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女子,少有不在意自己容貌者,其中又以容色出類者尤甚。樊隱嶽在走上複仇路伊始,自詡將身為女子的諸多權益摒棄,以男裝示人成人生常態,以致她從不介意自己示之於人的是怎樣一副形貌。但,當與自己心愛男人走在一起時,仍免不得想要呈現出自身的至美至好。
為今日出遊,允喬三娘從旁協助,她著新裝,飾淺妝,處處精心整飭。紫色寬袖短襦,緗色六幅羅裙,滿頭細密青鬱的青絲被幾根緗色緞絲籠成花髻,鬢角銀釵與腰間拖曳的銀色飄帶互作輝映,眉不描而翠,唇輕點而紅,這一份美麗,清雅出塵,毋庸置疑。
狹路相逢,幾個人無疑都太達引路人關注,在關峙提議聲下,幾個人就近尋了個茶舍,要了一間雅室。僻靜處,好說話。
落座後,南宮玖魅惑的眸光,從樊隱嶽的臉,移到了她仍與關峙交叉而握的手,掀下麵上紅紗,嫣然道:“關郎,不把這位佳人介紹九兒認識麽?”
“我的妻子。”關峙淡哂。“娘子,這便是我曾和你講起的九兒。”
娘子?樊隱嶽先是一怔,隨即,心臆間一團濃糖融開,熨貼了整個肺腑,運行至周身經絡,傳延上唇角,蕩漾開甜甜笑靨。
南宮玖絕美的容顏有霎那的僵滯。
另一位,則將一雙粲目冷冷眯起。
“妻子?”南宮玖輕聲發噱,轉爾間,麵色發常,絕美依舊。“姓妻名子麽?總要有名姓的罷?請問這位姑娘,姓甚名誰?”
樊隱嶽雙頰欲暈,秋波欲滴,無限嬌羞道:“女子出嫁從夫,在與夫君拜堂那刻,小女子閨名已不複存在,南宮姑娘不妨稱我一聲‘關夫人’。若覺得拗口,南姑娘與夫君情若兄妹,也可叫我一聲‘嫂子’,小女子會很高興的。”
關峙覆瞼,空閑的左手舉起,以袖擋在唇前,淺咳。
“是這樣麽?”南宮玖笑顏豔若春花。“關郎說他曾向你講起我。請問他是如何講的,竟讓你以為‘我們’情同兄妹?”
“夫君說,雖有言曰‘昨日種種宛若昨日死’,但曾發生在人生之事,畢竟不能似船過無痕。夫君說,雖然不愛了,但因有往昔所共同經曆的,不可能形同陌路。夫君說,情愛遠逝,做不成生死相隨的情人,也可做偶有照應的兄妹。夫君還說……”
“咳。”關峙此次一咳,音量明顯提升。
著實構思不出不出更多的“夫君說”,以夫為天的小女子赧然遞笑,“對不住,我一時口快,把我們夫妻間的密話給講了出來。”
“能成為別人夫妻間的密話主角,也是榮幸呢。九兒與關郎的過去種種的確已然過去,我從來不喜歡毫無建樹的沉緬懷念,與其追究已經不能更改的事孰是孰非,倒不如著眼未來。關郎,若九兒身陷危難,你還是會舍身相救的,是不是?”
“任何人身置險境,我都不可能置之不理。”關峙道。
樊隱嶽訥訥聲道:“夫君,你要救人,為妻不攔,為妻愛得便是你這份濟危扶弱的磊落胸懷。可是為了我,也為了我們的孩兒,你要保重自己。”
“咳!”喉間泛癢得厲害,關峙一聲重咳,壓了下去。若非這場意外遭逢,他竟不知這小女人還有這等光景。
“樊參讚?”沉默良久,亦觀察良久的人終於發聲。
“珂蓮公主。”樊隱嶽稍垂螓首,致以微禮。
珂蓮卻把雙目遽瞠,“居然真的是你?!”
五官酷似,氣質迥異,那個樊參讚清冷得像一個冰雕成的人,毫無半點風情,遠漠哥會為之動心,她還曾頗感訝異。但這女子,眉掀春色,目橫秋水,一眼見之,一首惟一讀通並熟記的漢人詩詞躍然腦際,“嬌滴滴,聰雋在秋波。六幅香裙拕細縠,一鉤塵襪剪輕羅。春意動人多……”這個女子,怎會是那個軍馬帳中與諸多男人同帳共事的樊參讚?
“你當真是關先生的妻子?”
樊隱嶽點頭。
“你是他的妻子,怎麽會……我記得,是你告訴我南宮玖的存在,你還說找到了她,等於找到了關先生?”
手指間傳來男人的施力小懲,樊隱嶽心虛不已,道:“公主可把那當成一個吃陳年老醋吃得不知所謂的女子的酸話。”
“我還記得,你曾與遠漠哥走得頗近,整個羲國都曉得他為了你,做出了許多先前不曾做過的事,整個羲國都在傳或許你就是下一個南院大王妃。”
手指間被施以的力道更緊,樊隱嶽眉心微顰,訕笑道:“嘔氣時,什麽事做不出呢?”
“你是說你與我遠漠哥的一切,源於你與關先生的一場嘔氣?”
“可以說是,也可以說不是,公主自行考慮。”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你們漢人喜歡玩文字遊戲,本公主不喜歡。”
“此處是漢人之地,公主既來了,不妨入鄉隨俗,學著喜歡。”
“你——”珂蓮氣極反笑,霍然指向她的鼻尖。“我一早便覺得你臉上的恭敬順服有問題,如果不是本公主一心撲在關先生身上,定然把你當成一個有趣的遊戲。此刻的你,才是本來麵目罷?”
“每個人都不會隻有一種麵貌,因時、地不同,自然須有不同應對。”
珂蓮嗤之以鼻,“漢人最擅長的狡辯而已。”
“難道公主在天曆朝,也如在羲國境內那般肆意?”
珂蓮笑得傲矜,“在這裏,我乃他國公主,你們的天子也要對我以貴賓禮遇。而你在你們的漢家之地,又是什麽身份?”
樊隱嶽滿麵惑然,虛心求教,“公主這話是想告訴我,我家夫君會因公主的身份棄我選你?”
……這個女子,狡猾到極致!“你告訴我,你真實的姓名……”
“娘子,時候不早,該回去了。”關峙淡聲加入這場女人談話。
“是的,全憑夫君作主。”夫命是從的小女子重現。
“關郎!”眼見得兩人真要離去,南宮玖閃身搶到門前,眸眸盈盈直視男人瞳心,顫聲問。“對我,你沒有話要說麽?”
他怎麽能在她麵前牽扯著另一個女人離去?他怎麽忍心以這樣的殘忍削割淩遲她的心?他怎麽可以?怎麽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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