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汩氣流,溫而不淡,熱而不炙,在背心處緩緩注入,綿延四肢百骸,包裹住宛若浸在冰水內的五髒六腑,將其間的寒氣,一點點驅趕,一點點排擠,一點點消融……
“下針。”
沉睡在黑暗中的意識一栗:這個聲音……
“先刺百會、神庭、太陽,數三收針,再至睛明,數五收針。”
“……這個,關先生,這些可都是生死重穴,你確定要我如此下針?”
“下針。”
“說好了,你懷裏這個人是你的妻子,不是我的,出了事我不……”
“下針。”
“下就下!”
隱隱的刺痛,傳至意識,她想醒,又懶醒,然後……
“行了,你將我帶來的藥丸按療效拿給那些傷病者服了,出去罷。”
“你真當我是使喚婆子了是不是?你也不想想,沒有我在這守著隱嶽,她早就……行行行,我出去,不必相送!”
她笑,至少在屬於自己的混沌裏,笑了。若有時機,真想問問四位師父,他們一個個都是頂尖的高手,為何會如此畏懼一個如玉般溫潤的男人……
“月兒……”
她一瑟。
“月兒,醒了對罷?不睜開眼,是不願看到我?還是不希望看得到是我?”
她撇嘴。這個人,絕對不適合扮演哀怨。
“月兒,你若不醒,我便……”
便如何?她提了提鼻尖,不信他能拿她如何。
“月兒,當真不醒?”
不醒,不醒,看你能奈何?
“唉,月兒這般的不乖,我隻得罰你了……”
罰?要如何罰……嗯?!
溫軟的唇揉上她的蒼白柔軟,輕輕施壓,緩緩摩挲,輕憐蜜愛。
“先生……”她長睫顫動,美眸啟開。
“醒了?”他唇上勾出一抹滿意笑弧,猶貪戀連給幾下啄吻。
她定定凝視著他。
生死大關的徘徊,陰陽兩界的交困,她曾以為自己這一次必死無疑,在那樣時刻,她想見的人,隻有一個而已。
“先生……”她抬指,抹過他的額際。“先生,我愛你……”這一輩子,她或許可以喜歡很多人,但她能愛想愛的人,隻是他。
“好動人的告白。”他唇角上揚,兩臂將這個纖細嬌軀緊鎖向胸口。“我也是,月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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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是?我也是……什麽?或者,壓根不曾出現過這幾個字?
擁著厚軟毛氈,啜著滾燙熱水,想著昨夜似醒非醒之間的耳語,樊隱嶽乍疑乍幻。
“隱嶽,吃飯了。”喬三娘端一碗粥進來,且恩師姿態十足地欲以匙相喂,卻被她家得意弟子不領情地避過。“不吃?”
“……先生呢?”
喬三娘眼瞳壞壞轉了一圈,本想調侃一句,但見這娃兒能與外麵雪光相媲的蒼白臉色,忍了忍,本本分分道:“去找故交了。”
“故交?”
“對,故交。我知道你一定會奇怪,我也奇怪呐。我問他,這方圓百裏都不見個人影存在,你到哪裏找勞什子故交。他居然告訴我,我找不到,是因為我不是他。隱嶽你聽聽,這話能聽麽?他竟還告訴我,他有幾個故交朋友隱居在距這邊三十裏的無山穀,如果來得是鄧玄學,一定能看得出端倪。”
樊隱嶽頓悟,“隱居者是奇門高人。”
“是這個意思?”喬三娘啐一聲。“有什麽了不起,如果來得是鄧玄學,隱嶽你能挺到這時?就算他關先生來得再快,也看不到一個活生生的大美人了!”
“三師父一直跟著隱嶽麽?”
“那是當然!”
“為什麽?”
“為什麽?”喬三娘美眸圓睜。“你還敢問為什麽?如果不是關峙逼著,你當咱們樂意呢?跟著你吃風吃沙還要挨冷受凍,要不是看在你好歹能替咱們出一口氣的份上,咱們說什麽也不會聽那關峙擺布!”
好罷,這個話題不討人歡喜。“師父們這一路跟著隱嶽,晚上住在哪裏?”
“以你大師父的輕功,和三師父我的迭魂香,要借宿還不是輕而易舉?你軍營裏有現成的帳篷,還怕我們沒有地方落腳?”喬三娘好不得意。
“……辛苦了。”這幾位師父,生存能力強韌得驚人,隻有在關峙麵前時,才是落得下風的一方罷?
“你這會兒身子還在虛著,喝了這碗粥,一刻鍾後服藥,然後睡上一覺。等你好得利索了,替我向關峙討一個明白。”
“……什麽?”
“就是……”喬三娘麵現忸怩。“他為你治病時所用的那個針法,用得是哪門哪派的療法,有沒有一個響亮名號?”
“沒有什麽響亮名號。”替答的,是踱進帳來的關峙。“那針法,須有我的內力作為輔承,縱算將針法細細講給你,也無濟於事。”
言間,他坐上榻側,凝眸細細端量樊隱嶽麵色,“胸口還感覺有鬱氣堵塞麽?”
她搖首,尚不知如何開始第一字時,突見他身後的三娘攢眉眙目、一臉氣惱地舉拳對他後腦狠狠虛晃了幾勢,遂忍俊不禁。
關峙睬不見背後情狀,唯見眼前人兒犀弧微露,不由也隨之淺哂。“笑能升清降濁,多笑,對你是好的。”
她反而斂去笑意,道:“先生隻說我,自己又何嚐常笑來著?”
“說得好。”他探手抓出她懷內毛氈,舒展開平鋪在榻,攬起她置放其上。
“……做什麽?”這情形,很容易令人向異處聯想,但她絕不會以為他在這個時候有這樣心思。
“裹你。”從頭到腳,將她密密包裹住,爾後橫抱而起。
“……做什麽?”
“帶你到適合養病的地方去養病。”說話的當兒,腳步已掀動。
“等等!”她微驚,伸手抓住軍帳支杆,“你要帶我離開這裏?”
“是。”
“你要我把那些傷病兵員拋在這裏,一個人離開?”若如此,她這許多日的堅持又何必?
“我的朋友會用雪車把他們送到羲國境內。”
“送他們離開麽?”
“是。”
“……他們是攻占奭國土地的羲國兵士,先生不恨他們?”不恨我?
“不會。”
“真的?”
“真的。”關峙一手托著她,騰出一手將她握在支杆上的纖指一根根理直,放回毛氈內。“我並不是真正的奭國人,我在這個國家的一切,曾如一個笑話。”
她一怔。
“你想聽,我會細細講給你聽。”他望進她幽幽眸心,兩人眼中,穩穩浮著彼此形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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