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去。”
“不想去。”
“不想去看戲。”
“今晚需配一個寒症方子……”
今日,關峙不在村裏,她早早打算好了在房內研究藥理,足不出戶的,卻硬是被冥東風、向西、南朝、趙北歌三人請到村北戲台前看戲。一再的拒絕,權被當成了過耳閑風。
“隱嶽,你一定要細細觀賞,這出戲,可是冥東風熬了兩個長夜,特地為你寫的。”喬三娘四個也來湊這熱鬧。但加了他們,戲台下,也隻有寥寥五人而已。
樊隱嶽選擇靜觀其變。這許多天來,東、西、南、北四人不幾日便會製造些亂子投進她平靜生活,她業已習以為常,見怪不怪了。
“開場了。”梁上君道。
台下寂靜下來。
南朝為琴師,趙北歌跑龍套,向西與冥東風搭戲,共唱一出兒女情長。
戲中,男子出身顯貴世家,與一家世相當女子青梅竹馬,相知相戀。花前柔情相偎,月下儷影雙雙。突一日,男子家中遭受變故,一同族兄弟奪了男子家產,並要取男子性命,占女子為妻。男子拚盡萬險,救出女子,一路逃亡,逃至一僻靜山村,準備安家落戶。但女子不甘就此隱姓埋名度一生,幾勸男子興複家業,奪回家產,男子俱以柔情化解。終有一回,女子氣極,離開村落,以從家中所帶出的珠寶起家,與男子同族兄弟展開一場拚殺。此間,屢回村中,勸男子與她並肩作戰。而男子,也常到女子身畔,勸其與己同歸田園……
戲到此落幕。
樊隱嶽淺顰眉心,問:“下文呢?”
“下文尚無從知曉。”唱罷下台來的冥東風答。
“兩個人的人生還在繼續糾纏,誰知結局如何呢?”向西歎道。
“雖然上一回那女人來時曾說要以嫁人來擴展勢力,但我想,興許是她為了激心上人編出來的氣話。”南朝接言。
“他這一次出村,又是為了去看她罷?”趙北歌亦湊話,“這兩個人不管走向如何,俱是彼此生命中無可替代的人卻是鐵打的事實。”
言外聽意,弦外聽聲,樊隱嶽恁般冰雪聰明,不難發覺個中端倪,“你們編這場戲給我看,到底想告訴我什麽?”
冥東風凝顏道:“雖然,咱們並不真正了解關峙的底細來路,但他曾和一個相愛篤深的心上人避難至此卻是有目共睹的。這些年,那個女人數度回到村裏勸他同行,顯然是舊情難忘。關峙每年也都有出村時候,想必亦是為了探望心上人。”
喬三娘作為在場唯一的女人,道:“關峙這人,的確很好,若老娘我年輕個十多歲,與如此一個有風度有學識有樣貌的男人朝夕相處,受他關懷和疼愛,管不住也會情思萌動。但,他對任何人都好,任何需要救贖的人,他都願釋放關懷。隱嶽,你不是村裏第一個對他動心的女娃。”
冥東風頷首,“你的確和很多人不同,你更比她們生得貌美,但你若見過關峙的心上人,便明白我們為何會替你擔心。曾愛上那樣一個女人的男人,要他再愛上別人,根本就是一種為難。”
諸人此一言,彼一語,斟酌著說詞,小心著用語,惟恐深傷了這個教他們喜歡的少女。
樊隱嶽呢?
打諸人將關峙名字挑明那刻始,她便垂下兩彎秀睫,無聲聆聽,細瓷般的頰麵上不見任何波折起動。及待諸人話罄,她方舉起長睫,點漆瞳眸掃眄每人,問:“於是,關峙以一個男人的心喜歡上我的可能,委實是微乎其微?”
諸人遞目互覷,沒人忍心幹脆地應上這一聲。
“原來如此。”她頷首,領會了。
“隱嶽……”喬三娘難得母性發作,上前攬住她薄肩,“你還好麽?”
“好極了。”她長睫飛如蝶翼,一抹似笑的靨紋,爬上她秀薄唇角。“你們是真心待我好的人。這份好,我會記住。”
“……你不會要離開罷?”諸人愕聲。
她搖螓首,“不會。我還要做你們的徒兒和妹子,怎會輕易離開呢。”要走,也不是眼下,不是這時。
諸人放下心來,大聲笑開,“不走就好,不走便對了。咱們也是說嘛,咱們看中的奇材弟子,豈是那等拿得起放不下的小家子人兒,哈哈哈……”
她亦隨之囅然。隨著她這時的笑,層層迷障嵐霧遮蔽的心境,豁然開朗。她終於定下了自己未來須走的路,以及當下須邁的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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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邊的戲台上將別人的悲歡離合演繹得如火如荼之際,身在他處的關峙,也真真實實地在麵對自己的愛恨情仇。
“為什麽?”由一顆顆等粒大小、晶瑩剔透的珍珠串成的簾幕之後,妙影綽約,含悲含恨的質問之聲,飄然至簾外之人。“為什麽你不能為了我稍作改變?隻要一點就好,你向前邁上一步,我們先前所曾憧憬渴望過的美好時光,便會成為現實,為了我,改變有如此之難?”
他細長鳳眸浮現無奈,澀聲道:“九兒還在騙自己麽?當真隻要我向前一步,便能擁有曾憧憬渴望過的美好麽?”
“你……”
“你今日所擁有的,哪些是我們當初憧憬渴望過的?你到此刻還不明白,我們之間是誰悖斥了當初的誓約麽?”
簾內人潸然淚落,“那些重要麽?不是隻要我們兩個人在一起,便夠了麽?”
他無聲苦笑,“我曾經也這樣以為。但你告訴我,遠遠不夠。”
“你……你……”簾內人掩下一聲脫口的抽泣,“不管如何,你都不會為我改變了,對不對?你若當真愛我,隻須妥協一回就好,也不可以?”
“你會愛上我,是因我可以隨時隨地因外力改變自己麽?”
“但這個外力,是我,不是別的!”
“正因是你。”若不是她,他也不必痛徹心扉,不必情牽思長。“所以,我來問你願不願隨我回去。”
“我走到這一步,還怎可能回得去?”
“若想,沒有不可能。”
“你怎可能如何自私?”簾內人激聲控訴,“你不想隨我到此,卻想我隨你到彼?”
“是。”他喟,“我不能為你改變,又怎能奢求你為我改變?”
“……我的婚期定在下個月的初八,隻要你願意伴在我身邊,那婚事隨時可以不要!真的可以不要!”簾內人話到這時,情緒突告崩潰,哭倒在屏榻上,不能自已。“關郎……為我改變這一次,隻有一次……真的這樣難麽?”
此情此景,焉不動容?胸臆間苦浪翻湧,舌底浸染來絲絲澀意,味若黃蓮,他閉眸暗語:九兒啊,你怎不明白?我若當真走過來,我們之間便連最後的思念與溫情都要陪葬了。
簾內人不出,簾外人不進。一道簾,勢成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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