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孤獨的冬
可以容納數百人的教室內座無虛席,許多慕名而來的學生雀躍地等待著這位國內知名教授的到來,他的講座極為精彩,收獲的不僅是專業知識更加難能可貴的是豐富的人生哲理。此時的餘青唯望著滿滿一室的學生屏氣凝神地進入最佳聽課狀態內心充斥著無盡的激情與喜悅,盡管早已揮汗如雨,盡管早已疲乏難抑。為師者最大的快樂或者便是韓愈曾說過的傳道,授業,解惑,對於當初的抉擇他至今無悔無怨,即便昔日同窗有人腰纏萬貫,有人名利雙收,於今時今日的他來講皆是過眼雲煙,四十而不惑,對於事業,他更加享受的是看著他所教的每一個學生學有所成,看著他們在自己的崗位上辛勤耕耘,看著他們一步一步創造屬於自己的輝煌,這,讓他倍感欣慰,用盡一己之綿力為國為民培養思想端正的人才,他們的才智足以回饋社會,他,一個妻子口中半生碌碌無為的男人,便也真正地獲得了滿足,權力,榮譽,以及它們的衍生物又豈會在意?驀地,他仿佛於人群中依稀看到水悠然那抹纖弱倔強的身影,眨眨幹澀的雙眼,定睛細看,原來不過是幻覺,一絲惆悵閃過心頭-——潛意識地,他戀上了那雙清淨澄澈的雙眼,他的靈魂被它們深深吸引,牢牢牽製,穿越時空,此刻的他竟似看到那個同樣坐在課堂上的她,難以自拔-——想她,纏纏繞繞地環著自己的思緒,於是,加快速度,提早結束一天,甚至半天,都可以多一點同她一起的時光。
深夜的賓館,寂靜冷清,伏案已久的餘青唯起身,想為自己續杯濃茶繼續時被一陣急促的電話鈴聲打斷所有動作,甫一接起,即傳來堂兄那急切的鄉音“阿唯,在哪裏?阿婆病重,每日叫你的名字,能不能回來看看?”“我在河南,阿婆現在在哪裏?”“人民醫院,醫生已經下了病危通知。”“我知道了,明天回去。”急急切斷電話,短暫思索後撥通李弘揚的手機“老李,是我,不好意思這麽晚打擾你了”“老餘啊,怎麽?有急事?”“老家剛剛來電話,我奶奶病危,我明天需要回去,可是河南這邊的課程還沒有結束,所以向你求助,能不能代我幾次課?”“可以,可以,沒問題,幾點開始?”“早上八點半,下午2點,還有兩天。”“我淩晨出發,會按時趕到,你把你的所有內容發過來,我現在就看。”“好,時間匆忙,有機會一定好好謝你。”“客氣什麽,你我兄弟,不必如此啊,又不是外人。”“好,好,我現在發給你。”“嗯,另外,別太傷心,年紀大了,早去也少受折磨。”“嗯,再聯係。”“好”。迅速訂好機票,向主辦學校的負責人說明原委爭得理解後,餘青唯火速踏上返鄉之路。
心理谘詢室,方方正正的狹小空間裏夾雜著形形色色的隱私與苦楚,厭學的女兒與單親媽媽,變態報複男性的女孩,思念過世母親的中年男子,作為成年人他們絕大多數事業有成,本可以擁有幸福生活但卻因著這樣那樣的苦惱而承受身心之苦,此刻水悠然的對麵是一位衣著光鮮時尚的年輕女孩,她從走進谘詢室便開始低泣,終於在水悠然為她遞上近二十分鍾的紙巾時緩緩開口,“我。。。討厭我自己,我害怕。。看見自己,我害怕鏡子,但我又離不開鏡子,我無法控製,我該怎麽辦?!”她的聲音顫抖,眼神空洞。“你很矛盾,你感到恐懼,你不能掌控自己,這種狀態持續了多久呢?”“是的,已經接近半年。”“這段時間發生過什麽特別的事嗎?”她問。女孩抿抿嘴,低下頭,攪動的手指顯示出她的不安,良久,她默默開口“半年前,我。。。認識了他,在和我老公一起出席的聚會上。”水悠然眼神一滯。“他們是朋友,他樣樣不如我老公,沒他英俊,沒他優秀,沒他專一,他有很多女朋友,他從來不會隱瞞我,但是我就是離不開他,就是無可救藥地想他,我和他約會甚至。。。”她抬頭赧然地看向她,水悠然頓時明白她省略掉的詞匯,於是點頭示意她繼續說下去。“我覺得自己真是水性楊花,真是下賤,我不止一次地想離開他,可是。。。隻要他打來電話我就又忍不住地去見他,現在我每天都十分痛苦,我不敢麵對老公,我害怕,我難過,我愧疚,整夜整夜地失眠,我覺得自己是個不折不扣的賤人,這樣的日子我一天也不想過下去了,我要崩潰了。。。”她的話像一把利劍插入水悠然的心,她仿佛透過眼前這個女孩看到未來的自己,她是不是即將也走上這條不歸路,她能不能接受這樣的自己,她可不可以再像從前那樣坦然地麵對上官博?女孩一會兒哭,一會兒笑,幾近瘋狂般地不停地訴說著她和他們的故事,她又怎會看出對麵的這個她自以為救命稻草似的女谘詢師在經曆著怎樣的內心煎熬?結束後,水悠然迅速平複自己的思緒,快速整理女孩的相關內容,熟練存檔,而後便為自己泡了一杯茶,機械地一口,一口地喝著,吞咽著,思索著,決定著。。。
淩晨抵達H市的餘青唯幾經猶豫依然撥通李月瑤的電話,“什麽事?”她的聲音中夾雜沉沉的睡意。“老祖母病危,我今天回老家,你。。。呃,要不要一起?”吞吐地說出這番話,他開始等待回答。“你。。”果然,那熟悉的上揚腔調開始,他有了不好的預感。“我工作那麽忙難道你不清楚嗎?如果回去要幾天,你能說清楚嗎?她是病危,不是已經去世,萬一拖著十天半月的我還要一直陪著嘍?!假如再搶救過來,那我豈不是浪費時間去見她一麵,再者你有沒有弄清楚,她是你祖母,又不是我的,我父母有事時怎麽沒見你這麽積極!你。。”麵對餘青唯的種種要求,李月瑤已經習慣尋覓種種理由拒絕,且無限充分讓人無法反駁,渾然疏忽他的感受,怨毒的話語越說越多,大有難以停止的趨勢,隻有通過這種方式,他才會試圖說服她,才會耐心地與她交流,才會散發出隱忍的順從,曾經都是如此,每每會令她體會到被寵溺的感覺,現下如法炮製,不過也是期許他的幾句軟語而已,畢竟學校那邊請假,校長還是會給她幾分薄麵的,更何況,校長也該為自己的晉升沒有成功感到羞愧-——努力這麽久,那個位置本就該是她的,憑空降來他人,當她腦子不伶清的嗎?一定又是哪位的關係,不過即使明白又能如何,人家資曆夠,學曆夠,水平也夠,各方麵都足以與她匹敵,她,也隻能鬧鬧情緒罷了,一切還是濤聲依舊,現實嘛,這就是現實,關係嘛,隻能怪這個沒用的餘青唯,工作這麽多年隻知道埋頭苦學,木訥地上課,到現在也不過是個普通教授-——職稱有什麽用,不向行政方麵努力,不掌握權力,這些都是空談,有了職位,有了權力,才有充沛的人際資源,講白了,也就是說隻有通過這種方式人家才會買你的帳,才會為彼此謀求利益,才會在前進的道路上一帆風順,你一個普通的大學教授如果人際交往不夠活絡,擁有再多的專業知識究竟有什麽用?!愈想愈氣,自然語氣也愈來愈差。那端的餘青唯卻一反常態地切斷電話。他不想再聽,不想再忍,甚至不想再看到她的那副嘴臉,隻憑想象都會清晰地在腦海中勾勒出她此時的模樣,這麽許多年,他一次次地試圖取得溝通,試圖走近她的內心,試圖get一個彼此契合的點,然而屢試屢敗,他倦了,膩了,想離開了。。。風塵仆仆地回到老家,老祖母匆匆一見後溘然而去,走完此生的路,彌留之際的她用盡全身的力氣發出極其微弱的聲音,“阿三,你要高興,阿婆。。就是掛念。。你,我的孫兒很。。優秀,但是。。你生活的。。不開心不行啊。。。你。。。”望著行將就木的祖母,餘青唯心如刀割,一點一滴的痛楚彌散至整個胸腔,握著她的手,感覺她的生命逐漸流逝,她的身體越發冰冷,無力,不可言喻的無力感充斥著他的周身,想哭,卻發現不會流淚,還是想哭,換做哽咽-——男人嗬,流血不流淚,成長過程中來自環境的觀念根深蒂固地植入體內,他必須練就寬厚有力的臂膀!“阿婆,我會的,您放心。。安安她。。”“三。。我。。曉得”祖母的手,不再有溫度,她走了,這個世界上少了一個給他至真關懷的人,親情的天空出現裂縫,失去,中年的失去已經進入開端,多想,多想牽著你的衣角,請你停留,再停留,可是,原來每個人都隻能在自己的生命裏孤獨地過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