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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50 亂社稷者,罪惡滔天

  晚春四月,一路風塵僕僕的旅人自城東春明門進入了長安城,正是不久前在洛陽朝廷獲得新任命的徐俊臣並其隨員。


  入城之後,徐俊臣也無暇頓足,先著隨從將行李事物送去萬年館驛,而自己則攜帶敕命告身並符印諸物直奔北內大明宮而去,先向留守府報道告備,然後便要正式上任,他已經急不可耐了。


  相對於徐俊臣的熱情飽滿,留守府對於他的到來則就冷淡得多,留守李昭德甚至都不召他入堂相見,只是在驗明敕書告身之後,便著佐員負責接洽。


  早在武周舊年,徐俊臣等酷吏當勢時,李昭德便是朝中為數不多敢對他們不假辭色的大臣,甚至徐俊臣的幾個同僚都折在李昭德手中。所以徐俊臣心中也頗有陰影,並不怎麼敢於直面李昭德。


  但想到自己此番乃是身領皇命、卻遭如此倨傲冷落的待遇,徐俊臣心中自有幾分不忿,望著那留守直堂冷笑道:「世入開元,人物俱新,昭德卻仍沉湎故時情勢,必將折於此中!」


  他嘴上譏諷著李昭德,但卻沒感覺到自己何嘗不是如此。明明已經得所保全且另得任用、祿料得有續享,但卻仍然痴迷於刑司酷吏的行當,得此任命后便狂喜不已,歸京一程甚至比一同出都的報喪使者跑得還快,一路馳驛先一步回到了長安。


  在留守府佐員手中接過妖文相關的案情卷宗后,徐俊臣卻拒絕了留守府安排的大理寺推院作為辦公場所,擔心自己的辦案會遭到留守府的掣肘阻撓。


  想了想之後,他便又離開大內,直往城中的雍州州府而去,求見長史王方慶,希望暫借長安縣廨衙堂作為推案所在。


  王方慶對此也無作拒絕,同時心裡也希望徐俊臣能夠儘管將此事調查清楚,太皇太后既已賓天,聖駕扶靈月內即歸,此類邪情滋擾自然越早結束越好。


  原本王方慶還打算詢問一下徐俊臣有無推審構想,但徐俊臣在接到手令之後便連忙起身告辭,轉身便往長安縣廨而去。


  縣廨衙堂中,徐俊臣剛剛坐定,便向已經如此聽命的刑司留守官吏們下達了第一道指令:即刻押引長安諸坊間凡所操持刻印營生的人員入此盤查。


  這一條命令倒也中規中矩,近年來刻印之術雖然逐漸流傳風行開來,但城中經營此業者仍然不算太多。妖文是刻印分發出去,既然要加以調查,自然要從這刻印源頭查起。


  早在徐俊臣歸京之前,王方慶便自州府下令京內及周遭諸縣的持業名簿,眼下只需要按圖索驥、照簿拿人,省卻了從頭盤查的瑣務。


  刑司諸眾們分別出動,很快便從諸坊間押引來眾多印坊人員。雖然相對於整個市井百業而言,刻印行當從業者甚少,但當所有相關人員歸總起來,也足有千餘之眾。


  觀此人勢如此,刑司官吏們也都不免叫苦不迭,看來此夜是少不了要挑燈夜戰、逐一盤問了。


  然而徐俊臣卻並沒有下令開審,當這些人員被引入縣衙之後,只是著令將這些人驅趕到縣衙所屬的空置堂舍中暫時拘押起來。


  「這麼多人事相關,若循此查問、費工幾許?奸流既作此謀,邪計已經在釀,刑司人事若耽於此,案未入斷、事已發生!」


  作為武周名噪一時的酷吏,徐俊臣對其專業領域之內自然擁有獨到的見解,雖然大張旗鼓的系捕人員,但卻根本沒打算逐一細審:「無論再怎樣機密謀計,總有天知地知己知。今作搜捕,繩或未及、賊眾已驚,驚則亂、亂則慌,露形不遠!這便是搖枝驅鳥、撲草驚獸!」


  眾人聽到徐俊臣這番解釋,也都不免附和誇讚。但這樣的操作對徐俊臣而言,小試牛刀都算不上,他旋即便又發出幾道海捕的文書,著令刑卒們當城門路津張貼告示。


  眼見到這些文書上圖繪清晰,刑卒們不免又是一驚,莫非這位侍御史果真有未卜先知之能?案事尚未審斷,已經知道了該要抓捕何樣罪犯!

  面對群眾驚疑,徐俊臣只是微微一笑。所謂圖形繪影,只是求個大概,除非罪犯形貌上是有著極為特殊、獨一無二的特徵,否則想要憑此捉拿到人犯的可能微乎其微。


  所以這幾張海捕文書,同樣也是打草驚蛇的手段之一,只不過是將目標更作縮小。至於文書上的圖繪,只是他等待系捕人員的間隙隨手畫出來的,無非有鼻有眼、襆頭長袍,說像誰都可以,甚至都有幾分像他。


  這樣手段,利用的還是罪犯的驚疑心理。


  刑司既然已經大張旗鼓拿人,想必會有一定的收穫,畢竟那麼海量妖文的刻印,不可能只是二三小作坊短時之內能夠印刷出來,那些陰謀者也絕無可能以真名姓去預定版樣。


  因此文書上只存圖影,連具體的姓名都無,說是按圖拿人,其實只是在告訴那些罪犯,官府已經在著手行動。


  如果圖形恰好相似,隱藏在暗處的罪犯自會更加驚疑。若與其形貌相悖甚遠,對方怕也要懷疑官府是否刻意迷惑,其實暗裡更有精繪正在加緊搜查!


  「凡所張告文書,一概著員盯守,有查形跡可疑之類頻頻靠近,捕拿審問!」


  一直到現在為止,徐俊臣所用都還只是虛張聲勢、打草驚蛇。若他術止於此,當然也做不到武周第一酷吏,聲勢造弄起來之後,接下來便是更有針對性的突破了。


  他並沒有急著進行下一步,留出一夜的時間讓氣氛繼續發酵,自己也在縣衙中睡了一覺、養足精神。


  第二天晨鼓方響,徐俊臣便又發出幾道逮捕書令,這一次便不再是模糊造勢了,書令中清清楚楚的列明了需要逮捕的人員,諸如宋之問、武平一等名氣不小的在野才流赫然在列。


  等待諸員歸案之際,徐俊臣又著人取來昨日榜文附近所抓捕的可疑人員名單仔細翻看起來。


  可疑或者不可疑是一個很模糊的概念,幾十張海捕榜文貼出,在坊民們之中所造成的影響也是極大,因此從昨夜午後到今日為止,刑卒們系捕到的人也極多,以至於縣衙根本都無處安置,許多人乾脆就被系押在縣衙所在的坊區街巷裡。


  如此粗暴的大範圍抓捕,自然造成了極大的轟動、群情不安。所以當徐俊臣還在翻看名單的時候,州府又有吏員到來,傳達長史王方慶的指示,讓徐俊臣稍作收斂,不要太過滋亂坊間。


  徐俊臣倒也從善如流,聽完后便直接下令讓刑卒們停止榜前捉人的舉動。這樣的迷惑舉動,只會在最初一段時間產生驚躁作用,那些隱藏在暗處的罪徒也一定會在第一時間密切關注官府的察捕舉動,如果計略湊效,那麼目標可能已經被系押坊內。如果沒有湊效,那接下來再繼續下去,意義也已經不大。


  雖然停止了抓捕,但想要在將近兩千人的可疑人員中甄別出目標,也是非常大的工程。


  但徐俊臣仍然沿襲他不作逐一審問的作風,只憑著刑卒們整理出來的粗陋名單,便大筆勾划的下令放出大批人眾。


  被他放走的人,多數都是坊野下民、無甚顯赫出身。這倒不是他仁德增生、體恤小民,而是因為這樣的案事,小民註定不可能有所參與,他們甚至連妖文都看不懂,也就無謂浪費時間和精力。


  只是在划放民眾的時候,徐俊臣忍不住感慨此世終究不是武周舊年,做事多有掣肘。若在往年,管這些下民有罪無罪,既然已經拿捕,都要輸納錢帛才能自證清白,而眼下他卻不敢這麼做了。


  一番勾划之後,最終被鎖定的仍有三百多人,要麼是所出鄉籍講述不清,要麼是有著郡望名族的家世背景。


  對於剩下的這些人,徐俊臣便各作分案處理,鄉籍不清楚的聚作一案,有親友家人申訴的名族子弟聚作一案,而那些無人前來申訴探望的名族子弟引作另一案。


  這最後一案留待自己親自審理,其他兩案則分由刑司進行仔細審理。


  整理完這些事務后,那些分頭押引士人的刑卒們也陸續返回,有的士人隨同入衙,有的則不在畿內。


  對於這些在野且名望不弱的士流,徐俊臣也不敢過於失禮,凡所入衙者即刻安排審察,由他自己親自進行詢問,所問詢的話題也都不甚敏感,無非近日起居動向、最近有無特殊人事的往來。


  儘管徐俊臣態度尚稱和藹,但終究人的名樹的影,年輕一代或是已經無知徐俊臣的凶名,但諸如宋之問之類經歷過武周酷吏猖獗年代的老一輩們則就如坐針氈、如臨大敵,哪怕只是再簡單不過的詢問,都要沉吟良久才仔細作答,甚至將一些細節都描述的清清楚楚,就恐留下什麼可供攀誣的模糊之處。


  徐俊臣在逐一詢問這些時流的時候,外堂廊前還不斷有刑卒押引著昨日系捕到的人員繞堂行過,這些人惶恐張望的眼神更讓堂內這些受審者坐立不安。


  有人難耐這一份煎熬,直接拍案怒斥道:「若某果然有罪,引頸就刑亦無可怨!邸居清白卻遭此無妄之災,是何道理!」


  「今所推審,豈是民家失牛?妖文邪論、蠱惑人間,大亂或須臾滋生,恐再起板蕩之禍。足下只需入案問答,便可消弭禍根、得復清白,這難道不是一幸?」


  面對此一類的斥問,徐俊臣只是如此笑應,繼而臉色又恢復陰冷,恨恨說道:「唐興何其艱難,人間皆需共守!亂我社稷者,罪惡滔天!疑罪定有,疑即有罪!今聖人不欲施枉,使我刑司諸員繁勞、只為足下洗罪,足下卻以忿情相報,莫非以為法刀有鈍、不可殺人?」


  受審者聽到這回答,臉色自是青白不定,無論心中是何感想,也都不敢再忿然於公堂,甚至有人開始主動交代他覺得近來可疑的人事。


  且不說長安縣廨中徐俊臣忙碌推審案事,一直藏匿在臨淄王邸的崔湜當得知自家兄弟崔液已被刑司系入長安縣衙時,頓時也變得不復淡定起來。


  「這蠢物、這蠢物!諸事皆謀定深藏,豈能輕易察發,他又何必去哪榜前招搖!」


  為了確保人事隱秘,此前賦文的刻印根本就沒有在長安城進行,而是在京西幾縣,徐俊臣歸京推案不過一天的時間,怎麼可能會將關內周遭痕迹盡皆掌握,對於自家兄弟自投羅網的愚蠢行徑,崔湜也是憤怒不已。


  前來報信的家奴一臉苦澀道:「阿郎並不是要刻意露出痕迹,只不過那文書圖影實在太像,坊間行道時遭人指問……」


  「像?墨筆粗勾,千人一面,若憑此指認,行道者哪個無辜!既知陰謀在身,就該遠離是非之處,即便遭受盤查,該作急智脫身……」


  不說崔液,崔湜昨日在得知官府張榜海捕時,也曾悄悄的前往張望,眼見街徒榜前濫捕,直接便抽身退走,無再停留,結果卻沒想到轉頭便聞此惡訊。


  「阿郎少來無遭辛苦,現在身陷刑獄,還不知會怎樣驚怕。哪怕只是為事計議,也該要趁事還未盡發,把人撈取出來啊!」


  那家奴心憂郎主安危,又開口勸說道。


  崔湜聞言后沉吟一番,然後才緩緩搖頭道:「不可,徐俊臣專長刑事、精擅羅織,因此一人露出更多人事的牽連,只會更遭疑望。唯今之計只能儘快發事,若能成事自然安全,若事不成,即便搭救出來也只是換地赴死!」


  他自有謀計大事的狠戾果決,之前留守府的應對已經讓前謀大打折扣,今徐俊臣歸京聲勢攪鬧,讓情況變得更加危機四伏,自是不肯為了兄弟再節外生枝。


  於是他便徑直找向了臨淄王,力陳徐俊臣手段之可怕,若再坐望其人繼續折騰下去,可能他們這裡還沒來得及發動,刑卒們便已經要堵門拿人。


  李隆基自然也知情勢危急,不說徐俊臣在京的折騰,單單王妃新從太平公主處得知太皇太后已經賓天、聖人不久便要扶靈歸京,便宣告著他的死期漸近。


  但是否即刻起事並不由他一人決定,在武力方面,雖然他府中頗蓄壯奴,王守一等也在坊間聚有數百豪徒,但只憑這些人事,也難以攪鬧偌大長安,少不了京營權楚臨的配合。


  所以在同崔湜稍作計議之後,他便又遣員前往告知權楚臨,在這最終的關鍵時刻,做好起事的關鍵準備。


  當作為信使的祚榮來到權楚臨坊邸的時候,只見到權楚臨一臉的神情灰白,祚榮心緒陡地一沉,但還是故作淡定的笑語道:「將造大事,將軍何以作此情態?」


  「大事?什麼大事?不可能了,我懷疑、我疑朝廷已知……今早姚相公歸京,接掌京營諸事,凡所在營郎將,符令皆遭收繳,宮禁亦由內衛掌控,我已經不能調度營中一卒……」


  權楚臨講到這裡,語調已經滿是驚恐的顫抖。


  此前同王歸京、典軍前往乾陵,祚榮因在編伍、託病不行,這段時間也只賦閑勤謀、無參京營集會,聽到權楚臨這麼說,心內頓時也是一驚。


  但片刻后他又強作笑顏道:「將軍過慮了,若朝廷已知此情,怕今早將軍已經難出直堂。之所以兵務調整,無非聖駕將歸,並非專治京中某人。但也因此事臨關鍵,若聖人入關,才是真正的萬事休矣!」


  權楚臨聽到這話,眼中恢復幾分神采,但片刻后又黯淡下去:「即便如此,我符信已繳,無從調度甲眾,又怎麼去……不如趁事未發,逃離京城!蕃人與我長謀,若往投之,應該能得保全……」


  「圖謀大事,乃是臨淵危行,不進即死!吐蕃所求的,只是關中鬧亂,又怎麼會真的禮待英才!將軍據勢才得恭敬,若直往投,大唐國情仍壯,他又怎敢因將軍一人見惡大唐,必將反縛送歸!」


  祚榮見權楚臨志氣傾頹,連忙苦口婆心的勸告打氣道:「即便兵符遭繳,無非不可調度京營,但朝廷也會因此將營士封鎖西營,無從指揮。換言之即便京城有亂,營士亦難使出,這反而更加利於滋亂。此前諸所謀計,本也不是獨仰京營,坊曲暗藏的黨徒才是真正主力!」


  祚榮這番勸說,倒讓權楚臨紛亂的心情略有安定,又連連點頭道:「幸得祚大警醒,才讓我不至於驚慌自誤。但今人勢有變,故計想也需改,我又該……」


  「侍御史徐俊臣歸京,攪動坊曲群情不安,多有坊人在捕受害。屆時將軍引眾直攻長安縣衙、解救坊人,坊人必定感義響應,屆時再引眾奪取州府,則近畿州縣盡在掌控。臨淄王叩闕奪宮,內外呼應……」


  祚榮將權楚臨穩住之後,又商討了一番起事的計略,然後才又返回匆匆稟告。


  當得知權楚臨軍權已失、內衛領掌宮務時,李隆基也是心緒一沉,內衛將士的精勇他自有見,絕非倉促聚就的徒眾能夠匹敵,有其把控宮防,必將難以攻破。


  聖人雖不在京,但留守府卻在皇城,直接奪取留守府並得官符印信,才能搶在聖駕歸京前假傳書令、暢行州縣。因此奪取留守府乃是計劃中最重要的一環,若連這一點都做不到,那後事更無可能。


  「宮防有改,確是一危。但對大王來說,可以無憂京營悍將的反制,更得自主。不要忘了,京中還有大長公主……」


  崔湜在沉吟一番后,又沉聲說道。


  李隆基在聽到這話后,眸光頓時也是一亮,握起的拳頭重重敲在案上,心中已有決斷。


  京中近日躁鬧諸多,太平公主卻全無所知,她一直忙於督造秘器文物,除此之外的雜事全都無心過問。


  太皇太后的死訊自東都傳來時,她自是傷心欲絕、徹夜悲哭,一直到了第二天臨淄王妃再次來訪,她才略微恢復了幾分精神,著員引入內堂相見。


  只是當臨淄王妃行入時,卻並非孤身一人,旁邊一人作隨從打扮,赫然正是臨淄王。


  太平公主見狀心生訝異,還來不及詢問,李隆基已經搶步入前,掩面悲哭起來:「不意去年相見竟成永別,祖母她何其厭我,我苦候邸中、至死未得召見……」


  聽到李隆基的痛哭聲,太平公主心中剛有消退的悲情再次湧出,淚水也忍不住的滾落下來:「老病有數,總有一別……」


  姑侄兩人對坐痛哭,許久之後哭聲才略作收斂,李隆基揉了揉通紅的眼眶,這才開口澀聲說道:「今日違禁離家,除了失親悲痛,還有一事懇請姑母護我……」


  說話間,他從懷中掏出一份《鳩鳥賦》遞給了太平公主。


  太平公主接過一覽,頓時臉色大變、怒形於色:「誰、誰人作此妖言中傷!我母、我母魂出未遠,竟然就遭此毒咒……」


  李隆基撲通一聲跪在太平公主席前深拜道:「我睹此妖文時,心中也是悲憤難當。姑母還記得日前著我擬文抒情?我雖出入不便,但也細囑相知,卻沒想到竟招惹來這樣的妖文中傷……」


  「是你、是……」


  太平公主聽到這話,頓時垂眼怒視李隆基,但見他涕淚滿面,心中又生出遲疑:「你真不知何人擬此毒言?」


  「我縱然不器,總也還是戶中瓜葛,怎麼會……唉,就連姑母都作疑,想知我往日行徑如何的遭人厭恨!但我的確不知、不知何人作此,賊人弄奸構傷、誣衊宗家倫情,交雜於我人情世故之內,無非是要一網打盡……」


  李隆基滿臉淚水的哽咽道:「若我認領此罪,能讓在世親長心氣平順,那我索性直認……但奸人構計狠毒,就是為的讓世人眼見血親制文辱罵、更加毀謗祖母名譽……我一人死又何惜,但祖母卻因此更遭羞辱……」


  「既不是你,為何要認!無論何人,竟敢如此構陷毀謗,國法不容、我亦不容!來日審察擒拿,我必手刃此賊!」


  太平公主聞言后又怒聲說道,心中對那構計者已經是恨到了骨子裡。


  「只怕、只怕我等不到真相大白的一天……東都遣徐俊臣歸京查案,徐俊臣是何樣人、姑母難道不知?其人兇惡狠毒,最擅羅織弄怨,唯恐案事不夠重大,最喜凌辱尊貴,怎麼肯公允裁斷?他是一定會構計陷我,將我置於死地,正直清白非他所求……」


  李隆基講到這裡,又連連對太平公主叩首道:「所以我懇求姑母,能夠稍作庇護,讓我不要冤屈於這酷吏之手……只需、只需等到聖人歸京,我自陛前請罪,但得查實絲毫有涉,哪怕身受臠割極刑,我也無怨!」


  太平公主這會兒也是悲情憤怒交加,又被李隆基苦求的心煩意亂,於是便點頭道:「那你便暫留我家,待聖人歸京……但我惡言在前,若事果有涉,不勞刑司,我便要把你抽打致死!」


  「多謝、多謝姑母……」


  李隆基聞言后又是連連叩謝,但在片刻后才又說道:「但今祖母已去,姑母想也不復往年的恩眷從容……徐俊臣歹性猖獗,若知姑母匿我戶內,怕連姑母你都不肯放過啊!」


  「他敢……」


  太平公主隨作厲聲,但語氣卻不夠篤定,又瞪著李隆基忍不住抱怨道:「偏你能招惹這些邪情擾亂,哪怕困禁邸中都不能安靜……」


  李隆基先是連連告罪,然後又說道:「若要周全、守得聖駕歸京,無論邸居何處都不夠安穩。姑母不如暫時移居大內,有禁衛將士宿衛,徐某也不敢擅自入宮拿人……」


  「胡說!大內豈是雜人定居所在?這、這不可,絕對不可……」


  太平公主聽到這話,自是連連搖頭。


  李隆基卻又連連哭訴道:「若只我一人榮損、無論如何都可忍受……但今祖母辭世未久,便遭如此毀謗,遺留諸親更遭酷吏虐害,這、這實在是……聖人享國稱制,宗家卻醜惡叢生,能稱舒暢?不須太久,只待聖駕歸京,我們因便自保,也不只是為的自我周全,何嘗不是要保盛世無瑕……」


  在李隆基的哭訴懇求與勸說之下,太平公主也漸漸動搖,最終還是點頭道:「那便暫時移居大內,也不要攜帶太多物事隨員,等到聖人歸京……」


  於是一行人便又離開坊居,自外苑小門進入大內。李隆基倒也沒有攜帶太多隨從,只共王妃少子和幾名仆員,夾雜在太平公主的隨從中並不起眼。


  因為太平公主連日來出入宮苑,守門的宮人也無作仔細的搜查盤問,驗明出入宮符后便作放行。而李隆基也在仔細觀察著宮禁情況,見到宮門處甲兵並不算多,這才暗暗鬆了一口氣。


  內衛雖然是精忠驍勇的禁軍精銳,但數量卻一直不多,聖駕所在才是主力所在,即便有甲伍歸京,數量也並不太多,接手宮防之後,所防守自然是宮禁要害所在。外苑小門仍屬於皇苑外圍,自然不會設置太多甲員。


  「安在此處別苑,不要隨意行走,聖人月底即歸,到時冤屈自有訴處。」


  進入大內範圍后,太平公主就近選擇一處空苑,不遠處便是宮造範圍,她這段時間也偶爾留宿期間,此時將臨淄王夫妻引入后,又認真叮囑道。


  李隆基自是連連點頭道謝,但視線游移卻在尋找收放宮符的公主府隨從。


  一行人在苑內住定未久,天色便擦黑。簡便用過晚餐之後,太平公主還待召李隆基來仔細詢問那妖文相關,抬頭卻見外苑處有火光閃爍,正待遣使親信外出詢問何事,卻發現親信也不見了蹤跡。


  心內狐疑之下,太平公主走向臨淄王夫妻宿處,方入門前,便嗅到一股血腥氣息,推門行入,入眼便見到一具屍體匍匐屋內,觀其衣裝正是自己貼身婢女。


  太平公主見狀自是大驚,正待抽身退出呼喊示警,轉眼卻見到角落臨淄王妃正懷抱著襁褓中的孩兒瑟瑟發抖,連忙驚問道:「怎麼回事?臨淄王在哪裡?」


  「我不知、不知……大王、大王他……」


  臨淄王妃臉色慘淡如紙,連滾帶爬的撲向太平公主,直將懷中孩兒塞去:「大王犯了邪症,他、他……請大長公主將我孩兒抱走,妾、我留此守望大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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