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都是帕子惹的禍
客棧東十裏,碧湖瀟瀟,綠草如茵。
蘭盡落脫下冰綃綢衣,把身體泡在湖水裏使勁搓著,搓得皮膚泛紅,快禿嚕皮。
追來的妘瓔看到此景,不由怒從心頭起:“我妹妹可是閨中女子!”
小五乃是幹幹淨淨的良家少女,哪裏配不上他,竟被如此嫌棄。
蘭盡落惡狠狠地瞪著他,眼睛裏滿是憤怒血絲:“如此下賤,跟妓院勾欄有何區別?”
妘瓔受不了妹妹被這般辱罵,瘋了般朝他撲去,衣服都沒脫。
兩人在水中撕打,扭成一團。
夜夢天趕來時,見到的就是湖中似有兩頭發狂野獸、紅著眼撲咬揮拳的互毆情景。
鼻青臉腫,毫無章法,好像武功都學狗肚子裏去了。
夜夢天懶得暴力製止,直接用金暮黎教他的損招兒,大喊道:“別打了!妘青蕪從樓梯口摔下去了!”
果然,恨不得把對方撕爛的兩人齊齊住了手。
蘭盡落慌得心髒都漏跳一拍,最先停手。
妘瓔趁機給他一拳,才迅速上岸,悶頭往回跑。
蘭盡落吃了虧,卻完全顧不得,也似乎感覺不到疼痛,火急火燎邊穿衣服,邊往客棧飛奔。
身上全是水,衣服不好穿,急得腳下生風的青年幹脆將布料裹在胸前和腰間,打結係緊。
夜夢天見他光著腳,鞋都沒穿,不由搖頭歎息,撿起那雙鞋。
又是一個癡兒,可惜癡錯了對象。
不是每個人都能像顧清央那樣,最終可以和所愛走到一起的。
顧清央以知己身份陪在弋菱歌身邊多年,才將人追到手。
蘭盡落才幾個月啊。
何況,用暮黎的話說:“妘青蕪根本不想談戀愛。”
“談戀愛”這個詞他是第一次聽,但很好理解。
暮黎說:“落花有意,流水無情,何必。”
他卻不這麽想。
當初他和暮黎也差不多這種境況,一個落花,一個流水。
但在他的執意跟隨、堅持不懈下,還是修成鴛鴦俠侶的正果。
說來說去,還是時間和誠心的問題。日日相見,月月相伴,平時噓寒問暖,關鍵時刻幫忙解決困難。掏心挖肺的付出一切對她好,便是冰川頑石,也能融化焐熱。
夜夢天一邊暗自得意,一邊覺得幸福,嘴角翹老高。
待寶寶出世,他這幸福一生,就更加圓滿。
兩個渾身濕漉漉的狼狽男人奔回客棧,看到妘青蕪好端端坐在金暮黎房間時,才知上了當。
可又不能當著人麵再打一場。
金暮黎瞅瞅這個,瞧瞧那個,嘖嘖有聲:“幹什麽啊這是?覺得臉上顏色太單一,增點兒彩?”
兩人狠狠互瞪一眼,各自轉身回房。
蘭盡落沒鞋穿,換件幹衣服後,就坐床沿發呆。
若知還個帕子就被算計,他會直接將它燒掉。
原本以為做了一夜美夢,醒來才知,是場噩夢。
他知道,此事無論是否屬自願,與妘青蕪有關的一切設想,都在頃刻間毀了,毀得徹底。
準備賭上此生的情愛,還未得到回應,就被驀然斬斷。
蘭盡落眼眶發緊,心髒發酸。
他恨自己不設防,更恨那對兄妹犯賤。
他要剖心挖肝去愛的,是另一個人,她為什麽要下藥送懷?
各有各的情之所鍾,各憑各的本事追求,為什麽要用藥物勉強?
“鞋子放在房頂曬著了,”夜夢天忽然推門進來,“這是暮黎給的藥,你自己把臉上的傷塗一下。”
說著,將一白色瓷瓶塞他手中,“好好休息兩天,別出去了。”
兩個有武功的俊美青年,愣是被對方揍得臉上青一塊紫一塊。
眼睛還跟商量好了似的腫得特別般配對稱,一個左,一個右。
這副鬼樣子,想出去也不行。
蘭盡落木然道句謝,便沒了聲。
夜夢天沒有多留。
因為不知道怎麽勸。
蘭盡落呆坐近半個時辰,才打開藥瓶,往痛的地方抹了抹。
藥膏清涼,塗上後,原本火辣辣的皮膚,頓時舒服許多。
他在這邊憤懣憎恨,傷心欲絕,妘瓔那邊也不大好受,痛得齜牙咧嘴,把鏡子都摔了。
堂堂妘家堡四公子,誰敢讓他吃這麽大的虧?誰敢把猛拳往他臉上捶?
娘的,嘴角破了,鼻子也差點歪掉。
換成別人,毒不死也要毒成殘廢。
偏偏碰上這個膽兒肥的,還真不能下毒把他怎麽樣。
誰讓五妹喜歡他呢。
五妹喜歡他,他卻把五妹罵得那麽難聽。
妘瓔的肺都快氣炸了。
而此刻,他的五妹正蜷縮在床上,蒙著薄被默默流淚。
她聽見四哥和那人回來了,卻沒臉出去。
那人喊了多少遍妘青蕪的名字,說了多少動人心弦的甜蜜渾話,就有多少刀子狠狠紮進她的髒腑,絞得雞零狗碎。
他的急切,他的溫柔,都不是給她的。
她恨自己,恨四哥,恨蘭盡落,也恨三哥。
她好想逃離這個世界。
可又舍不得。
四哥疼她,三哥無辜,蘭盡落不愛她,她卻愛著蘭盡落。
即便他心裏眼裏都沒她,她也不想放手。
動了動還未恢複的身體,妘禛禛咬咬牙,瞪著濕腫的眼睛她暗暗發誓:蘭盡落,既然你要了我,就別想逃,這輩子,我捆也要把你捆在身邊,誰都不能把你搶走!
想到這,潑辣姑娘吸吸鼻子,擦擦眼淚,猛然翻身下床。
臉也不洗,就往妘瓔房間跑。
金暮黎聽見開門聲響,看向妘青蕪:“有沒有什麽想說的?”
妘青蕪搖搖頭。
金暮黎輕輕歎口氣,感覺自己出了個餿主意。
她能感覺妘瓔要不了多久就會作出行動,也肯定不會幫蘭盡落。
三哥討厭蘭盡落,五妹喜歡蘭盡落,可想而知他會作何選擇。
無論過去多久,其結果都和今天沒什麽兩樣。
她隻是沒想到妘瓔下手這麽快,這麽狠,當夜完成。
妘禛禛房間的動靜幾乎整夜不停,這是下了多重的劑量?
也不怕弄出人命。
即便不考慮蘭盡落身體傷不傷,也該考慮你家妹子吃不吃得消,她還是個姑娘呐。
“小五喜歡蘭盡落。”
妘青蕪忽然道。
正在桌麵鋪畫像的夜夢天停下動作,看過去。
“雖然有點缺德,有點下作,”妘青蕪垂著眼睫,低低道,“小五卻是高興的。”
夜夢天輕哼一聲,正要說話,妘青蕪卻先一步道出他心中所想:“就是對蘭盡落有些不公平。”
“有些?我看是非常,”夜夢天直言不諱,“我愛暮黎愛得發狂,嚐了三年思而不得的滋味,都沒想過使用這種手段,妘家堡還真是不令人失望。”
妘青蕪:“……”
麵對夜夢天赤裸裸的諷刺,他無以反駁。
金暮黎不樂意了:“不要一竿子打滿船,青蕪又不是這種人。”
想想,她又有些心虛,“妘瓔的做法其實也沒錯,換成你,你是幫妹妹嫁給心愛郎君,還是幫外人引誘哥哥成為斷袖?”
“這……”夜夢天語塞。
換位思考一下,好像還真是除了幫妹妹,別無選擇。
可……怎麽覺得哪裏不對?
“趕緊弄你的畫,”金暮黎不給他時間思考,“青蕪費心畫半天,你就給壓在石頭上?太不重視了。”
“不是不重視,”夜夢天連忙解釋,“當時是怕弄皺濺濕才~~”
“現在沒皺嗎?狡辯個啥?”金暮黎打斷他,“你今天哪也別去,就伺候這幅畫,什麽時候平整如初,什麽時候上床睡覺。”
夜夢天:“……”
妘青蕪都覺得金暮黎是在欺負夜夢天了:“恢複如初太難,我再重新畫一幅吧。”
“不用!”金暮黎一口回絕,“你重畫,他幹什麽?”
妘青蕪:“……”
夜夢天:“……”
可憐的男人,淪為畫的奴隸。
妘青蕪轉動輪椅過去幫忙。
三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天。
午飯後,妘青蕪回房休息,金暮黎靠在椅子上打瞌睡。
夜夢天輕手輕腳,將她抱到床上。
金暮黎眼睛半睜半閉,迷迷糊糊道:“這次是我欠考慮了。”
這話說得沒頭沒尾,夜夢天滿頭霧水,不知她指的什麽,便敷衍道:“沒事,以後注意就行了,睡吧。”
待金暮黎睡著,他才想到應該是為小虎犢警告百裏釗的事。
夜夢天抓起她的手,遞到唇邊,印下溫柔一吻。
暮黎雖然未直說,他卻能看出,她其實很心疼那隻小獸。
是不是所有懷孕後的女人,心腸都越來越柔軟?
夜夢天俯下身,將耳朵輕輕貼在金暮黎肚皮上,閉著眼睛感受胎兒,然後默默想著該取什麽名字。
他想把發音最好聽、寓意也最吉的字送給孩子。
可,不知胎兒是男是女。
那就先各取一個備著。
夜夢天為此翻遍整個腦子。
初覺哪個字都普通,後又覺寓意好的字挺多,不知該選哪個。
正在糾結,隔壁的隔壁忽然傳來嘭叮咣噹的響聲。
不用問,準是那倆家夥又打起來了。
夜夢天猜得沒錯。
妘禛禛紅著眼眶、帶著淚痕去找妘瓔表明“非蘭盡落不嫁”的堅定意願後,恨不得立即帶兄妹回妘家堡的妘瓔隻能強忍怒氣,深呼吸半天,才抬手敲響蘭盡落的客房門。
蘭盡落以為是客棧跑堂或金暮黎、夜夢天、昱晴川等其中哪個,便隨口問了句:“誰?”
不料,門外竟無人應聲。
蘭盡落驚弓之鳥般猛從床上坐起,盯著房門目露警惕:“誰?”
妘瓔握緊拳頭,又深吸一口氣,才緩緩鬆開,沉聲道:“我。”
屋裏沒了動靜。
蘭盡落不說話,也不開門。
妘瓔像個犯賤的傻痹幹站半天,被壓製的怒火一絲絲重新躥起,並在時間流逝中,比之前更加旺盛。
他舉起拳,正要嘭嘭砸門,妘禛禛忽然探頭出來,輕聲喊了句:“四哥。”
妘瓔狂湧的血氣瞬間消弭。
他放下拳頭,盡量讓聲音顯得平和:“蘭盡落,我想和你談談。”
蘭盡落隻回給他一個字:“滾!”
妘瓔身體裏的血再度飆向腦門:“蘭盡落你是不是男人?是男人就麵對麵敞開了說!”
蘭盡落差點脫口而出:“說你娘!”
好在他及時忍住了。
“我不是男人,”蘭盡落冷冷諷刺,“我隻會下藥陰人。”
妘瓔被堵得沒了詞兒。
妘禛禛祈求的目光還在看著他。
妘瓔隻能硬著頭皮,好聲好氣:“這事兒是我不地道,我理虧,你開開門,給我個賠禮道歉的機會。”
“不必,”蘭盡落回絕得很幹脆,“以後你兄妹二人不要再出現在我麵前就行。”
妘瓔氣得又想砸門。
蘭盡落卻緊接著道:“明日我就離開這裏,不會再有任何交集。”
妘瓔愣住:“你……要離開?”
蘭盡落沒搭理。
妘禛禛奔了過來,抓著妘瓔手臂,盯著房門,整個身體都在顫抖,低喃道:“不能走,不能走。”
妘瓔終於忍不住朝門板砸了一拳:“不行!你不能走!你走了我妹妹怎麽辦?”
蘭盡落恨聲道:“與我何幹?”
妘禛禛的眼淚唰地流下來,哽咽著低喚一句:“蘭哥哥……”
屋子裏再度沒了聲。
妘瓔咬牙道:“蘭盡落,你的心思,誰看不出?你拒絕我妹妹,卻覬覦我哥哥,勾引我哥哥,換作是你,你可能忍?”
蘭盡落冷冷道:“我不能忍,我會下藥。”
妘瓔嘭的一腳踢開房門,幾步闖進去,揪住蘭盡落的衣領:“你他娘的有完沒完?”
蘭盡落任他揪著,直視道:“我殺了你,再跟你道歉,行嗎?”
妘瓔氣得想罵人:“我殺你了嗎?我妹一個姑娘家……娘的,便宜都給你占盡了,你還想怎麽樣?”
“這種便宜,誰想占誰去占,我不稀罕,”蘭盡落本就不喜刁蠻驕縱型的女子,此時耐心已是即將告罄,覺得再多說半個字,都是浪費口水,“若你還要點兒臉,就請立馬滾蛋,別再寡廉鮮恥,糾纏不休。”
站在門口的妘禛禛白著臉,身體哆嗦:“蘭哥哥,你、你……”
眼淚簌簌下落,她轉身跑回房間,嘭地關上門,趴在床上痛哭。
自知理虧卻見不得妹妹受委屈的妘瓔,拳頭猛朝蘭盡落砸下去。
兩人終究還是在客棧裏打了起來。
被吵醒的金暮黎歎口氣,起身過去拉架。
夜夢天怕那兩個瘋子傷及無辜,老母雞護崽兒似的擋在金暮黎前頭,彈指射出兩道紫風:“都住手!”
金暮黎抱臂倚門,看著移位的方桌,翻倒的立凳,滿地的破盤子、碎點心,輕嘖一聲:“動手能力挺強,要不要夢天陪你們過兩招?”
被指風彈跌在床的蘭盡落控訴道:“是他上門挑釁的。”
差點絆倒的妘瓔穩住身子,喘著粗氣狠狠瞪過去,恨不得用目光將他盯死。
金暮黎道:“你們就算有什麽不可調和的矛盾,也得在我帶青蕪遊玩散心期間老老實實趴著,誰生事,我揍誰。”
蘭盡落想說自己打算離開,卻再也開不了口。
還是舍不得那個人。
妘瓔卻一語捅破:“他說他要走。”
蘭盡落:“……”
金暮黎皺皺眉頭。
夜夢天突然想起百裏釗的話,覺得此刻正是讓妘瓔暫時離開的好時機,便招招手道:“麻煩四公子來一下,我有話跟你說。”
妘瓔以為他要跟自己私下討論蘭盡落和妘禛禛的事,沒猶豫,就跟著出去了。
這一出去,就入了虎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