就能帶你回去。不管是回楊家堡,還是回到山裏,都有我陪著你。”


  驀地,他身軀微僵。我在他懷裏,自然感覺到了,“怎麽了?”


  篤。篤。篤。


  門被敲響。


  “誰?”


  “客官,有幾位官爺來找您,您把門開一下。”是常來打掃送應用物什的夥計。


  “我不認識什麽官爺。”


  “……客官,官爺問話,您是一定要開門的。您還是把門打開罷,惹了官爺,您不好受,小店也遭罪。”


  “我家娘子病了,不能受擾。”


  “客官,您這是……”


  “裏麵的人,是關峙麽?你來了便來了,還易名更姓,是怕我不能好生招待你麽?”


  另一道嗓音悠然揚起。無怪有說人有三六九等,僅聞聲,未見人,我們已經可以想見嗓音主人的處尊養優,不同凡響。可惜,我家相公是個油鹽不進的,人家惟我獨尊,他也能妄自尊大。


  “什麽開峙關峙倒沒有,你爺爺楊執倒有一個……”


  “大膽!”門訇然被踢開,兩道彪影索向楊執而來。


  楊執一手環我,一手迎擊。也不知他手裏玩了什麽花活,那兩人手中兵刃被奪下,身子“嗵”“嗵”兩聲摔落地上。


  又有人叱叫著欲撲上前來,遭一聲製止,“先退下。”


  銀衣翩然,一錦冠玉帶的少年邁進門內。


  “沒想到除了關峙,世上還有這等的高人在。”少年道,唇角含笑,豐神俊逸。


  我本來躲在楊執身後,拿一角眼光偷瞄,待這少年進房,我不知不覺,竟移了出來,怔怔望著。


  “想來是一場誤會,在下誤將閣下認作是來訪的老友,不料……”少年的目光從楊執臉上不經意掃向了我。丕地,他僵住,冠玉般的臉色遽然起變。


  與他四目撞逢的刹那,我更是呆怔。我定然是不認得他的,但……


  “哼!”我腰上的手猝然一緊。“看別人看呆了,忘了你家相公還在旁邊了麽?”


  “不是……”不是相公想得那樣,對這個俊美少年,我沒有半點的心旌神搖,隻不過……


  “不是什麽?男人就要像你家相公我這般孔武有力,像他那軟樣兒,麵團捏成似的,說不定就是個吃軟飯的貨……”


  “放肆!”少年身邊的人忍不可忍,四五個人一體攻來。


  楊執一隻大手探入其內,“啪”聲連作,他居然給每人賞了一記耳光。“放肆的是你們,打擾了我與媳婦的溫存!”


  那些人悻悻還要衝上,又被少年喝下。“行了,丟人丟得還不夠麽?你們加起來還打不過人家一隻手,還想自取其辱?”


  少年雙目凝視著我,我判別不清這雙眸裏傳遞出了什麽。但對著這樣的一雙眼睛,我胸口酸軟堵塞,泫然欲泣。“你……”我想說什麽?

  “你……是月兒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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