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耗盡精力戴上的麵具隨著記憶的指引頃刻間粉碎，手無知覺地輕觸她烏黑的發絲，顫顫微微似有若無地點觸。
恍惚中看到那些無數等候的日子，當他披著傷痛醒來，唯有那相冊給了他堅持的理由，那時候，他瘦得不成人形，孤零零地在暗夜裏漂流，生活仿佛早已經離開了他。
那時候，他懂得了等待的煎熬，沒有確定性的未來，沒有確定性的她，看不見，摸不到。
那時候，他咀嚼著自己親手種下的苦果艱難向前，他告訴自己，為了親人，為了孩子，不能倒下。
而今，朝思暮想的人就在眼前，觸手可及又觸不可及，是她又不是她，不可否認，她散發出的介於女孩與女人之間的魅力是一種致命的吸引，好像一遇到她，他就會失控，活生生地把自己變成一隻禽獸，可是，我要如何靠近你？我的愛人。
胸腔裏有股力量在叫囂著，奔湧著，愛著和她有關的一切，塵土裏揚起的全是往昔回憶。
這麽想著，手上的力道不由重了幾分。
廚房的燈光竟也跳脫起來，明明暗暗地罩住她的身體，愈發襯得她柔柔的，小小的。。
驀地，一雙水汪汪的眼迎上他的視線，水悠然忍不住心頭一顫，那雙眼睛漆黑又深沉，像一口永遠也走不完的深井。
午夜夢回，似曾相識。
她的瞳孔緊縮，是錯覺嗎？
竟然在那裏看到了愧疚和。。。難過？
他在為她難過？為什麽？
心狂跳不止，這一幕好熟悉，仔細追溯又毫無記憶，她感到雙頰似有火燒，驚惶，焦躁，羞澀，一波一波地襲向自己，一浪高過一浪，他的手，天，她竟分不清現實與虛幻，是在撫摸她的頭嗎？
“洗，，，好了。”
明明是曖昧的氣氛，就這麽被這個心有戚戚的女人華麗麗地破壞。
“很晚了，我送你吧。”
“。。。好。”
輕輕回應，匆匆穿好外套走出房門。
是夜，學姐沒有回來，她在公寓狹小的廚房間一次次地用發絲觸碰頭頂的櫥櫃，一遍遍地回憶當時的感受，究竟是手還是。。。？
天光乍亮時，她肯定地告訴自己，應該是洗碗的動作幅度太大碰到了櫥櫃，嗯，就是櫥櫃！
旋即迅速起床，整理好房間和自己，準備去往火車站，返回倫敦，決定不再與他產生任何關聯，專心完成論文答辯準備回國工作和考試。
那個男孩對她的觸動極大，水悠然想到未曾謀麵的上官睿，照片裏的他已經是個肖似上官博的小小少年，不知他會不會想媽媽？
這一刻，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的她猛然覺醒，媽媽，她已經是一個母親。
無論自己願不願，想不想承認，事實就是事實，她就是她，即便一覺醒來委委屈屈地跨越了十一年，即便她無法接受，即便她一廂情願地停留在二十四歲。
時光，已然給了她烙印，從前的每一步，不管是忘卻還是銘記都是生命中無法複製的經曆，好也好，壞也罷，無須逃避，隻能麵對。
鏡中，皮膚白嫩，眼神晶亮的女子微微一笑。
及肩的頭發束起馬尾，背上書包，走下樓梯。
甫出大門，清晨的寒意逼得她猛吸一口氣，冷！
需要一杯熱騰騰得麥片。
“mum？”一大一小擋住她的去路。
“老師？早！”
雙目圓睜地望著赫然出現在眼前的餘青唯和小魚塘。
“瑭瑭，m”
“小瑭，講漢語，爸爸不是說過嗎？”
“你去哪裏？媽媽”。
God，水悠然無奈地看著渴求母愛的孩子，扶額，再扶額。
她瞟了一記餘青唯，糾正稱呼有這麽難嗎？
還是您已經默認了？！什麽意思！
“餘老師，您怎麽來了？”
“家裏阿姨煮了早飯，太多，我猜你應該還沒有吃，送孩子的路上順便拿來給你，現在去車站嗎？”
“呃，是，孩子上學很早嘛。”
哈，順便？！
“順路也可以送你。”
哈，順路？！
“媽媽，你去學校嗎？”
聽到稱呼的水悠然內心不禁一陣哀嚎。
“是啊，”
“我們一起坐爸爸的車走吧”
“。。。好。。吧”
上車後的水悠然紮紮實實地享受了一次星級服務，熱牛奶，熱咖啡，熱麥片，隨意挑選。
暖意融融果然熏人欲醉。
小魚塘的依依不舍與濃濃眷戀她竟產生一種身為人母的責任感，以至上車後的她陷入無盡懊悔，自己絕對是瘋了，或者就是母愛泛濫，居然應下回國前每周過來陪伴他度過周末，天知道一向自認沒有談過戀愛的她要怎樣與一個溢滿孺慕之思的稚子相處。
許是那一刹，在這樣一個陌生的城市裏，看著站在麵前的一對父子，另有一種不一樣的感覺。
仿佛茫茫人海裏發現了那樣熟悉的身影，又仿佛是長久的寂寞孤獨終於熬到了盡頭。
她想起大雪時自己身後那串長長的，深深的形單影隻的腳印，心中一陣感動。
隨著氣溫逐漸回暖，萬物開始複蘇，人們也漸漸從“冬眠”中醒來。
春季的倫敦被植被覆蓋得美不勝收。
水悠然一如昨日般地無心美景。
異國求學的每一秒，每一分，傾注的都是親人的汗水和努力。
還有兩個月就可以回到祖國，回到母親的身邊，心中無限喜悅。
憧憬著自己的未來，憧憬著自己期待中的工作，每日忙碌地穿梭校園。
停止了心理谘詢，噩夢越來越少，腦海中雜亂的影像也漸漸被充實的生活取代。
自我解讀了與餘青唯之間那微妙的熟悉感。
同為中國人，異域的偶然再遇自會倍覺親切。
水悠然認為自己的思鄉情緒已經燃燒得接近沸騰。
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時間專心準備答辯，爭取早日結束學業。
沒有再次去那座城市，不想再見那對父子。
無論任何原因，她不認同餘青唯選擇的路，道不同，不相為謀。
至於那一晚的心跳，她歸因於自己孤獨久了，渴望溫情的心理因素。
異國三年，不是沒有機會，留學生的圈子就這麽大，三五不時地聚會也不是沒有，可她無意參加，她常覺得自己的心像是一片死海，毫無愛情的欲望。
醫生說也許是從前的經曆存在於潛意識裏影響了她今天的正常生活。
這話聽在耳裏頗是可笑，不戀愛就不正常嗎？有親情，有友情，不向往愛情，又有什麽不正常？！
安然地生活在自己的小天地裏，不再為第六感和直覺而苦惱。
母親倒是偶爾提及餘青唯這個人，說他為人正直，可靠。
看來母親並不了解這位老師的私生活，被他的專業光環一葉障目。
一個拋棄妻女，躲在異國獨自養育私生子的人品質會如何好？！
最基本的責任感都沒有，可靠，正直，又從何談起？！
總之，悠哉遊哉的她著實過了兩周踏實，充滿期冀的日子。。。
這天難得的陽光正好，水悠然和同學也難得在校園內散步，拍照留念。
意料之外地接到餘青唯的電話，“瑭宇生病了，一直叫媽媽”略顯焦急。
“那，，他還好嗎？”
他不會也和小魚塘一樣真把自己當作媽媽了吧，這是怎樣一種神奇的腦回路。
“已經看過醫生，孩子迷迷糊糊著叫了一夜，我想，能不能拜托你。。。”
不能，第一反應是拒絕，可，一轉念，那天的早餐，溫暖，還有依戀，陡然跳至眼前。
小魚塘的眸子黝黑清澈不時隱含著渴求，失望。
“好，大概下午兩點半之前到。”
這鬼使神差的衝動讓她蓄滿了能量直至抵達都不曾後悔。
但在看到車站外佇立的餘青唯那高大厚實身形的那一刻腳下就這麽一頓。
人來人往，車水馬龍，時間仿佛靜止，又仿佛倒流。
那一年他在人群中看到細弱，失神的她，那一年，她在門裏，他在門外，那一年，他初嚐愛情，愛情。
那之後人生的軌跡逆轉，他從一眼望穿日月的生活中脫離，走近未知。
得到了，也失去了，歸根結底還是得到了，縱使背負沉重的道德指責，縱使良心不得安寧，縱使離鄉背井，孤家寡人，後悔嗎？不知道。幸福嗎？談不上。
日子始終還是日子，隻是多了一個失聰的瑭宇，三口之家變成兩口之家，如今更是不能似多數同學一般一心自己的事業，不計報酬，家境殷實。
他需要給不健全的兒子一個堅實的後盾，不可妄為，不能妄為，不敢讓自己的手上占有罪孽。
餘青唯的心像被油烹過似的，焦灼。。。
她的停頓讓他的思緒猶如過山車一樣地翻滾起伏，想起來吧，想起我，想起孩子，我們需要你。
相信我吧，選擇信任，我一定可以給你美好的生活。
最終，想象中的橋段並沒有發生，水悠然拖著輕便的行李箱踩著靈動的步伐麵帶微笑緩緩走來。
“餘老師，您怎麽來了？”
“怕你迷路，你的方向感不好。”
“餘老師，我們似乎很熟？”
“是很熟。”
“對不起，我好像發生過許多事，又忘記了許多事，記憶中少了許多年。一部分專業知識也是後來惡補的，大學畢業後的生活在我的記憶中一片空白。”
“我知道也理解，同時期待你能早日恢複正常。”切，麵對餘青唯一本正經的應對水悠然不由一嗤。
誰不正常，你才像不正常，目光的情感隱忍，行為的克製適宜，態度的進退維穀，難道我看不出，感覺不到嗎？！
可，為什麽自己竟因這感知而雀躍？
她的心不由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