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卸下防禦

  翌日，晨曦升起時分，縷縷陽光灑在一夜未眠的臉上，水悠然無奈地拖起身體，梳洗後，對鏡自照，眼下的烏青曝露了她的憔悴，落寞的神情顯現了她的憂傷，昨夜的種種讓她百般回味，他們的問題沒有其實，也沒有答案，那之後便是相顧無言，直至送她回到賓館，臨別前他的手有力地握了握她的腕，隻說了句“回信息好嗎？不然我會想很多，無法專心工作。”她無語，微微頷首。“唉。。”用力搖了搖頭，強迫自己保持在最佳的清醒狀態，她開始細致地化著淡妝巧妙地將滿麵倦容掩藏。早上7點半，水悠然上著奶白色中袖襯衫，下穿黑色九分褲，腳踩裸色中跟單鞋，拿起電腦包，走出房門到賓館的餐廳裏簡單地吃了早餐，不疾不徐地走入B大，按照指示牌，找到會議室，順利地來到放有自己名牌的位置，坐好，9點，交流學習正式開始，各地同行紛紛對有代表性的案例及谘詢方法進行著自我分析，水悠然迅速地沉浸其中，探討，學習，研究，整理，隨著張張ppt的翻過時針已經指向下午5點，在老師的總結中，繁忙的進程結束了。婉拒了朋友的邀約，此刻的她隻想躺下補眠，高速運轉的大腦因著嚴重的睡眠不足泛起絲絲疼痛，疾速回到賓館，換下衣服，胡亂地泡了盒方便麵，吃好，洗了澡，吹幹頭發，上床，立時進入睡眠狀態，酣睡淋漓之際，門鈴聲急促響起，睡眼惺忪的她歪歪斜斜下床，打開房門，看了眼來人，“進來坐吧，我還想睡”喃喃著將自己扔到床上，繼續，餘青唯環視了房間，衣物散亂地置於椅子上，一盒未吃完的泡麵，一個電腦包，隨意地擺放著，上午打她的電話，關機，下午還是關機，接近傍晚時分仍是關機，擔心她發生特殊狀況，來到賓館，在前台查詢她的房間號後匆忙上來按響門鈴，一聲，兩聲，三聲。。。屋內毫無反應，他手上的動作業已慌亂，轉身想去叫服務人員時，門，開了，雙目微餳的她穿著簡單的睡裙任意一瞥，待他進門後又繼續進入睡眠狀態，坐在另一張椅子上，望著她恬淡的睡容，餘青唯居然也靠著椅背睡著了，昨夜的少眠，加之今天的忙碌，讓他勞累已極。。。蘋果，滿樹的蘋果，個個飽滿紅潤，夢中的水悠然仿佛回到年少時代漫山遍野地恣意狂奔，她看到父親慈愛的臉，瘦高的身軀，“爸，爸爸”她開心地跑過去時，忽地，父親不見了，於是那個梳著辮子的小女孩放聲慟哭，“爸爸，你在哪裏，在哪裏啊。。。”半夢半醒的餘青唯在水悠然的嗚咽中倏地清醒，走到她的床邊，見她淚流滿麵雙目緊閉，囈語地叫著“爸爸”便輕聲地叫著“悠然，悠然，醒醒”“嗯。。”“醒醒，快，你在做夢。”“嗯。。。”夢迷狀態的她張開眼睛，口裏仍舊叫著“爸爸”“醒了嗎？悠然，什麽夢這麽傷心？”“哦。。。”她長長地吐一口氣，定定眼神，“嗯，你，你怎麽來的，哦，不是，怎麽進來的？”她語無倫次。“你給我開的房門啊，不記得了？嗯？”他雙眉微蹙。反射性地捏捏被角，“沒印象的，可能那時正在夢遊”她勉強煩亂地開著玩笑，腦海中卻不斷搜索回憶——難道她潛意識中竟沒有對他設防？！她聳聳肩，故作輕鬆地擠出一朵淺笑。殊不知這個習慣性偽裝的動作在他的心中猶如巨石入水般激起了千層萬層的波浪，數月來的控製，數月來的隱忍，數月來的矛盾，數月來的自我抗爭在這異鄉的月色中蕩然無存，頃刻瓦解，他衝口而出的便是“悠然，有個疑問困擾我已經數月了，能告訴我究竟是什麽樣的家庭環境造就了一個這樣善於偽裝堅強的你嗎，你給我的感覺非常奇特，課上你的思維敏捷談吐暢然，課下卻形單影隻少言寡語，生活中的你我並不是很了解，但你會在偶爾想去依賴時立即又條件反射似地抽身獨立，我想這樣的矛盾應該是長期自我約束造成的一種反應機製，剛剛在夢中你哭的那麽傷心，曾經想聊聊的但是一直沒有合適的時機，今天，現在可以讓我多了解了解你嗎？”話音未落便已經看到水悠然奪目而出的大滴淚水，他的話輕易戳中她的點，那麵勉為其難築起的高牆瞬間垮塌，這一次她沒有隱忍，任由它們決堤而出，身體無力地綿軟下來，任由積壓已久的心緒恣意地宣泄，她終於卸下麵具，終於不再佯作堅毅，終於可以放任自己。。。冗長的時間從無邊的抽泣聲中點滴流過，“我的家鄉是北方的一座小城，父母都是很普通的工人但因是獨女，倍受寵愛，給予我他們的所有，尤其是父親，更是把我當作掌上明珠，求學之路也是相對順暢，隻是後來。。。”穩了穩心思，水悠然靜靜地開口，“後來，”她頓住，垂首，悄悄地拂拂麵頰，隱去最為傷痛的一段，平視前方，木然低低繼續“他，是我的同學，高中，大學，我們相伴在異地他鄉，畢業前夕我本打算考研，我知道，他也是，後來我家出現變故，我在極差的狀態下選擇了就業，他也毅然陪著我擇業，而後結婚，起初我們是很好的，他從事考古，而後由於工作原因頻繁出差，慢慢地，兒子出生了，他卻一年有三分之二的時間都在野外，我知道，他有他的夢想，是為了我才誤了他事業的起點，因此一直懷著愧疚的心獨自強撐著家庭和事業，再後來，孩子慢慢成長，我也開始繼續著我的學業，繼續描畫我曾經規劃的人生，可是，他隨著職位升遷逐漸拉開了我們之間的距離，我沒有辦法理解他的作為，他很努力可是我常常覺得他已經背棄掉曾經的理想，被這個崇尚虛化的物質社會盡迷雙眼，不再是那個我熟悉的誌同道合的愛人，我們就像是一塊碎裂開來並曆經生活打磨過的岩石那樣，無論如何都不能按照原有的斷麵再去嚴絲合縫地契合，不能走進彼此的精神世界，不能產生交流的火花，我不想孤獨，我也恐懼一個人獨行的日子，可是，我找不到同伴在這條我認為的正確的路上與我同行。”她雙目失神毫無頭緒地表達著。“兒子從幼兒園到小學，無論是入園還是入學，都是我獨自一人帶著他去報到，獨自一人忙前忙後地準備著，因是

  早產，體質很差，從小到大肺炎就生了4次，入院三次，你永遠無法想象，我獨自一人抱著滿身滾燙的他在雨夜裏奔行的場景，你也不會明白，獨自一人在醫院的病房中照顧生病的孩子的忙碌，這些時候，他都會說讓我堅強些，因為我是個媽媽，因為他工作特殊，而我，漸漸地，心也被自己嚴實地包裹起來，堅決地麻木了，我開始適應這種生活，開始努力為自己和孩子的世界營造我們的歡樂，嗬”水悠然苦笑著“不瞞你說，有時我甚至害怕他回來後與我們短暫的相聚，我害怕流星般依賴後的奢侈與再次離別後獨立的拮據形成鮮明的對比，久而久之，他也習慣了現有的生活，除非心情特別否則即使回家也依然是一派繁忙的模樣，不僅家務上不能幫忙，甚至我還要再多一個人去照顧，他的衣裝，他的飲食，他的一應物品都是我來準備，而他也樂享其成，樂得看到我這樣一個外表柔弱內心剛毅的女漢子被他一手打造出來，出得廳堂，入得廚房，嗬，”她冷笑一聲，“有哪個男人不是這樣的呢？口口聲聲說愛我，可我真想不通透，愛就是說說的嗎？一句我愛你，僅僅三個字，出口好容易，行動卻很難，愛是要付出的，甘心情願，不求回報，不是偶而因著歉意為我煲湯，不是偶而心血來潮伴著孩子嬉鬧，不是偶而需要感情才來擁抱，很可悲，我的婚姻裏，目前隻有我在唱著獨角戲，獨自度過一個個漫漫長夜，獨自承載一幕幕家的意義，長久以來，隻有在妝扮時還能讓我認清我的性別外，其它時候我已經反射性地將自己當成一個無所不能的強者了，所謂柔弱，早就不知是何物了，你說過，生活像一張網，然而於我來說，生活完全似一個牢籠，鎖住了我，鎖住了他，也鎖住了我們的這個家。除了寄情於工作和學習，我找不到任何樂趣，時常問自己，這樣的家還是家嗎？”水悠然一氣嗬成地說了鬱積已久的話後，望向這許多年來唯一的聽眾，側仰頭，目光灼灼。小心地為她輕拭淚痕，“悠然，很開心能看到一個真實的你，其實，我認為並不是每一個家庭都如同表麵上看起來的那般幸福，每對夫妻都似表現出的那樣恩愛，年少時的選擇畢竟不能稱之為成熟，假如，我是說假如，能有一次重新來過的機會，或許十之八九的婚姻都會被重新洗禮吧”輕輕地拍拍她的肩，緩緩繼續“至於理想，至於屈從，誰人又會沒有過，隻是是否始終如初也就不得而知了。每個人都會渴望朋友，渴望關愛，渴望交流，你是如此，我也同樣，如果。。呃，如果你願意，我希望可以成為你的朋友。”望著他深不見底的眸光，聽著他深入己心的話語，沐浴著離家千裏的嬋娟，她恍然了，沉溺了，仿佛黃昏飄零於海麵的一葉孤舟覓到一抹夕陽，一支撐杆，從此後便可兩兩相依，破浪乘風，桑田滄海，不離不棄。靜謐的夜裏他們推心暢談，和衣而臥，說著兒時的趣事，聊著成長的心得，談著曾經的夢想，他的笑聲時輕時重，間或低應，間或發問，間或說著他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