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一米陽光
冬夜漫漫，單行線上的車流移動緩慢，焦躁的鳴笛聲此起彼伏，餘青唯與水悠然沉聲無語，各懷心思地融入其中，有些恍惚，有些愴然。終於熬到城郊的居所，水悠然抬眼瞧瞧，萬家燈火，明明滅滅，偌大的城市，擁擠的人群，冰冷的靈魂。。。餘青唯幾步跟上略微踉蹌不穩的她，手靜悄悄地扶住那兀自強撐的細細的肩，意料之中的，沒有反應。打開房門，廚房灶間煲了半天的骨頭山藥湯的香氣迎麵而來，暖氣早上便打開，一室的溫馨溫暖，悉心地替她脫掉外套，換好拖鞋。陪著她坐在餐桌前一口一口地木訥地吃著晚飯，不說話，他問話她同樣不回答，眼神空洞，表情呆滯，吃下的飯仿佛隨時都要嘔出來似的，可她卻仍是大口大口地吃。。。
餘青唯深感疲憊，的確，最近幾個月消耗他半生以來最多的能量，離婚進行的並不順利，李月瑤的拖延戰術打的他挫敗連連，父母，親友，女兒的輪番上陣，她的不達目的不罷休的執拗令他倍感無力。不得不承認，這場離婚的拉鋸戰裏失了先機和道義的自己正在一步一步地披荊斬棘，然而，事情並不如他所想，李月瑤堅定的堅持是他始料未及的，她那樣地愛麵子，那樣地強勢，那樣地不可侵犯，那樣地急躁不安，又怎麽會這樣地彈性十足，耐心沉著？！那麽他曾經的判斷因著她的反應必須全盤推翻，重新來過，她是在爭取更大的利益，還是，還是。。。難道她根本就不想離婚？！應該不會，這麽多年的婚姻狀態，他們之間也不過是聊勝於無。餘青唯緊鎖眉頭地陷入深度思考，離婚，離婚，這個念頭塞滿了他鼓脹昏沉的大腦，他發現，他並不了解女人，並不了解自己的妻子，許多許多時候完全隻是他以為的她，其實，她就是她。
水悠然呢，據他對她各種異常行為的觀察已然得出結論-——心理崩潰。即便她不說，他亦能輕易推斷她的狀況，婚姻的解體進入倒計時階段，想當然耳，四麵楚歌的程度隻會更甚於他。他不是沒有心理準備，事實上，在下定決心追隨她的腳步到震區的那一天，或者，這個時間點還會更早一些？究竟是何時呢？餘青唯甚至自己都不清楚，他便心意已決-——重組家庭，獲得幸福。對於這個問題，他的處理方式是理智忖度後的結果，二十年的婚姻生活中麵對李月瑤的一味進攻，他壓抑，孤寂，憋屈，苦悶，乃至於其後的冷漠，那個家冷的像一口冰窖，沒有一絲溫度，沒有自己的骨血，七千多個日日夜夜，他的心在折磨中跋涉，與其說是一場出軌引發的逃離，不如說是一場出軌堅定了逃離。對於李月瑤，他承認他們的婚姻並非始於愛，而是始於需要，有一句話是：不以婚姻為目的的戀愛都是耍流氓，其實他很想說隻以婚姻為目的的戀愛是不是同樣流氓？！但多年的榮辱與共，朝夕相伴感情終究不能為零，隻是他很明確，那不是愛情，至少不是他曾向往過的愛情，隻是那時候，那年代，他麵臨更多的是-——不談愛情，隻論婚姻。這稱斤論兩的婚姻緊緊地將兩個被稱斤論兩的人包裹上一條人生的單行路，他們倉惶著，謹慎著，隨波前行，不能轉彎，不能調頭，他們的人生在自己還沒有足夠的能力辨別方向時便被主動的被動敲定。
陶傑曾說，當你老了，回顧一生，就會發覺，什麽時候出國讀書，什麽時候決定做第一份職業，何時選定了對象而戀愛，什麽時候結婚，其實都是命運的巨變。隻是當時站在三岔路口，眼見風雲千檣，還以為是生命中普通的一天。是啊，那麽普通的一天，當時的我們真的有足夠的能力與定力去排除社會和他人影響給自己一個正確的選擇嗎？我們，有嗎？多年以後，羽翼豐滿，思想成熟，邏輯穩定，思維清晰，諷刺的是，我們發現，曾幾何時自以為是的慎重抉擇竟是非己所願，隻是萬事已惘然。。。於是我們開始忙於急著重新定義那份習慣成就的遊離於愛情之外的依賴，責任等等摻雜在一切現實生活中所必定產生的混合之情-——親情，我們說，愛情是激情，短暫，衝動，親情是真情，長久，踏實，其實呢，愛情很簡單-——三分喜歡，七分珍惜，或者，有的人會說，相反，七分喜歡，三分珍惜，無關緊要，隻要這其中包含那最初的悸動的喜歡，就好。。。隻要我們在未來的許多日子裏還懂得珍惜，就好。。。餘青唯想想李月瑤的臉，有的是抉擇後的無盡愧疚，他想補償，是的，竭盡所能地補償，可是，補償的是什麽呢？又能補償什麽呢？金錢？房產？這一切似乎很重要，但轉念再想，似乎也並沒有我們自以為的那麽重要。那還能是什麽，青春？顯然不可能，他隻能用淨身出戶的方式來彌補，然而，李月瑤她，她會同意嗎？都說婚姻是愛情得墳墓，然而，倘若有愛情，是不是會為這淡入骨髓的生活添幾分顏色，是不是會支撐過這苦辣酸甜的多味現實呢？
對於水悠然，開始隻是一份照顧，不知不覺中越做越多，也不知道什麽時候邊界不清不楚，吸引，憐惜，漸漸地成了疼愛，愛。。。或者說開始是一種吸引，然後是一份照顧，漸漸地成了寵愛，愛。。。愛是什麽，他不知道答案，也不想問自己這個問題，這個年紀的他已經沒有心力再去探討這個在自己眼中不是謎題的問題，於他而言，愛就是一種感覺，看不到，摸不到，隻是對於那個讓他心神為之一動的人的牽念，探索，追尋，即使欣賞她的堅強，即使欣賞她的獨立，他仍忍不住傾盡全力去愛護她，保護她，怕她辛苦，怕她累，怕她難過，怕她忙，他想給她所有的一切，隻要她好，他就好。如果把一個人放到漆黑的夜晚獨自行走，那麽街角處那一盞並不炫目的燈就是全部的暖，她對他來說就是這暗夜裏一抹暖暖的微光，縱然相見恨晚，他也想傾其所有地捕捉這一絲溫度，孰料，一念之差，竟拉扯著她墮入一場深不可測的沉淪。。。看著她如此憔悴，飽受折磨的模樣，他怎忍離開又怎可離開？！
這段意外的邂逅裏，那源於容貌，止於靈魂的追逐竟讓一向克製隱忍的自己陷入瘋狂，這段錯誤的愛情中他抱有很多很多碎片式的想法，他對自己說機會在眼前時不要猶豫太久，一刻的癲狂可以被回味一輩子。。。他對自己說，任何事情都應該去嚐試一下，因為你不知道什麽樣的事或什麽樣的人將會改變你的一生，他對自己說，人生匆匆數十年，能牽手就不要並肩。。。仔細回溯，他終究未曾想過放開她的手，即便這份執著觸碰禁忌，即便這份執著，將她拖入深淵，即便這份執著於她來講頗有一絲耍賴的意味，他仍舊堅定地握住她的手，不放鬆，是不是，這就是愛情？！！
至於對重組家庭的期冀，不能否認他傾注了自己的主觀情感，他願意相信自己和水悠然是契合的，她為人細致，妥帖，獨立，堅韌，溫柔，善良，有自己的思想，更難得的是她一向肯為他人著想，這些統統是他想要的，他們有共同的語言，共同的愛好，更為重要的是他們在物欲要求上的一致，他與她的嚴絲合縫很大程度上恰恰不是因為她要的多，相反是出於那份恰到好處的少，正是因為這份難能可貴的少，讓他們在事業上少了一點功利，多了一點理想，少了一點籌謀，多了一點本心，少了一點虛偽，多了一點純粹，少了一點推諉，多了一點責任，他甚至能夠篤信，她愛他，愛的就是他，而不是他是誰，他有什麽，這樣的一個她，他又怎能不期待一個有她的家呢？！沒錯，他們的新家或許麵臨指責，麵臨最初的窘迫，但他願意憑借自己的力量替她支撐起一片天，苦也罷，樂也罷，他願意將未來他們的命運交付給努力和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