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如此機緣
下午2點,水悠然依據預約的時間進行谘詢前的準備工作,這是兩周前水悠然接到的個案,那之後已經有了一次初步的接觸,李月瑤,我市名教師,教學經驗相當豐富,具備一定的心理學知識,自我防禦意識極強,敏感,衝動,易激惹,不是很易溝通的類型。謹慎地再度環視周圍,座椅幹淨,桌麵整潔,她燒開水,備好瓷杯,接下來,整理自己的衣裝,整齊,端正,確認無誤後,從文件櫃裏取出來訪者的檔案資料翻閱回憶著與她初次交談時的情景。。。
那天周四,李月瑤如約在早上9點準時敲響了她辦公室的門,上著白色襯衫,下配黑色職業套裙,外罩黑色小西裝,腳踩黑色半高跟單皮鞋,無一件飾物,體型微胖,短發一頭凸顯幹練,露出高高的前額,圓臉,膚色萎黃,眼睛雖不大,但黑亮有神,薄唇緊抿成一條直線,戴一副黑框眼鏡,步伐偏快,一臉傲然,筆直地坐在談話椅上,水悠然以慣有的微笑打開話題:“您好,我是水悠然,歡迎您來谘詢,十分感謝您的信任。”她一臉木然:“你好,你從事這個職業多久了?”水悠然一愣:“近5年。”她發出了濃重的一個鼻音:“嗯。”“您要喝杯茶嗎?”水悠然問。“不必了,我不習慣用紙杯。”她語氣不善。“哦,好的,那麽,請問,我在哪方麵能向您提供幫助呢?”“今天先到這裏吧,我比較忙,下次如果我需要的話,會再進行預約的。”她愈發急躁地說。隨即推門而去,留下一臉錯愕的水悠然兀自呆坐片刻後,方才澀笑著坐回桌前整理她的相關資料。這兩周,沒有接到她的任何預約電話,一度曾以為她不會再來了,結果卻。。。“滴”短信提示音,水悠然拿起一看“你好,孩子好些了沒?”是他,餘青唯。“好多了,昨天,非常感謝。”她回複道。“那就好,你休息的還好?”他很快又發來。“嗯,還可以,昨晚您也很累的吧”她回。“沒什麽,現在在工作嗎?”他又問。“嗯,是的,我準備進入狀態,需要將手機調成靜音了。”直覺地回避著與他的接觸。“好的,那不多打擾,有空再聊,你先忙。”“唉”一聲輕歎,她淩亂地理了理手中的資料,“咚咚咚”敲門聲急促,水悠然立即調整情緒,以不高不低的聲音應到“請進”同時淺淺微笑,果然,李月瑤昂首闊步地走了進來,“你好,”她,高傲依舊“請坐,”水悠然起身,拿起嶄新的瓷杯,“要喝茶嗎?這是我已經洗好且消過毒的新杯子。”“呃。。這,好的,白茶,謝謝。”她明顯一滯。白茶是這座城市的土話,意思就是白開水。水悠然笑著“您看,我能在哪方麵幫助您?”“我”她遲疑著沉默,水悠然亦沉默,沉默地望著她,任由日光漸漸南移,“我,嗯,最近心裏煩得很,搞得我吃不下飯,睡不著覺。”片刻後,她終於開口。“能談談是什麽事情讓您心裏煩躁嗎?”水悠然平和地問。“我女兒最近一直和我鬧別扭,小小年紀就開始和我爭論,吃飯,穿衣,讀書,上學,任何一件事,我們隻要一見麵,就是吵架,我真的是很心急,她為什麽就不能聽我的呢?“您是說,女兒的不順從,不乖巧,讓您很是不開心,是嗎?”“是的,就是個意思。”“她今年多大?”“13歲”交流中水悠然體會著她的怒氣與壓抑,“那她爸爸一般怎樣和女兒交流呢?您能談談嗎?”話音剛落,李月瑤沉默片刻,“能不談他嗎?”抬手看了時間,“對不起,今天能暫時到這裏嗎?我安排好的時間已經到了,要回去上課了。”水悠然抬眼看了看時間業已過去50分鍾,“哦。。好的,那這樣,我們下周四9點再見,您覺得可以嗎?”有感於她的些許變化。“好的,如果有變動我會提前電話告知的。”“好的,李老師,那下周見”“再見”。她走後,水悠然立刻回到辦公桌前,憑借自己的回憶,開始記錄今天談話的內容,並且存檔,文件夾依然隻是編號,加密。接著拿出手機,調出聲音,看到了一個未接來電,是上官博。按下回撥,簡單地聊了聊近況後,話題又引向了因他的長期出差她的疲憊,而後在上官博的說教解釋中水悠然不耐煩地切斷電話。這一幕,幾年來反複上演,水悠然累了,同樣的話題,還有什麽探討的意義,她很彷徨,新文化以來倡導的男女平等,究竟給了女人什麽?同工同酬嗎?同等機會嗎?社會上很多單位還是有一定的性別要求的,原因很簡單,結婚,懷孕,生子,基本都是在大學畢業後的幾年內進行的,除去國家規定的各種休假,女人年富力強的時間基本都困囿家庭,還哪裏有餘力去盡心工作,而婚後,在本以為可以有一個依靠的肩膀時,現實告訴她們,要學會各項基本生存技能,不僅要照顧自己,還有孩子,還有另一半,那個誓言相依相偎,那個誓言給予支撐,那個誓言執子之手的人,他們將她們變成了母親,他們讓她們厚德載物,說好的,不讓她們孤單,說好的不讓她們無助,說好的,不讓她們等待的那個他,竟在不經意中消失在歲月的長河裏,是的,女人常愛回想過去,因為那甜蜜的記憶中,有過那樣溫暖的愛人,有過那樣幸福的懷抱,沉浸於那樣的美好,試問,有誰願意麵對這鄙俗的現實呢?心難甘,情難願的她們唯能將自己偽裝成生活的強者齟齬前行,她們明白這遠去的年華不會因著誰的脆弱而停止腳步,她們明白隻能也隻有微笑著走向生活,她們明白,因為是女人所以要更加努力,可是何人能見,真正的繆斯女神美麗麵具下那布滿淚痕的臉?
H市壹江城小區的一棟單元樓裏,201室內燈光明亮,直接返回家中的李月瑤呆坐在床邊,看著時鍾分秒滴答著指向了11點,毫無睡意,也不知道應該做些什麽,這麽多年來,自己除了工作還是工作,以校為家,以生為子,當然,這樣的努力下她也贏得了很多的榮譽,她也培育出了一代又一代的天之驕子,她也獲取了家長與學生的尊重,然而,她的家,她的家人,卻越來越,陌生。青春期的女兒餘安安就讀本市私立初中,成績優異,個性倔強,與爸爸關係極好,父女倆在一起時,話題不斷,歡聲笑語,但麵對她,卻像一隻刺蝟,隨時都做好鬥爭準備,逆反心強,她指東,安安必定向西,且滿口理由,伴著桀驁的雙眼,想來真是頭痛欲裂。餘青唯——這個與她執手並肩的人,在她麵前少言寡語,基本屬於沉默,夫妻倆就是生活在同一屋簷下的陌路人,他做他的事業,她做她的工作,關心沒有,愛護沒有,溝通沒有,床第之間,那就是更沒有了,起初是因為她婦科病纏身,為著她的身體,他們分房而居,隨著日子的推移,這樣的模式已經成為一種習慣,長久以來,二人一直處於這種狀態,她也由生氣,埋怨,到現在的常態化,無數個黑夜裏,獨自躺在床上,觸摸著自己還未衰老的身體,她明白,那種原始的渴望,被深深地壓抑了,一個正常的女人,一個已婚近二十年的女人,居然會在不眠的夜裏努力回憶著那新婚伊始夫妻歡愛的美妙時光,可悲,可歎,人都說她是個工作狂,但又有誰了解她的苦痛,她的淚水,她的孤獨,無人能懂,因為就連她自己都已經被無休無止的工作累到麻木,麵對著冰冷的家,李月瑤雙手環著自己的身體,漠然失神。她深知,橫亙在夫妻之間的心結--當初的那個孩子被自己親手扼殺,此後,不能生育,懊悔,心痛,苦悶,愧疚,多年來時刻折磨著她,當年一個輕率任性的決定,誤了她,也,誤了他,摧毀了這個本該幸福的三口之家。女兒的到來,在一定程度上彌補了他們之間的裂痕,可看著一天天在他懷裏成長的安安,看著他對著安安時那燦爛的笑臉,看著他們那親昵的狀態,她心裏五味俱全,想開心,又開心不起來,說難過,又不是那個意味,酸酸的,鹹鹹的,澀澀的,甚至她會想,他對安安的愛,是父女之情嗎?每當此時,她都會暗暗咒罵自己思想的齷齪,她怎麽會將這天下間最無私,最偉大的情感,想象的如此肮髒!反側經久,無法入眠,她想要走出去,推開對麵臥房的門,想睡在他身旁,攫取他的體溫,很想問問餘青唯,他究竟還愛她嗎?或者說,他有沒有愛過她?這座毫無生氣的房子,竟似一座密閉的城堡,任憑左衝右突,都無法逃脫桎梏,她的心,很痛,很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